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梧桐
陆焉总结：“可见都不是好东西。”
陆焉笑：“臣一个字没说。”
他赶紧偏过甚去，“无碍，风吹了眼。”
“反正永平侯不是甚么好东西。”
景辞道：“你还嫌我聒噪不成？”
景辞絮干脆叨持续道：“可见这世上的事都有定命，若不是我被夫人冤枉赶去别庄，也学不了拍浮，若不是我会拍浮，昨日便要死在湖底……你捏我手做甚么？”她回过身来，睁大了眼睛看他。
他面前闪过余九莲那张无缺无损的脸，皱了眉，到底是错过一步，面上仍应着她说：“臣记下了。”
他只是听不得一个死字，拱手就要请罪，她却抓了他的手往前，“又要来讲臣罪该万死，郡主恕罪，好了好了，我都替你说了，也恕你无罪，陆大人就少在这些事情上费口舌了。如何？又要谢我？不必不必，我忙着呢，懒得跟你一来二去的周旋。”
他昂首，望向层层叠叠梧桐叶，仿佛望着*折折多舛人生，没绝顶也没停断。叶落叶生，都是命。
“那我再不说这树了。”
天涯天涯，鬼域碧落，死生不复相见。
他悄悄捏一捏她手背，笑着点头：“好，都听小满的。”
“郡主慈悲，臣必用心奉侍。”陆焉扶着她起来，梧桐与桑椹已备好了衣裳鞋袜，无一不是她的尺寸，只不过式样色彩她都没有印象，明显不是从府里带来。
景辞问：“这裙子都雅，只是从没见过，是我的不是？”
他应一声好，一双再都雅不过的手，在她乌黑稠密的长发中穿越翻折，松松编出一条长辫，简朴清爽。
留下的只要一阙歌一曲词，咀嚼在口中，方能忆起在母亲膝头，咿呀学语的日子。
他抿着唇笑，再在她发辫一侧簪上一簇粉嫩桃花，对着镜子里明丽新鲜的美人说：“桃花开了，就像小满。”
“至于你嘛…………”她转过身来，看着他，“就是我养的那一株夜昙。”
不必梧桐帮手，他自将对襟短袄与马面裙抖开来奉侍她一一系上，绣鞋是宝石，腰带上嵌玉，她这一身穿出门，即便是在富朱紫堆里都明晃晃的刺眼。再要给她梳头，她却偏头一躲，“可别再这么正端庄经的了，我想着也起不了多久，过一阵还得回床上养着，钗呀花呀都省了，就给我编个辫子，能在院子里露脸就成。”
她分歧意，“我哪儿像桃花，娇娇弱弱才开几日，我是月月红，这一月错过了，下一月另有，春夏秋冬，哪一季少得了我？”
她点头赖皮，朝他伸手，“不我卧病着呢，迈不动腿，要抱。”
因景辞尚在病中，桌上饭食都以平淡为主，吃得人恹恹的打不起精力。陆焉只差把清汤喂到她嘴里来，她却俄然念叨起来想吃羊肉，好说歹说留一只全羊今后再吃，她念着羊肉炉勉强灌了半碗粥，半笼汤包。
她立品梧桐树下，单影寥落，细细说：“说到梧桐，有一阙词是极好的。梧桐落，蓼花秋。烟初冷，雨才收，冷落风景正堪愁。人去后，多少恨，在心头。”
他长叹一声，牵了景辞的手，踱步往前。“郡主以为，臣是那样的人？”
“陆焉…………”她游移着唤醒了他，“你如何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受这一章是中期大剧透啊
陆焉将她散落的发勾到耳后，解释道：“前些日子同荣二闹了那么一出，眼下永平侯送人来，实在不好退归去再打永平侯府的脸。人留下也就是给个院子养起来，过些光阴再给她找个前程，也不好迟误明净女人家。”
“噢？此话怎说？”他挑眉，饶有兴趣。
晌午，陆焉到宫中点卯即回,进屋时景辞已醒,仍窝在床上与梧桐说话。午后的日光如碎金，星星点点从窗口洒落屋内。她半趴在床，背上还盖着厚重的锦被,一只手撑着侧脸,长长的乌黑的发都拨到一侧，俄然间转过甚看他,眼角弯弯似新月,带着初春的和顺委宛，一顷刻将这凄然暗淡的风景点亮,周遭桌椅家私都描上金线，闪闪发光。贰心上灌一坛子蜜,甜得止不住笑。扯了披风走到她窗前,对着一张如花笑靥,欲语已忘言。
只是那一年，年号还未改成“乾元”，梧桐树还不过屋檐高，小孩子能一把抱住的树干摇摇摆晃，好些人都觉着这梧桐养不活，谁又晓得这梧桐的年轮远远多过他的命。
景辞终是没能忍住，回过甚远远再望梧桐树一眼，并没看出端倪，安晓得对一句诗他便落寞至此。
景辞慎重道：“半夏说宫里的老寺人都没一个好东西，公开里胡搞瞎搞的，你千万别学他们，不然我可不要你了。”
景辞对着镜子摆布照了照，对劲地向后摸着长辫，一会儿又撇嘴，“好短长的手上工夫，可见在春和宫历练很多。”
叹一句，唱一曲，悲歌平生。
当年梧桐种下时，故交皆在，现在梧桐已亭亭如盖，故交却不知流向何方。
“我记得这宅子暮年间就有了，或是本来的仆人家种下。只不过树已盛年，旧主却不知流落那边，倒让人没出处伤感起来。”她上前，伸手扶住树干，缓缓吟道，“凤皇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陆焉喝着她的音，一同接下句，“梧桐生矣,于彼朝阳。菶菶萋萋,雍雍喈喈。”恰有一声鸟鸣，凤栖梧桐，似真似假似梦似幻。
“你是东西呢，我不是——甚么呀，我是好人，天下第一等的好人。”她同他歪缠，他便陪着，点头说：“好好好，郡主有千好万好，是臣痴顽，未能样样悟到。这厢该用饭了，郡主去是不去？”
景辞道：“要对你千万分的好，才可寒舍脸来着花，一句话说错，立马缩归去，给你一张冷冰冰的脸，冻死小我。”
第二十八章梧桐
“我记得提督大人承诺过,要守着我来着,如何一大早就不见人影，可见是个坏透了的，半点信誉不讲。”她声音虽还哑着，但精力不错，明显已无碍了。
景辞懒得同他吵嘴，远远瞥见一颗参天梧桐，树干直而净，旁支斜茎鲜少，如一柄利剑悬在中庭。她仰着头，望不到树顶，“这梧桐长得真好，好些年事了吧。”
他再回身来，又是一脸云淡风轻，还能同她打趣，“郡主想甚么呢，风大罢了，与一棵树有何干系，别冤枉了它，来年不长叶子，夏天里没处所避日头。”
他胸中一颗石头落地，话语亦轻松起来。“臣失期，罪该万死，臣给郡主叩首认错好不好？”
陆焉回道：“愿为郡主做牛做马，奉侍毕生。”
饭后，陆焉陪着她在院中漫步。她忽而想起昨日，拉一拉陆焉的袖口说：“当时那人死拖着我不放手，我一焦急拔了簪子往他脸上身上扎了好几下，见血了。你要找人，便寻着脸上有伤的查问。”
他蹲下*身子，握住她一只光亮的小脚将袜子套上。绣鞋也是极新的，芙蓉花上镶着藐小的红宝石珠子，一身的繁华从脚起。
陆焉道：“都是照着郡主的身量裁出来的衣服，还能是谁的？年年外务府给郡主制衣裳，我这留了几件残剩，不想本日用上了。”
不好不好~~~~~~~~~~~~
陆焉稍稍低头，捏了她的手在掌心握紧，“郡主说甚么，臣都听着。”
“我想起来了——”她在一株兰草处停下，蹙眉核阅他，“永平侯是不是往你府里头塞了个断文识字知书达理的女人？给你做妻还做妾？你是内侍臣呀，如何跟公侯王子似的一身的桃花债！莫非你还想学那些个老寺人，莺莺燕燕整一屋子？”
她对道：“你才巧舌如簧。”
他嘲笑，“看来郡主身边的人，是真该整治整治。”
他感慨，“可真是个娇气包。”手臂穿过她膝弯，另一只手揽住后背，熟稔地将人抱在怀里，往花厅去。
陆焉站在他身后，沉吟道：“确有些年事。”
景辞在他臂弯里笑得光辉，夸他：“真是一匹千里驹。”
景辞大病初愈，气势不敷，说得几句便弱了，“那倒不是。”
“小满说得对。”他忍不住笑，“永平侯一家子可都不是甚么好东西。”
她拽一拽他茶青色袖口，谨慎摸索，“那我们归去吧，院子都让逛完了，也没甚么新奇。”
陆焉自但是然地接口道：“燕鸿远，羌笛怨，渺渺澄江一片。山如黛，月如钩，歌乐散，魂梦断，倚高楼。”
陆焉点头，“郡主还没好全，是不该散这么久，万一再吹病了如何好。”便领着她往回走。
“也不必你叩首认错，罚你服侍本郡主起家梳洗，用午餐便可。”她摆摆手，歪着头想了一想才说，“可闷着我了，骨头里长了草，是该活动活动。”
他捏她鼻尖，“油嘴滑舌。”
她还不忘丁宁他，“你今后少跟他来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