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双城
“我还记得你有个弟弟，本年多大？七岁还是八岁？放逐到西北多不幸，我私心留下来，在琵琶楼做个小龟公，同你作伴，你看好是不好？”她一语不发，他便加了力道掐她下颌，“你不答，我便当你不要这弟弟，正巧春和宫里缺个洒扫寺人，就用了他罢。”
回身，衣袂回转时留下一股香，洁净、清冽，同斑斓脂粉堆出来的琵琶楼全然分歧。
雨停了好久，地上的水未干。春山按例跟在他身后，“那马夫已经归去了，老鸨子那搁了银子，让马夫连续七日都来。寄父，咱这是回府么？”
春山缩了缩脑袋，老诚恳实闭紧嘴。
她趴在床上，仍保持着被马夫折磨的姿式。侧脸贴着团花被褥，没半点念想。闻声马夫咚咚咚跑到外堂，对着陆焉千恩万谢。她亦佩服起本身来，听着帘外那些个卑躬屈膝奉承奉迎，她竟能牵起嘴角引出个讽刺的笑来。
“你舌头不想要了？话这么多。”
她脏了坏了再不能活了。
雨停了，床上的动静也停了，三福趴在赵妙宜身上老狗似的喘气，衰颓的荣靖已不知逃去那里。或是长夜买醉，或是贩子穿行，找一壶最烈的酒，浇灭最浓的恨。
景辞一面拿红穗子逗它，一面问，“糖糖，你再胖下去，赶明儿就将你送给李冲家的油炸了吃。”
火线的脚步停了，陆焉站在檐下昂首望天，看夜幕深沉，无星也无月，是一块黑漆漆裹尸布，严严实实盖在头顶，没有半点活力。
他一抹嘴回身就要去主子堆里、马粪窝里头吹牛，睡过了侍郎的女儿，把个良家妇女干成淫*娃*荡*妇，操*他奶奶的，真是天大的威风。
“想死？”他问她，但亦不必她答复。
赵嬷嬷呼天抢地，“求郡主救救我家女人罢，这国公府里只要郡主能救五女人，老奴求郡主发发慈悲，且别叫我们女人就这么去了——”
春山在一旁捂着嘴，胃里头翻滚，想吐吐不出来。
浓墨坠下的天幕是他深厚的影，孤灯映出他凄然冷硬的侧脸，山风中异化着野鬼低泣，号令着要索他的命。
“去冢子坡。”
陆焉的话，一个字一个字锥子一样扎人，将她割得血肉狼籍。她抱着本身，抖如筛糠，心觉得已经到了天国，却没想到另有鬼怪夜叉在身后追，他那里是人，清楚是吸人血的妖魔，杀人不眨眼的阎罗。
他瞧不上她，仿佛多看一眼也嫌脏。来捏她的下巴还要隔着一张帕，指腹使力，扭过她的脸来。
绛珠轩的赵嬷嬷吃紧忙忙赶来缀锦轩叫拯救的时候，景辞正在院子里逗猫，这小白猫本是只野猫，暮年间英勇非常，过五关斩六将闯进缀锦轩来偷点心吃，院里头丫环嬷嬷都围上来抓，偏没一个到手。景辞瞧着喜好，便叫厨房送了一盆子小鱼干儿来，公然这猫吃得肚皮翻天，倒地就睡。今后便在院子里养起来，当个乐子。现在大半年不见，这猫吃得头圆肚子圆，白毛顺滑亮光，是猫里头的繁华员外爷。
“只求女人看在二老爷的份上，看在同一房人的份上，且去瞧瞧五女人吧。”
帘子响了一响，陆焉走了出去。靴子底踩在丢了满地的小衣亵裤上，劈面来是一股浓厚的腥臭，女人白花花的身子就藏在揉皱了的被褥间。细嫩的后背一条条都是掐痕，红的紫的，乳白的乌青的，将她的皮子当作画布，她的痛苦化成新墨，纵情肆意调出一张腐败且淫*乱的春宫图。
她双眼浮泛，对着他的衣摆上的蝙蝠纹，呆呆傻傻。
小轿出了北里胡同换马车，走了小半个时候才出城，一起上乌鸦回旋野狗乱吠，便知到了冢子坡上。
景辞笑，“是呀，二老爷如何不去管一管，偏找上我，我一个做mm的能有甚么本事摆布她的婚事。嬷嬷归去吧，五姐姐恨着我呢，你来这求我，她指不定在绛珠轩摔摔打打发脾气。”
陆焉转过身来问他，“你这猴头，哭甚么哭。”
深山野墺，夜北风冷，陆焉多套一件直襟大袖鹤氅，玉色底，雅青色衮边，松柏似的立在风里。脚下是滚滚斜坡，挖一座万人坑，收尸人呼喊一二三，枯柴一样的死尸连床破席都没有，沾着土顺着斜坡滚进坑洞。一时候回旋等候的乌鸦同野狗都喝彩，哗啦啦一拥而上，锋利的獠牙撕扯着这一具新奇肉身，贪吃盛宴。
她这般声泪俱下，哪晓得景辞噗嗤笑出声来，指着她说，“看来府里的炊事更加好了，嬷嬷这身子快赶上大厨房里帮厨的婆娘了。”
这夜里一点亮光也没有，只要陪侍手里一排灯笼闪着幽幽的光，也难敌山风吼怒，吹得火焰左摇右晃，光影不定，似幽魂伏出，厉鬼索命。
一个管马的主子，一条伏在地上的老狗，花了钱折腾过后，也敢抖威风，在她面前称起爷来。
第十一章双城
陆焉约莫融进这苍茫苦楚的六合，他不言不语，一双眼向远方。
“得了，最烦厌你们翻旧账，仿佛阖府高低都对不住她一个。你起来，我去便是。总不至于她扯根绳索吊颈也怪到我身上来。”
赵嬷嬷肥胖的身材再弯折起来，重重磕一个头，抬开端来眼泪糊了满脸，“五女人点头老主子敢来缀锦轩求六女人，我们…………我们女人也是没体例了啊…………您就当不幸不幸五女人吧，她自幼没了母亲，名不正言不顺的养在国公府里，老夫人何曾瞧过一眼，现在…………却叫我们女人去跳那火坑。”
丑话都说在前头，先骂过一回，灭了气势再来老诚恳实服服帖帖说事。
春山道：“寄父，我惊骇呢，前头闻声有只女鬼要捉了我归去当点心吃。”
忽而外头喧华起来，白苏才想去瞧瞧，便见着个圆滚滚的身子扑上来，伸手要捞景辞裙角，幸亏半夏活络，立在前头拦住了，手叉着腰，柳眉倒竖，“赵嬷嬷这是如何了？我们女人才返来几天，可没招惹五女人吧，嬷嬷这一上来就脱手动脚的，晓得的说您是府里有头有脸的白叟，不晓得的还当是哪来的山匪恶妻，要来撕扯我们家女人。”
他终究做结，“你早早死了有甚么意义？要渐渐来。”
三福爬起来，站在床边，低头系着裤腰带，他身短，腰带差一寸系到胸口，扎紧了摆布挪了挪才对劲。伸出脏兮兮的手，掐一把她已是充满血痕的胸，涎脸道，“四女人别哭啦，且洗洁净了，爷明日再来干你。”
春山感觉难过，眼泪涌上心头，擦也擦不掉。
这猫像是听的懂人话，猫爪子不去拨穗子了，瞪着一双琉璃眸子子看她，过后猛地窜出去，一溜烟不知又跑去哪个犄角旮旯里负气。
这半夜半夜的，去阿谁鬼处所，春山想不通，“寄父，传闻那处所闹鬼呐！”
她的魂断了，身也碎了，成了都城外一缕幽魂，飘来荡去。
国公府里一片平和，天然，要除开握着剪子想死的四女人。
那便来吧，这六合乾坤日月星斗，十足都如坑底骸骨，来年与他一同断送。
她闭了闭眼，原觉得眼泪早流干，却还是哭了起来，她或许也只剩下眼泪，泣不成声，“求…………奴求陆大人…………高抬贵手，让七弟留下同奴作伴吧…………”
伴随他的只要孤傲，以及俄然间落下的微雨，打湿了眼睫。
景辞按例玩动手上的绳结，由半夏出来回话，“嬷嬷这话如何说的，奴婢虽是年纪小，却也要大胆说上嬷嬷几句。您老掰动手指头算算，我们女人统共才返来几天？也就前儿在颐寿堂同五女人碰了回面，半句话没说着，五女人便是有天大的委曲也甭想攀扯我们女人。再而，府里的端方嬷嬷是最清楚不过的，我们女人回了府便就是六女人，没得郡主郡主的把兄弟姊妹们叫生分了。嬷嬷是长辈，现在却头一个坏了端方，这叫我们女人如何是好？”
赵嬷嬷一狠心，耳刮子啪啪往一张老脸上扇，“老奴该死，老奴冲犯了六女人，老奴这就给六女人赔罪，只求六女人去瞧瞧我们家女人吧，晚了怕是要出大事啊…………”
景辞一扔穗子，“得，这年月朔只猫也天大气性，说不得半句。”
她完整垮了，伏在床上哭到声嘶力竭。
他缓缓说：“你面前只要一条路，就是教人糟蹋死了，扔进城郊乱葬岗。冢子坡上数不清的乌鸦野狗等着你的肉身饱肚，新奇的尸首扔下去，转眼啃成白骨。月末看隐士一把火少个洁净，谁的骨谁的头都分不清，贩夫走狗王公贵族，十足缠在一处最后化成了灰，或是被野狗叼去山里，或是被乌鸦衔去作窝，这才叫死无葬身之地。”
心如死灰，最痛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