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重逢
“小满不怕，今后之事，自有臣来摒挡。”
“你快睡吧，我得走了，日落的时候府里头就派人来捉我，这会子父亲定然气得脸通红，该领的惩罚逃不了，我总不能再在提督府过一夜，明日太阳出来，我可就是都城第一驰名的人了。等我剃了头发上山念佛，你可记得常来看我，给我捎上半只鸡一壶酒的，我也就心对劲足了。”
一间屋,一张床,她站在离床最远的角落里，犹踌躇豫不敢上前。陆焉半躺在床上，长发散开瀑布普通披垂在肩头，惨白得近乎病态的脸,在黑与白的映托之间勾连出一息娇媚情丝，孱羸的身材不平的眼眸,乌黑的瞳人中藏着缠绵无数,心境旖旎，光彩流转。
陆焉笑，“本来不是小孩子，是个大女人了。”
她哭的鼻尖通红，哪有半点梨花带雨的娇羞，抽着气，扭捏着说：“我没怪你。”
他的手抚过她沾满泪的脸颊，低声说：“怪我，都怪我。小满别活力，我给小满赔罪了好不好？”悄悄柔柔语意，如同将她捧在手里装在心上。
她将脸埋在巾帕里哭上一回，再昂首，给他一张花猫似的脸，“摒挡？你还能摒挡了我父亲不成？反恰是逃不了一顿打，前儿我才笑青岩来着，谁晓得这么快就轮到我挨板子了。你此人…………可害死我了…………”
他笑着说“不疼”，原想说“见着小满便甚么都好了”但又怕错待了她，只好捏一捏她手背，给一句短短答复。
“吓死我了，都城里的人都说你跑了，跑去北元给人当参谋…………我不信…………走之前我们说好了来着，你应了我，要早去早回，哪能跑出关外去…………他们都是胡扯…………我不信，我偏不信，除了你亲口跟我说，我毫不信旁人…………”
视野落在他乌黑的中衣上，厚厚的纱布缠着，未在渗血，景辞看一看伤口再看一看他，眼泪又涌出来，“陆焉――”绵绵的似一口糖，“你还疼不疼呀？”
但景辞认定了，想明白了，揉着眼睛说：“我就晓得，这都是为着我呢。我还怪你来着，清楚是为着我，你这身子都让铁钩穿透了，我才是个拖累人的东西…………我可坏可坏了…………你别理睬我，让我先哭一会儿…………改明儿我还是进宫去吧，宫里头不时有人守着，再不能害你了…………”
“臣承诺过郡主的事，粉身碎骨也要办到。”她隔着眼泪看不清前路，错过他非常慎重的眼眸，果断中的和顺，捧起了一句没法消弭的誓词。
他悄悄拍她后背，为她顺气，口气顾恤，“委曲小满了…………”
“小满…………”反几次复似呼喊又似喟叹。
他再咳上两声，笑得牵强，“屋子里没人，恐怕要劳烦郡主给微臣倒杯水来。”
“不是。”他否定得非常果断。
但她不信，“你又哄我呢，那样长的铁钩子扎出来，哪能不疼？我瞧着都要颤抖抖…………不管不管，我恨死荣靖了！跟他爹一样，卑鄙无耻捣蛋小人！”
看着她抽泣的面庞，曾经孤傲的影抽离了身材，他具有这一刻已无痛恨。
“另有阿谁荣靖！”她愤然道，“半路杀出来，领着乌泱泱一大帮子人，尽想着欺负我呢！那柄佛郎机火枪，清楚就没上火药，我还得装模样去吓荣靖，完了完了，我看明日一早永平侯就要去慈宁宫退婚，我这辈子算是没希冀了…………悍成如许，满都城另有谁敢娶我…………父亲也要打死我的…………”
陆焉说：“不必，臣就饮郡主手上这一杯。”
景辞委曲，瘪了瘪嘴言语中尽是娇嗔，“总喊我做甚么…………”哪另有先前半点威风，那老虎面皮随春雨褪去，敲得震天响的鼓也破了，只剩下女儿娇。
她点头，“那厮杀了忍冬，却偏将我捉去祠堂，下了药让我睡了半日，这也好生奇特………………难不成，是为了请君入瓮？”
“小满…………”他悄悄唤一声，气味不稳,她的乳名绕过他舌尖，连累着千山万水相逢的喜与忧。锦被里伸出一只苗条如玉的手，伸向她，惨白却果断。她便挨不住了,闷头闷脑的走到床前,小虎牙咬住下唇，想哭却恰好忍着,活脱脱一个委曲的孩子,也不看他也不出声，刚强的低着头。
“不成呢。”她点头说，“如果这个时候进宫躲着，我可就再也别想返国公府了，父亲定要恨死我的。真要经验起人来，我总不能只让青岩一小我受着吧，那可太没事理。你放心，我乖乖认错，同父亲求讨情，女人家是娇客，父亲不至于真要打我板子。”
陆焉虽衰弱，笑容却已然美满，捏一捏她软若无骨的手，夸她，“多亏了小满，若不是小满及时赶到，臣怕是已经命丧鬼域。”
她便乖乖去扶他，口中还在咕哝，“你难受着呢，喝凉水不好的吧。平常我病了你都让我喝温温的，可见我真是没甚么用处，底子不会服侍人。”
“我才不要做甚么大女人，及笄就要嫁人，这一回我可把永平侯府获咎狠了，都怨你…………”她因哭得短长，声线变得软软糯糯，更让人顾恤，温热的泪珠子砸在他手背上，更引得他一阵心疼，听她抽抽泣噎断断续续说，“郑主事府上管家可真凶啊，七尺来高熊瞎子似的吓人，敢情能一拳打死我的白蹄乌，一开口，可着劲的凶我…………呜呜呜…………吓死小我了…………”
这一句本来无大碍，谁能猜到竟惹出她满眼泪，她顶着天大的委曲，天大的罪恶，满身的赌注都抛在承安门，争锋相对时候带着懦夫赴死的英勇果断，竟然从未想过胜负。这一时被这一句话扯开了，被他摆在明面，终究见着了这个甘心放下身材耐烦哄她的人，眼泪便开了闸，越出泛红的眼眶，止也止不住。
他的心浸进一汪温泉水，又暖又熨帖，那水从心底四溢，就要从眼眶里漫出。乌黑无光的千年木里，他虽昏昏沉沉有力转动，但莫名的是她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他都听进耳里刻在心中。他冷静地想，不管将来如何，不管年事是非，为她，他从未曾悔过。
“小满――”他梳理她狼藉的发，“我同小满包管，再不让你受半分委曲。”
她惊奇，脱口而出，“你别杀人…………我内心惊骇…………”
但是陆焉看着她，不必言语不必触碰，只一眼罢了，便不自发弯了嘴角，拍一拍床沿，“坐吧。”
陆焉道：“别怕，如许的事再不会有了。”
他长叹，心中五味杂陈。
“说来也是――”幸亏她听劝，点点头又开畅起来，眼泪纵横的小脸上添一抹绯红，不知烛光太暖还是彻夜迷离，总教人忍不住想要咬上一口。
她仍在哭，更加悲伤。幸亏床边另有丫环留下洁净的巾帕，虽长了些，倒也姑息，他正要抬手为她拭泪，谁知被她扯过来，遮住本身半张脸，瓦声瓦气说：“不消你帮手，我又不是小孩子，哪能让病人照顾，你把稳别扯着伤口。”
“郡主是巾帼女豪杰，大人大量，臣拜谢郡主拯救之恩。”
第三十九章相逢
又不敢往他身上扑，她只好端坐着，一只手擦着眼泪，没个章法，毁了一身好衣裳。
她便坐下，小手放在他掌心，下一刻就被攥紧了，稳稳握在他手里，这一刻才是相逢。
这体例立竿见影，景辞不哭了，睁着一双红彤彤的眼睛瞧着他，“你如何了？伤口疼了不是？”
“入夜了，你且入宫去，在慈宁宫住上一段光阴，待时候到了，国公府自有辩白。”
“我哪是甚么女豪杰啊，我心机虚着呢，怕极了，也不知如何能悍成那样，这下真成了母夜叉了。”
他点头，定定道：“郡主放心，臣必然好好的。”
景辞已起家，“我的丫环都留在提督府了，你可得好好待她们，转头我还找你要人呢。梧桐是从提督府上出来的，我带归去好歹有个可用的人。陆焉，你可得好好的，别让我白白挨了这一顿经验。”
原觉得已经将她哄好，谁知又扯出这么个话头子，惹得她再要悲伤一回。他身上有伤，实在扛不住。只好咳嗽两声，装出个病弱模样。
他无法，人返来了，却还要让她去刻苦，半个字说不出来，心中百转千回，只余下心疼。
他就着她的手喝水，喝了一半，洒了一半，还得安抚这傻女人，“郡主生来高贵，这些服侍人的活儿都是奴婢做，无需为此忧愁。”
“噢――”她呆愣愣的活像个傻子，同陆焉对看好半天赋醒过神来，起家去小圆桌上倒一杯水，掌心碰一碰青花提梁茶壶，转头说：“水是凉的，我去叫梧桐来换一壶新的。”
贰心中美满，若尝到今春第一罐槐花蜜，甜得倒牙。问景辞：“前些日子可好？臣传闻白莲教的人绑走了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