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如释重负
他紧拥着她，微微点头：“是朕遣她走的，与你无关。太医一早就跟朕说过，玉娘早产伤了元气，平城的气候都不宜她疗养。在郯郡的离宫和盛乐的行宫之间，朕还是选了盛乐。”
芜歌的声音很轻，也很冷酷，听在拓跋焘耳中却似甘泉雨露。
溪水虽不深，可她缺氧太久，神态不清，手脚都倒霉索了。狼狈地挣扎好久才从溪水里摆脱出来，她蜷在溪边的碎石滩上，狂咳不止，大口喘气，耳鼻呛出的早分不清是水还是血。
拓跋焘一样微眯着眸子，隔着烈阳，凝睇着芜歌。她红衣似火，像一朵销魂的曼珠沙华怒放在这皓白的中庭。
她累了，不想再回望不堪回顾的过往。
“别说了，阿芜。”拓跋焘蓦地打断她，脑袋埋在她的颈窝，“这个错，都结束了。阿芜，玉娘的死，朕是很惭愧，却不全然是因为遣了她去盛乐。”
芜歌站在骄阳骄阳下，盯着晃眼的烈阳，望向他身后的梓宫。普天之下，配以梓木为棺木的唯有帝后和重臣。
“是。”十九弓腰。踌躇半晌，她道：“主子，侯爷分开南岳了。”
秋婵像团黑漆漆的鬼怪，站在她身前，垂眸看着她，满目讽刺。
芜歌还是感觉难以置信。她瞧着宫人们合力抬着那只厚重的梓宫，浩浩大荡地出了月华门，开往大魏皇家祠堂。
玉娘死了？
芜歌想到了，宗爱也一样想到了。他当机立断：“我得跟陛下去盛乐。”他看一眼姐姐怀里的二皇子，轻声道：“姐姐万事谨慎，我走了。”
他骑着白马去，又骑着白马归。只是，他身后多了一具梓宫。
如许紧的相拥，是独属于这个北地男人的。
她全然不管毒妇的哀嚎和漫骂，兀自拖着她走回那座陈旧的小院。
接下来的几日，芜歌总禁不住思考，阿康寻心一回建康，究竟所为何事，究竟是为何人寻医。
这回，秋婵没让她再在水里挣扎。秋婵抓起那头混乱的长发，一手掐着她的下巴，逼着她直视黑黝黝的水面。
“别说了，拓跋。”芜歌的手从他的背脊滑落，她不想再听下去了。
阿康？芜歌如有所思，悄悄挥了挥手，屏退了十九。
“娘，娘。”小肉团子，粉扑扑的，挥动着小胳膊腿蹦哒着扑了上来。
可拓跋焘却不遂她的愿，还在呢喃：“朕很薄情。她求要一个子嗣，朕想结束与她的统统，明知你会活力，朕还是允了。朕遣她去盛乐，也是想结束这统统。”
“你该去歇歇了。”芜歌只想结束这场不该有的对话。她抬手，这回是推开他。
芜歌更加惊奇：“建康……是谁病了吗？”总不成能是要去狼人谷吧？她更加颦眉。
她只感觉不成置信。她极力回想阿谁大要恭敬，内里却目中无人的宫妃，竟不知为何，连她的模样都是恍惚的。
芜歌推开窗，任轻风拂面，散掉房里的焦味。那块承载着仇敌近况的小布条，哪怕烧成灰烬，也还还是堵人。
芜歌的心又突突跳了跳，许是实在是被他箍得紧，她有些喘不上气的错觉。她又拍了拍拓跋焘的背：“以是，要怪就怪我。不怪你。”
芜歌蓦地回眸，目光闪着讶异：“他……他怎能够抛下病人单独分开？是那里出事了吗？”
十九到底是拓跋焘为芜歌寻的人，她心底老是向着旧主的。心一的动静要不要奉告主子，她就踌躇了好久，时下，又踌躇要不要和盘托出。身为死士的操守，逼得她不得不坦白：“详细的，奴婢不知。只是，侯爷去建康，是彭城王派人去迎的。”
“瞥见了吗？娘娘！”
齐妫好不轻易才止住咳，强撑着，抬头望向面前的鬼怪：“哼，有胆量就杀了我，不然，只要我一口气在，哼。”她握紧双拳，掌心碎石膈手，她却感受不到疼痛了。她也不管本身那粗噶的声音有多狼狈，更不管满嘴涌溢的乌血有多骇人：“本日之仇，必十倍偿之！”
这个男人毕竟是给过她暖和脱期许的人。她不想他深陷在惭愧中没法自拔：“不怪你。拓跋焘，不幸之人必有其可爱之处，她哪怕心悦你，也该等你成年，等你心智成熟时本身做出挑选。”
齐妫的瞳孔绝望地收缩着，月光暗淡，溪水黑黝黝的，她不该看得净水中倒影，可不止为何，只一眼，她就看清了。
“你也是为了阿谁贱人吗？”齐妫咬牙切齿地问。
芜歌微微颦眉：“他去了那里？”
若不是平城再添变故，芜歌想，她是乐于如许平平无波地守着儿子过上一世的。
芜歌的声音听着很清冷，也很残暴。她与玉娘并无深仇大恨，如许指责一个身故之人，是不刻薄，可她也不知为何张嘴就说了。
悠悠光阴，漫冗长夜，既然只能陪着这个毒妇困在这方寸之地，猫捉老鼠似的戏弄这个毒妇，怕是独一的兴趣了……
独一的分歧，是拓跋焘在御案前批奏折，接过暗卫呈上的密报，腾地站起，错愕地疾步出殿。他走得太急，撞到了御案，砚台翻落，墨汁四溅，溅了他浑身，他都兀自不觉。
他仓促离殿，命人牵了马，在宫里头就翻身上马，扬鞭出了宫。
他的呼吸变得短促起来：“朕听到密报那刻是心慌的，可赶到盛乐，见到棺木里的她。”他哽住，顿了顿，才道：“除了心伤，朕竟感觉如释重负。这才是朕为何惭愧的启事。”
“阿芜，朕没见到玉娘最后一面。她病了那么久，一向给朕来信，朕都当她是装的。只因为她初时装病骗了朕，朕便一向都当她——”
“哈哈哈。”秋婵像听了个大笑话，抬头大笑，好久，她才敛笑，俯身逼近齐妫。
秋婵狠地踩上齐妫的背脊，踩得她半个身子都埋进溪水里：“蜜斯不是你配骂的。”她一向踩着齐妫，直到算好时候，再踩下去会灭顶毒妇，才松了开。
宗爱深思着点头：“不清楚。只晓得是盛乐来的密报。”
那水中倒映的怪物，竟是本身吗？
那日，风和日丽，和畴昔的一百多天无甚分歧。
芜歌莫名地长叹一气，本来要推开他的手，悄悄覆在了他的背上，悄悄拍了拍：“不怪你。狼来了的谎话说很多了，也就没人信了。要怪，也该怪我。是我容不下她，赶她去盛乐的。不怪你。”
他的声音很宏亮，可芜歌听得出内里流淌的落寞和伤痛。
正如他拜别的那日，一样是午后，一样是艳阳高照。
他嘲笑：“朕是薄凉之人。那些女子连玉娘给过朕的暖和缓靠近都给不了。”他的笑由冷转苦：“直到爱上你，朕才知，朕并不爱玉娘。”
齐妫像只破败的木偶，被面前的贱婢桎梏得转动不得。前脖颈的疼痛还未褪散，喉咙还在火辣辣地疼，后脖颈的剧痛又近乎吞噬了她的神态，使得她的听觉都有些不逼真。
十九微微点头：“不清楚。只晓得侯爷在到彦之到达南岳，与袁五妹相见后，他就分开了。”
“呵。”秋婵站在小溪旁，抬眸望着残月，“不为何，看你不扎眼罢了。”
她反复这句话，阿谁逝去的女子，即便不是这个男人的爱妾，也是抚养他成人的保母，就如月妈妈于她，放弃男女之情，他们也还存了亲情。
好久，她才问：“为何？本宫未曾苛待你。”
她头埋在溪水里，咕噜咕噜吐着泡泡，狂乱挣扎着。
起家线快退到了头顶，拉扯在阿谁贱婢手中的长发像一团枯草，下巴肥胖，脸颊凸起，一双眸子像两个黑洞，满脸都是黑漆漆的。
就在齐妫被濒死的绝望惧怖吞噬，腐败渐失时，整小我被陡地一甩。她狠狠砸落在地上，身子磕在碎石上，心口传来一阵剜心的疼，而脑袋却被扑在了水里，喉咙的桎梏才松开，冰冷的溪水已倒灌入耳鼻。
她的瞳孔瞪得像一对铜铃。
噗通，她又被甩在溪水里。
或许是她的过往太重，苦衷太多，她实在从未把玉娘真正放在眼里。
她哼笑：“娘娘，你可知，奴婢彻夜为何带你来这里？”
建康，她再不要想了。心一也好，阿康也好，他们都有本身的人生。而她，也该有新的人生。
“因为娘娘的寝殿里没有铜镜啊。”秋婵讽刺地笑着，扭头瞥一眼黑黝黝的溪水。忽地，她直起家，拎着齐妫的后脖颈，像拎起一只被猎杀的兔子普通往溪边拖行。
他翻身上马，目光始终落在那张叫本身魂牵梦绕的绝美容颜上。
“她把本身的人生豪赌在一个十三岁的少年身上，是她的错，把后半生的幸运赌在子嗣上，也是她的错。作为高龄产妇，为了争风妒忌，不爱惜身子也不爱惜孩子，变成早产，伤了元气，也是她的错——”
他的唇贴上芜歌的耳垂，呼吸暖暖地洒在她的耳畔：“阿芜，朕是个心狠薄情的人。十几岁的背叛狂乱以后，朕就认识到那是错的。”他微微点头：“可朕分不清对玉娘是何豪情。在你之前，朕也曾在好多女子身上寻觅过答案。”
这类不安一向伴随了她旬日，直到阿谁风驰电掣拜别的男人，浑身蕉萃地回宫。
齐妫深知，彻夜若不能唬住这个贱婢，那此后的每个夜，她恐怕都得蒙受如许的折磨。
芜歌不知为何心又突突跳了跳。
拓跋焘的声音哽住，只余下粗重的呼吸，炽热地洒在芜歌的耳畔。
她讨厌这个毒妇，不是因为徐芷歌，而是因为主子。
“送昭仪娘娘回魏祠。”
“瞧着像是建康方向。”
她的复仇，并不高超，也不完整，但起码在她看来已然是能够给本身一个交代，给家属一个交代了。
秋婵垂眸，瞥她一眼。她口中的贱人，指的是谁，秋婵了然。
“这是如何了？”她扭头问宗爱。
齐妫下认识地挪退一步。她是怕这个贱婢的，可身居高位已久，她岂容这个贱婢凌辱？彻夜对这对名义的主仆而言，都相称首要。
齐妫只感觉浑身哪哪都疼，她忍不住尖叫起来，可嗓子早已沙哑，那尖叫乃至比远处的狼嚎还要瘆人。
芜歌点头。望着弟弟远去的背影，不知为何，她心底竟翻涌起一丝不安来。
她再回眸，才惊觉拓跋焘不知何时竟走到了她跟前。
念及此，她强撑着，硬声道：“本宫再落魄，也是你的主子。本宫与皇上的情义，岂是你们这些蝇营狗苟配晓得的。等着瞧，终有一日，皇上会派八抬大轿把本宫迎回椒房殿！本宫劝你最好复苏些。从今今后，若你忠心耿耿，本宫能够当作彻夜之事未曾产生。”
脑海实在冒出过一个动机，不会是那小我哪怕割了皮肉还是没能阻断水银吧？只一念，她就暗否了，更逼迫着本身不再理睬南地的各种。
故都盛乐？芜歌敛眸。既是单骑仓促离宫，应当不是因为战事。私事？除了被本身隔断在北地的玉娘，芜歌实在想不出还会有其他。
拓跋焘深吸一气，又紧了紧怀翼：“郯郡是阿芜的郯郡，玉娘是不该去的。”
芜歌接了个满怀。她笑着亲一口小家伙，那些不该有的思考和愁思，十足都抛诸脑后。
她张了张唇，毕竟不知该说甚么，忽地记起还未施礼，她便俯身福礼。可才屈膝，整小我就被拢入风尘仆仆的怀里。
她吸一口清冷的氛围。
“你说你现在如果呈现在主子面前，主子可还认得出你？”秋婵见手中的猎物呆若木鸡的模样，只感觉畅快，讽笑道，“娘娘，奴婢但是被吓大的。你还想翻身？做你的春秋大梦吧，哼。”
玉娘真的死了？
“十九，今后狼人谷的动静不必传来了。吾凰营的人也从建康撤了吧。”
她就如许呆呆看着。
她像捞落水狗似的，拖起齐妫。此次，她拖的是她的脚踝。
芜歌回到平城宫，就安设在了太华殿的偏殿。离拓跋焘不过一墙之隔，当她听到动静，抱着晃儿赶到前殿时，只捕获到那道驰骋拜别的背影。
她微眯眸子，面色安静，心底却掀起了波澜。
秋婵冷静地听着，阴暗的目光落在这张肥胖惨白的脸上。好久，她俄然又是哈哈哈大笑。又是好久，她才敛笑，止笑那刻，猛地扣住齐妫的脖子逼近本身。
她也不是不敢杀了毒妇，此生已尽，她独一的期望就是再见主子。留着这个毒妇，说不准有朝一日，她还能再见主子。固然但愿很迷茫，但毕竟是聊胜于无。
平城宫的夜，模糊似夹着悄悄的蛙鸣。夏天近了。
芜歌的心突突跳了跳。
秋婵抬眸望着残月，冷酷地拖着齐妫走在碎石密布的小径上。她垂眸，微微扭头，瞥一眼手中的猎物，浅淡一笑。
齐妫呆呆地盯着水中倒影，被秋婵一把甩回水里仍兀自不觉。
芜歌感觉心口有些窒闷，她抬手想推开他，手还未碰上他的胳膊，耳畔就传来异化着厚重呼吸和浓浓惭愧的低声细语。
拓跋焘却更加紧地拥住她，他又贴回她的耳垂：“阿芜，朕最大的长处和最大的缺点，都是很清楚本身想要甚么。”他含住她的耳垂，像梦里无数次回想的那样：“朕想要的是你。阿芜，从今开端，你我之间再无停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