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长乐坊

林伊人悄悄看着船舷外湍急的河水，沉默不语。

南宫冀不悦道，“你这是把小爷当叫花子打发了？”

翻飞的浪花掠过船舷，溅起薄如轻纱的水雾，林伊人站在船首，负手而立，袍角在风中猎猎狂舞。

法则一，在残局前，对赌两边别离从签盒中抽取两签，叩于案上，让对方自两签中随机择取其一，抛入案中。农户将二人两签合一，便算是定下了赌规。

丁炳略略思忖，谨慎道，“借使农户出资，请赌客与您一较高低，其间并无农户，少帮主可愿一赌？”

丁炳赔笑道，“少帮主先坐着饮茶，小的一会儿就将人寻来，保准您今儿个败兴而来，对劲而归。”说罢，从速命万宽将围在赌案旁的男人轰到了一边。

丁炳拭了拭额汗，苦着脸道，“少帮主定然晓得长乐坊背后有些权势，您绝非贫乏金银之人，来这儿不过是图个乐子，为了这点身外之物获咎了有头有脸的人物，实在是不值当了。”

不一会儿，开阔的赌场里，便为南宫冀腾出了一张最大的赌案。世人听闻昨日让长乐坊灰头土脸的少年公子要开天机赌，且与其对赌之人的赌资还将由长乐坊出，立即便围着赌案，摩拳擦掌镇静不已。

阿谁唇角老是挂着一抹浅含笑意之人，常常带给他亲人般的暖和缓放心，却也偶尔会让他感到莫名的疏离，就如同此次他孑然一身的远行，之前竟然与他半点号召也未曾打过……林子衍晓得，林伊人是在用心与本身保持间隔，只因那能够让他更得父皇的欢心。

“少帮主曲解了。”丁炳仓猝道，“官方赌局五花八门，有些个下注虽未几，但另有那么点意义，少帮主本日如果有兴趣，小的这就派人去寻几个会玩爱闹的，陪您来一把天机赌。”

丁炳见南宫冀言语之间有了转圜，立即松了口气，诺诺应着，回身下了楼。

雕梁画栋的楼船以外，峰峦叠嶂，碧空万里，烟波浩渺，水天一色，林伊人悄悄谛视着船舱外翻飞的海鸟，眸中一片黯然。

祁境从速给林伊人斟了一盏茶，“眼下皇上虽未正式为王爷指婚，但依着太子府的景象来看，府里两年后便会多出三位女主子，此后如果她们个个都与王爷隔了心机，王爷岂不过分辛苦？”

南宫冀撩袍走下二楼，草草扫了一眼赌场，见围在赌案旁的皆是些言行粗鄙的男人，立即便有些不耐烦，扬声对人群中的丁炳道，“小爷在赌场上一贯遂心快意，手到擒来，本日只是图个新奇，若没个像样的敌手，你瞧瞧转头我如何拾掇你这场子。”

林伊人微微扬眉，“听上去你这话中似有深意。”

所谓天机赌，最讲究随机二字，团体说来有三条法则。

南宫冀轻嗯一声，走至赌案前，在农户主位坐下，懒懒饮起了茶。

祁境见林伊人并无责备之意，持续道，“谷女人犹似山涧灵雀，无拘无束，怡然得意，如有朝一日关进了笼子里，必如锁镣加身，苦不堪言。王爷既然舍不得将她关入笼中，便该放心等待兰茵公主入府，如此这般，此后才不至苦了本身。”

法则三，对赌两边在各方下注后，可给敌手设下一个停滞，或限定对赌前提，或限定赌物形制，千奇百怪，不一而足，只要相互承认，便可开端。

“是。”祁境叹了口气，躬身退下。

南宫冀见丁炳虽是买卖人的模样，但言语之间倒非常诚心，心中不欲难堪他，便懒懒道，“你长乐坊赚得便是开弟子意，既然别人来得，小爷天然也来得，小爷就是喜好赌，你若想出个别例让我赌得欢畅，小爷本日便不与你农户做对。”

林伊人微微蹙眉，“言绪在筱安只逗留了十余日，也未见得有甚么行动，真不知为何会在瘟疫之地待那么久。”

林伊人回身走至案几旁，端倪间神采难辨。

林伊人拢了拢薄氅，“南宫冀何时会到窦乌？”

祁境上前几步，掀起舱帘，“窦乌分舵的人马已奥妙撤出据点，新派的人手克日就将潜入城中，王爷不必过分忧心。”

“农户出资？”南宫冀蹙眉，“这与我通赢农户有何辨别？”

祁境踌躇一瞬，低声道，“闭府这段日子，王爷唯有听到谷女人的动静时才会展颜一笑，可江湖与朝堂何止万水千山之隔……”

“王爷，”祁境拿了件薄氅，谨慎给林伊人披上，“内里风大，不如先进舱吧。”

“南宫少帮主请上坐。”丁炳亲身端茶倒水，在乌木案上摆了几碟小食，“所谓小赌怡情，大赌伤身，您若还像昨日普通，带着一群散客通赢农户，小的这儿实在没法向主子交代。本日，您就当不幸不幸我百口长幼，部下包涵，转个场子吧？”

祁境道，“王爷一贯决胜于千里以外，此等江湖之事不过是小小波折，所谓功德多磨，王爷临时在船上好生安息几日，待到了窦乌，见过分舵舵主再做筹算也不迟。”

“你倒是会开解人。”林伊人唇角微勾，“言绪那儿的景象如何了？”

当一个身穿蓝色锦袍丰神如玉的少年走入金碧光辉的长乐坊时，长乐坊坊主丁炳立即陪着笑容，将他请入了二楼雅阁当中。

祁境道，“言公子该当还在娄焘。”

丁炳嘿嘿一笑，解释道，“少帮主下注极大，而普通赌客一注常常不过几两银子，本日只要幸亏少，便是赚了。”

祁境道，“既然派去的人说，言公子每日都会让谷女人服下防治疫病的汤药，想来谷女人毫不会出甚么不测。”

那少年翘着腿，拈起一粒花生米抛入口中，不满道，“敢情这小赌怡情，怡得是我南宫冀的情，大赌伤身，伤得倒是你丁坊主的身，我整日见长乐坊吃人不吐骨头，如何今儿个反倒歪曲小爷我是恶人了？”

南宫冀星眸轻扬，冷哼一声，“去那等肮脏之地，平白脏了小爷的名声！”

谆国，午元十三年，农历玄月。天高云阔，叶舞秋风，林子衍冷静谛视着岿河上渐行渐远的楼船，心中有些落寞。

法则二，定下赌规后，散客自在下注，只此一次，不得忏悔。

窦乌，位于岿河中下流南岸，城内烟柳画桥，风帘翠幕，云树绕堤，户盈罗绮，虽没法与筱安的华贵旖旎相媲美，亦是一座极其敷裕繁华的城池。

“小的哪儿敢指责少帮主是恶人？”丁炳仓猝道，“如果您故意体恤，小的这就命人到伶艺坊，给少帮主包两个新来的小娘子欢乐欢乐。”

“天机赌？”南宫冀眯了眯星眸，“勉强还能玩玩，你且去摆个台子，让小爷看看都来些甚么人闹腾。”

“以言绪的医术，天然不会让谷小扇有事。”林伊人撩起纱帘，望着岿河两岸连缀起伏的山峦，语气中有一丝无法，“陆芊芊早已返回天都峰，偏她总要不时黏着言绪，就连瘟疫之地，也忙不迭地跟着去，实在是个费事。”

林伊人端起茶盏，浅浅抿了一口，“我自会考虑行事，你先下去吧。”

祁境道，“之前南宫少帮主来函，说玄月初便会回凌海帮，焦堡岛间隔窦乌不过七八十里水路，想来会比王爷早一两日赶到。”

林伊人返身走向船舱，“窦乌郡守赵阕是个不管事的主，窦乌都统靳柏仗着与元颉恩有些友情，竟然敢暗里开设长乐坊，南宫冀是个好赌好闹的，去了惹些乱子也好。”

林伊人走入船舱，微微叹了口气，“无涯居立帮至今，从未有人多次无端挑衅，这回既然被盯上了，对方只怕不会等闲干休。”

祁境垂首道，“王爷一贯暗中保护谷女人，想来只要她觉着欢愉，王爷心中也是欢愉的。”

雅阁外，赌场管事万宽朝屋顶翻了个白眼……要说闹腾，眼下全部窦乌城内，只怕再没比屋里这位更会闹腾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