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冷露无声
林涧之唇角扬起,豁然一笑,“如此便烦劳母后在大臣的家眷里探听探听了。”
林伊人回想起当日谷小扇一脸心知肚明的安然,心就垂垂下沉。即便算足了日子,谷小扇也只能捱三年风景,林伊人不晓得,这些年谷小扇是如何面对这越来越近的灭亡,也不晓得,甘心为谷小扇试药,乃至于身中剧毒的言绪,为何会在谷小扇最需求体贴的时候,将她拒于千里以外。
林涧之不解,“客岁上元节后仿佛传闻夏奕顷丧妻,母后不是还托怡妃送去了记念之物吗?”
彼时,谷小扇想托林伊人转交言绪一张字条,林伊人虽不清楚她会在字条中写些甚么,但谷小扇明显已经认识到月圆之夜九死平生,故而有了留下遗书的心机。
“这翁婿之间如此投机倒也可贵。”林涧之笑道,“方筹信因着外祖父上回救下了他那不成器的儿子,对我倒是忠心,只是为人过分木讷,除了一些典章、祭礼、学馆、科举之事应对恰当以外,常日也看不出甚么大本领。”
烟笼寒水,冷露无声,埙曲幽咽,缭绕回旋,林伊人望着皎皎月色,心中欣然,彻夜,不知谷小扇是否会和他一样,在这月色下,单身孤影,望月吹埙……
“涧之,”元汀荑斜坐在软榻之侧,柔声道,“此次韦鹄旦失势,平白让吕嗣年得了机遇,吕庭和一贯正视这个侄子,几次三番向皇上保举,若不是你外祖父暗中补救,吕嗣年恐怕早就飞黄腾达了。这一回,林子衍兵不血刃便多了个工部侍郎做后盾,那工部尚书鲁良理已是花甲之年,指不定此后吕家便节制了工部,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对此你总得有所运营才是。”
元汀荑沉吟半晌,“母后常常在想,不知翰林侍郎夏奕顷是否可为你所用?”
“是有这么回事。”元汀荑道,“方妩蘅红颜薄命的确不幸,但夏奕顷丧妻后却并未与方府疏离,反而隔三差五前去看望方筹信,安抚他丧女之痛,故而方筹信对夏奕顷极其正视,暗里竟已帮他筹措起迎娶新人之事了。”
“是。”婢女见礼退下。
香雪山庄顿时大乱,旗下二十八个堂主皆放动手头事件,尽力搜索少庄主形迹。
“夏奕顷,左相夏且雉之子,怡妃夏浣栖之弟?”林涧之微微蹙眉,“夏且雉在朝堂之上受制于外祖父,二人一贯不睦,母后为何要我暗中拉拢夏奕顷?”
回到筱安后,林伊人立即派江诺给扶游宫带去了一封信,在信中,林伊人详细描画了谷小扇的身材状况,恳请师父想方设法救治谷小扇。与此同时,林伊人还让江诺带去口讯提示师父,其祖上为建国大将殷墨渊一事朝堂已然晓得,让师父多少有些防备。
林伊人轻叹之声,如烟云般袅袅飘散,终究隐没暗夜当中。
月如银盘,熠熠生辉,银河迢迢,薄雾渐起,林伊人将视野投向夜幕穹顶,思路狼籍。
先是江湖哄传,香雪山庄的洛清尘因为对苏卓云心胸惭愧,迟迟不必定下与洛小北共结连理之期,导致洛小北大怒,分开香雪山庄,不知所踪。
“涧之,”元汀荑身着一袭金色绣凤锦裙,仪态雍容,从后殿款款而出,“你身为太子,去处总得有些端方,这涣散的模样如果被你父皇瞧见,岂不又多了是非?”
“方筹信一人之力天然不敷,”元汀荑满含深意道,“可母后如果为夏奕顷牵线搭桥,帮他寻个门当户对的新人和岳丈,此事多数就水到渠成了。”
“涧之!”元汀荑打断林涧之,低声怒道,“这是在宫里,你怎可如此胡言乱语!”
但是,林伊人始终没法下决计毁掉乌玠令,因为他必须弄清楚心底的阿谁疑团——言绪是否除了要杀叶浮生,还筹算用骨仙草来救谷小扇的性命?
一向以来,林伊人都有种模糊的感受,言绪仿佛也在试图获得乌玠令。但是,言绪若只是为了复仇,手中的那块辰延令,便足以吸引叶浮生入瓮,为何还要乌玠令呢?莫非他也筹算集齐辜墨玄铁五枚令牌,盗取骨仙草和藏宝图?言绪要骨仙草和藏宝图的目标,是否与别人一样?亦或者……是否与谷小扇有关?
“归正我也活不过二十岁。”
元汀荑长叹一声,“母后并非指责你未与韦鹄旦前去娄焘,你在凌波镇寻着了林伊人的把柄,想来也很合你父皇的心机。只是林子衍一向仰仗着顾流萤得宠,飞扬放肆,气势放肆,母后心中实在愤激。”
未过两日,朝堂又接到苕昌郡和娄焘郡急报。奏折上说,向来五谷歉收、家畜畅旺的苕昌突发旱情,田中苞米、麦苗尽数枯死,旱魃为虐,如惔如焚。与此同时,娄焘却连日大雨如注,鱼米之乡转眼变身汪洋大海,大水残虐,众多成灾。
林涧之走入凤忻殿,便大剌剌斜靠在软榻上,对侍立一旁的婢女道,“母后找我何事?”
林涧之轻嗤道,“还不是您当年没将那庶子放在眼中,以是现在才留了祸害,如果当初……”
“能一步一步走到礼部尚书之位,总会有些过人之处,若非你外祖父探得了他的软肋,又怎能让那谨小慎微之人甘心为你卖力。”元汀荑轻抚林涧之绣着四爪蟒袍金线的锦袍,凤眸中掠过一丝忧愁,“你外祖父权倾朝野,你母舅又手握重兵,皇上心中多少有些顾忌,如果你借方筹信之力拉拢到夏奕顷,不但能让他在你父皇面前为你多美言几句,还可减缓你外祖父与夏且雉的对峙局面,亦能帮母后在宫中皋牢怡妃夏浣栖,如此一来,岂不面面俱到?”
“母后,”林涧之拿起案几上的杏仁酥丢入口中,不满道,“苕昌大旱,娄焘大雨,皆是天生异象所至,韦鹄旦此番失势,只能说儿臣时运不济,母后为何要长别人志气,灭本身威风?”
间隔上个月圆之夜,已畴昔了整整一月,阿谁满口谎话的谷小扇,现在是否也在树影下仰首望月?不知她是否还记得,阿谁曾在她生射中擦肩而过的沈东篱?
林伊人晓得,只要眼下本身毁掉乌玠令,辜墨玄铁其他四枚令牌立即就会变得一文不值。此事只要他一人晓得,这便意味着,他能够随时借助那四枚毫偶然义的令牌,激发各方冲突抵触,终究渔翁得利,坐享其成。
林岂檀见后宫嫔妃明争暗斗,各怀心机,心中更觉沉闷,干脆日日流连在覃贵妃所居桐兮殿内,只求图个耳根平静。
就在翯王府寂然无声的日子里,江湖和朝堂却鸡飞狗跳,暗潮涌动。
瑾皇后元汀荑见林岂檀虽未明着惩罚太子,但言辞之间已非常光火,便暗中派人前去太子府,召林涧之入宫商讨应对之策。
那日,得知谷小扇身患沉疴痼疾,病入膏肓,林伊人顿时心乱如麻,但彼时聂陵孤已远赴夕泠雪峰救治申允芃,师父殷莳廷一时又神踪难测,音信全无,林伊人只好将救治谷小扇一事暂搁一旁。
元汀荑道,“夏奕顷为人聪明通达,洞察帝心,极得你父皇喜好,夏且雉虽与你外祖父有些过节,但夏奕顷之妻,倒是礼部尚书方筹信之女方妩蘅。”
夜色澄净,皓月当空,影影绰绰的芭蕉树下,林伊人身着一袭浅灰色便袍,苗条手指轻点埙孔,一曲苍茫清远、幽咽绵长的落花,便如珠玉般倾泻而出,袅袅娜娜,缠绵悱恻,漂渺无依,如丝如藤,直将诺大的翯王府衬得更加空旷寥寂。
凤忻殿位于后宫中轴线之西,与晔帝林岂檀所居司宸殿遥遥相对,玉阶彤庭,桂殿兰宫,是后宫中仅次于司宸殿的豪华宫殿。
眼下,聂陵孤已在返程途中,估计十余今后便可到达筱安,但扶游宫那边,且不说师父眼下一定身在云雾峰,即便江诺如愿见到师父,再星夜兼程往回赶,只怕也要半个月火线能进入筱安。是以,林伊人现在只能等,倘若师父或聂陵孤二人当中,有任何一人能够治愈谷小扇,林伊人便会立即毁掉乌玠令,以绝后患。
“母后所言极是,”林涧之眸光轻闪,支起家道,“但夏奕顷在丧妻之前并未随方筹信投奔儿臣,为何母后会觉得,现在他便是能够皋牢之人?”
“有你如许与母后说话的吗?”元汀荑语气责怪,神采却极其宠溺,说罢,转首对婢女道,“去给太子煮些醒酒汤。”
林涧之不觉得意,“那母后觉得,儿臣此后该如何运营?”
晔帝林岂檀在朝堂上大发雷霆,怒斥工部侍郎韦鹄旦此前至娄焘巡查水利怠惰疏懈,要将其下狱定罪,后因太子死力讨情,才勉强同意将韦鹄旦连降三级,命其帮手新任工部侍郎吕嗣年,协同苕昌郡守解滨延、娄焘郡守周寅槐救焚拯溺,戴罪建功。
“阿爹说,我是在夏季里出世的,到了来年元月便十七了。”
内侍进入太子府时,林涧之正与太傅归士南之孙归济容在府中喝酒观舞,二人酒酣耳热兴趣正高之际,忽闻皇后急召,林涧之只好绝望散了酒菜,仓促赶往元汀荑所居的凤忻殿中。
后宫因林岂檀肝火中烧而鸦飞鹊乱,狼籍如麻。瑾皇后元汀荑、黎妃纪婉瑶、兰妃刘榆歆、怡妃夏浣栖与一众嫔妃个个嘘寒问暖,体贴入微,唯有覃贵妃顾流萤仍然故我,平心静气地玩弄着殿阁以后的花花草草,仿佛涓滴未闻窗外之事。
接旨后,林伊人闭门不出已有三日,这三日里,有个疑团在他脑海中始终挥之不去。
林涧之仰首懒懒打了个哈欠,“儿臣有些年初未在凤忻殿遇见父皇了,母后又何必恐吓儿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