第77章 凌烟阁
这事理徐少卿比任何人都清楚，奉侍天子十几年，两人之间早非主奴、君臣那么简朴，可“伴君如伴虎”这句话老是至理名言，不能不有所顾忌，特别是此等牵涉宫闱的大事，更是草率不得。
他在那荏弱的肩头轻拍了两下：“陛下叮咛一件要紧事罢了，与公主全然无关，延搁了这么些日子，老是脱不开身，臣又不好让部下那些粗鄙之人返来报讯，本日便特地偷了闲，返来看看公主。”
他一边打量，一边挑着唇角饶有兴味地批评道：“可这双栖比翼鸟怎的瞧着有些怪，依臣看来，倒有几分像鹊。”
她见他不再逼迫，这才停了挣扎，伏在那坚固的胸膛上低低地喘着气。
高旭将手一挥，身子微微向前俯着，凝睇他道：“朕此生独一信赖的就是徐卿你，莫非徐卿便不肯为朕分忧么？”
现在乍听他返来，怎能不心头怦然。
昨晚阿谁，翠儿倒说能够了，可她却执意要换，现在手头这个绣着绣着，又觉不称意了，究竟怎生才喝采，连她本身也不晓得。
她身子不由一颤，绣针刺破指尖，缩了手，血却滴下来，皎白如月的丝绢转眼便晕开一片鲜红。
“徐厂臣诸事庞大，许是这会子还没用午餐呢？快些去吧。”
“公主，公主，徐厂公返来了。”
她呆了呆，垂眼瞧着丝绢上染浸的鲜红，自言自语道：“好轻易开了头，现下又要弃了。”
京师东城，水月坊。
人间险恶，宫中更是波折丛生，容不得半点疏失，一个不谨慎，便满盘皆输。
“哦？瞧着像是‘连理双栖比翼图’，是绣给臣的么？”
“公主，你的手！”
他笑了笑，温言道：“是，宫中来人传话，臣这就得归去。唉，本想能陪公主将这顿饭吃完，没曾想说是几筷，却还就真应了。”
正自苦笑感喟，便听不远处那冷凛的声音轻笑道：“甚么又要弃了？”
高旭略一沉吟，便点头淡然道：“徐卿说得有理，只要不入宫，让她呆在都城，任谁也不会想到，总比在外流落刻苦的强。罢了，归正都是朕的旨意，今后你就多看顾着些，衣食用度还照宫里的端方好了。”
“不，不可！”
她立时慌了神，只怕被瞧见，赶快侧头遁藏。
翠儿领着几个仆厮连连称是，便唯唯退了下去。
但是他却只是哀叹，半个字也没说。
高暧听他提及“过日子”三个字，禁不住又是一阵耳热情跳，与他相邻坐了，也不再矜持，当下便动起了筷子。
徐少卿展颜一笑，随即点头道：“好，臣便陪公主略用几筷。”
他想了想，仍旧伏在地上应道：“陛下曲解了，臣说的就是肺腑之言，何况又方才回京，诸事未曾理睬，又怎敢妄言？”
徐少卿望着她那欣然若失的模样，心中说不出的顾恤，俄然见生出百般不舍，万般牵挂，却又毫无体例。
他剑眉蹙了蹙，随即挥手让那仆厮退了出去。
高暧死命挣扎，把头紧贴在他胸口，说甚么也不肯抬起来，全然没想到这般模样若被瞧见了，反而更加说不清了。
“要走了，是么？”高暧顿停止望着他，固然心中暗自祈求着，却也知本身说的才是真相。
“陛下但是在狐疑甚么？”徐少卿察言观色，接着话头问道。
“臣遵旨。”
起初礼佛，用不着研习甚么女红，这东西还是回宫后跟翠儿学的，也是断断续续，没个章法。
“嗯，那你去吧，我等你返来。”
她“哦”了一声，心中却还是怅怅的，忍不住又问：“那……用过饭以后再走好么？”
“不碍事的，你先下去瞧瞧，灶房那边预备好没有。”
“唉……”
“哦，那公主便承认这帕子是要送与臣了咯？”
隔了很久，她终究忍不住问。
他说到这里，俄然翻身坐起，望着徐少卿缓缓道：“朕这皇被骗得窝囊，可也不想被人蒙在鼓里。此次，朕定要查个一清二楚。”
徐少卿呵然一笑，将花绷轻放在石桌上，双臂收紧，将她搂在怀中，轻吻着那火烫的脸颊。
徐少卿将手一扬，挑眉笑道：“虽是绣工算不得最好，但老是公主一针一线的心血，便只是绣个名字，臣也喜好。”
那边已由下人们放开了席面，十几样精美菜肴摆下来，前面还连续上着。
恍然间，真的生出几分想家念室的温感情。
“这几日你去那里了？”
高暧顿时大窘：“我手上粗笨，不过是随便绣绣，哪敢送人。”言罢，抬手便去抢。
徐少卿跟着道：“回陛下，臣觉得公主留在都城最好，既能够掩人耳目，不易被发觉，又可随时照顾，臣已寻了个妥本处所安设公主，请陛下放心。”
……
徐少卿听他这话有几分像在负气，又似是下了极大的决计，跪在地上道：“此等事牵涉严峻，轻则后宫离乱，重则满朝动乱，天下骚人，还请陛下三思。”
她见他线也不拔就要往怀里揣，羞着脸道：“这个不好，待我这几日重绣一幅与你吧。”
到处皆是精彩绝伦的砖雕、木雕、石雕，其间亭台楼阁，花草繁茵，果然是个怡人高雅的好下处。
翠儿无法，只得回身去了。
高旭面无神采地斜了他一眼，微微撇着唇角嗤笑道：“满朝文武各个阳奉阴违，这宫里也是暮气沉沉，现在瞧瞧，连徐卿你也没了至心，看来朕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了。”
徐少卿含笑看着她那副窘态，倒也不欲逼得太紧，手上渐渐松了，但仍将她搂在怀中。
“朕意已决，不必再劝了。”
凑畴昔，在那螓额上悄悄一吻，低声道：“臣走不远，明日晚间准返来。”
高暧坐在棚架下的石墩上，手托花绷，沉默挑弄着纤针细线。
高旭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发觉的凛厉之色，但仍旧没有动，悄悄点头道：“这些年宫中一向都有传言，朕老是不信，但是此次皇后小产实在过分蹊跷，朕思虑了这么些日子，就是放不下，总感觉这类此中没那么简朴。”
掉队园中，一株百年的紫藤爬满了棚架，藤花还是开端，仿佛粉紫色的垂暮，但叶儿却已转黄，片片随风飘落，凭添一丝凄然的难过。
高暧微微皱眉，心说只要他们两小我罢了，这很多东西如何吃得完？
自从回到京师那天，他单独入宫，这连着五日都没有返来过。
徐少卿看她面色有异，便清着嗓子道：“今后备膳，先拿票据来叨教娘子，甚么该做，甚么不该不做，全由她决计。这里是过日子，不像在宫中，事事须讲场面，可记下了？”
徐少卿见他眼中毫无活力，面色重又变得木然，暗自皱起眉来，又向前走了一步，仍旧微微躬身道：“恕臣大胆妄言，皇后娘娘小产……应是不测之事，不必过于伤感，陛下与娘娘春秋正盛，后宫井然，今后必会子孙富强，保我大夏万世基业。”
现在承诺了他，又到了这里，总觉该有个新模样，这才重新捡起来，希冀绣个“连理双栖”，“鸾凤和鸣”甚么的，不想却如此之难，起手边不知费了几块帕子。
她夙来日子平淡，这般的浪费华侈还实在不风俗。
高暧轻吮着葱管柔荑般的手指，强压着心中的镇静，不肯让她瞧出来，那语声便如空谷呢喃，不露半点陈迹。
“如何，你还要走？”高暧惊诧昂首，有些绝望地看着他。
高旭耷拉动手，呆滞的目光仍旧呆呆地望着书阁的屋顶，隔了半晌才缓缓道：“朕不怪你，只是心烦得短长。想想朕继位已有十五年，大婚也已十年，直到本日却仍未有子嗣出世，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现在皇后好不轻易有了身孕，朕只盼着能是个皇子，也好与天下臣民有个交代，却不想莫名其妙的……唉。”
高暧面红过耳，抬手在他胸前轻捶了一记。
自来都是他筹措着服侍别人用饭，还从没有人对本身这般知冷知热过。
高旭长长一叹，那声音带着无尽的感慨，仿佛心中哀怨丛生，将浑身的力量都抽暇了。
但见门楼、砖墙、木门、窗棂、檐下、围栏……
几日不返来，才刚一见面，便又来占本身便宜。
翠儿皱眉不解道：“公主，这才中午刚过，哪有这么早预备晚膳的？”
这里并非闹市，很有几分闲静。
高旭吃了一惊，转头望过来。
“你……”
亭外脚步轻响，翠儿转眼便到了跟前。
徐少卿闻言一愕，当即撩起曳撒下摆，双膝跪倒，伏隧道：“陛下息怒，臣对陛下之心，天日可表，怎会没有至心？”
“明白日的，厂臣不成这般，万一有人来了……”
高暧吃了一吓，忙不迭地将那夹在花绷上的帕子藏到背后。
“回京？”
但却已晚了，只见那霜红色的虚影一闪，人便已到了面前，毫无顾忌地伸臂将她揽在怀中，另一手探到背后，将那花绷夺了畴昔。
吻了两下，兴之所至，便俯头要亲她樱唇。
高暧眼圈一红，怔怔地垂下头去。
长街正中有一处院落，前后三进，青砖黛瓦，劈面两扇朱漆大门，从内里瞧着与平常富户家的宅子并没甚么两样，但入门一瞧，便可知此中是藏富不露。
害得她每日提心吊胆，望眼欲穿，对着菩萨一遍又一遍的念佛祈愿，恐怕真的出甚么岔子。
两人才只吃了几口，门口俄然出去一名仆厮，先朝两人躬身施礼，便快步走到徐少卿身边，私语了几句。
“那为何方才尽把些无用的言辞来讲，却没一句实心诚意的话？”高旭抬头躺着，唇角尽是嘲笑。
徐少卿抱拳一躬，却又问：“臣方才进宫，听闻陛下已好久未上朝，也不见臣工和奴婢们，不知……”
“白日又如何？这是臣自家院子，那些仆婢等闲怎敢出去，公主放心好了。”
他点点头：“此事干系严峻，陛下亲口叮咛，臣不敢懒惰，幸亏眼下已大抵有了端倪，待过了这几日也就好了。”
翠儿等在门口，一见徐少卿顿时面色发白，瑟缩地低下头去，惴惴地上前见了礼，便引着他们来到偏厅。
她这才暴露欢颜，害羞与他并肩走向前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