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圣僧夜阻通天水 金木垂慈救小童
“老爷本来有如许本领。”行者笑道:“可象你儿子么?”老者道:“象象象!公然普通嘴脸,普通声音,普通衣服,普通是非。”行者道:“你还没细看哩,取秤来称称,可与他普通轻重。”老者道:是是是,是普通重。”行者道:“似这等可祭赛得过么?”老者道:“忒好忒好!祭得过了!”行者道:“我今替这个孩儿性命,留下你家卷烟后代,我去祭赛那大王去也。”那陈清跪地叩首道:
行者叫道:“贤弟,少吃些罢,也强似在山凹里忍饿,姑息彀得半饱也好了。”八戒道:“嘴脸!常言道,斋僧不饱,不如活埋哩。”行者教:“收了家火,莫睬他!”二老者躬身道:“不瞒老爷说,白日里倒也不怕,似这大肚子长老,也斋得起百十众;只是晚了,收了残斋,只蒸得一石面饭、五斗米饭与几桌素食,要请几个亲邻与众僧们散福。不期你各位来,唬得众僧跑了,连亲邻也未曾敢请,尽数都供奉了各位。如不饱,再教蒸去。”八戒道:“再蒸去!再蒸去!”话毕收了家火桌席,三藏拱身,谢了斋供,才问:“老施主,高姓?”老者道:“姓陈。”三藏合掌道:“这是我贫僧华宗了。”老者道:“老爷也姓陈?”三藏道:“是,俗家也姓陈,叨教刚才做的甚么斋事?”八戒笑道:“师父问他怎的!岂不晓得?必定是青苗斋、安然斋、了场斋罢了。”老者道:“不是,不是。”三藏又问:“端的为何?”老者道:“是一场预修亡斋。”八戒笑得打跌道:“公公忒没眼力!我们是扯谎架桥哄人的大王,你如何把这大话哄我!和尚家岂不知斋事?只要个预修寄库斋、预修填还斋,那边有个预修亡斋的?你家人又未曾有死的,做甚亡斋?”
“想是扳罾的渔人,等我问他去来。”拿了铁棒,两三步跑到面前看处,呀!不是人,是一面石碑。碑上有三个篆文大字,下边两行,有十个小字。三个大字乃“通银河”,十个小字乃“径过八百里,亘古少人行”。行者叫:“师父,你来看看。”三藏瞥见,滴泪道:“门徒呀,我当年别了长安,只说西天易走,那晓得妖魔隔绝,山川辽远!”八戒道:“师父,你且听,是那边鼓钹声音?想是做斋的人家。我们且去赶些斋饭吃,问个渡口寻船,明日畴昔罢。”三藏顿时听得,公然有鼓钹之声,“却不是道家乐器,足是我僧家发难。我等去来。”行者在前引马,一行闻响而来。那边有甚正路,没高没低,漫过沙岸,瞥见一簇人家住处,约摸有四五百家,却也都住得好,但见倚山通路,傍岸临溪。到处柴扉掩,家家竹院关。沙头宿鹭梦魂清,柳外啼鹃喉舌冷。短笛无声,寒砧不韵。红蓼枝摇月,黄芦叶斗风。街头村犬吠疏篱,渡口老渔眠钓艇。灯火稀,火食静,半空皎月如悬镜。忽闻一阵白蘋香,倒是西风隔岸送。
“老爷果若慈悲替得,我送白银一千两,与唐老爷做川资往西天去。”行者道:“就不感谢老孙?”老者道:“你已替祭,没了你也。”行者道:“怎的得没了?”老者道:“那大王吃了。”行者道:
这一去,只为殷勤经三藏,尽力修持光一元。晓行夜住,渴饮饥餐,不觉的春尽夏残,又是秋光气候。一日,天气已晚,唐僧勒马道:“门徒,今宵那边安身也?”行者道:“师父,削发人莫说那在家人的话。”三藏道:“在家人如何?削发人如何?”行者道:“在家人,这时候温床暖被,怀中抱子,脚后蹬妻,自安闲在睡觉;我等削发人,那边能够!便是要带月披星,餐风宿水,有路且行,无路方住。”八戒道:“哥哥,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现在路多险要,我挑侧重担,实在难走,必要寻个去处,好眠一觉,养养精力,明日方好捱担,不然,却不累倒我也?”行者道:
端的不知性命何如,且听下回分化。
“你虽试得深浅,却不知有多少宽广。”八戒道:“这个却不知,不知。”行者道:“等我看看。”好大圣,纵筋斗云,跳在空中,定睛旁观,但见那:洋洋光浸月,浩浩影浮天。灵派吞华岳,长流贯百川。千层汹浪滚,万迭峻波颠。岸口无渔火,沙头有鹭眠。
行者拿起火把,点上灯烛,扯过一张交椅,请唐僧坐在上面,他兄弟们坐在两旁,那老者坐在前面。正叙坐间,只听得内里门开处,又走出一个老者,拄着拐杖道:“是甚么邪魔,黑夜里来我善门之家?”前面坐的老者,急起家迎到屏门后道:“哥哥莫嚷,不是邪魔,乃东土大唐取经的罗汉。门徒们边幅虽凶,公然是相恶人善。”那老者方才放下拄杖,与他四位施礼。礼毕,也坐了面前叫:“看茶来,排斋。”连叫数声,几个僮仆,战战兢兢,不敢拢帐。八戒忍不住问道:“老者,你这盛价,两边走怎的?”老者道:“教他们捧斋来奉养老爷。”八戒道:“几小我伏侍?”老者道:“八小我。”八戒道:“这八小我伏侍阿谁?”老者道:“伏侍你四位。”八戒道:“那白面师父,只消一小我;毛脸雷公嘴的,只消两小我;那倒霉脸的,要八小我;我得二十小我伏侍方彀。”老者道:“这等说,想是你的食肠大些。”八戒道:“也姑息看得过。”老者道:“有人,有人。”七大八小,就叫出有三四十人出来。
莫讨打!”八戒谎了道:“哥哥不要打,等我变了看。”这白痴念动咒语,把头摇了几摇,叫“变!”端的变过甚来,就也象女孩儿脸孔,只是肚子胖大,郎伉不象。行者笑道:“再变变!”八戒道:“凭你打了罢!变不过来,何如?”行者道:“莫成是丫头的头,和尚的身子?弄的这等不男不女,却怎生是好?你可布起罡来。”
“趁月光再走一程,到有人家之所再住。”师徒们没何如,只得相随行者往前。
那和尚与老者,一问一答的发言,世人方才不怕。却将上面排了一张桌,请唐僧上坐;两边摆了三张桌,请他三位坐;前面一张桌,坐了二位老者。先排上素果品菜蔬,然后是面饭、米饭、闲食、粉汤,排得齐划一整。唐长老举起箸来,先念一卷《启斋经》。那白痴一则有些急吞,二来有些饿了,那边等唐僧经完,拿过红漆木碗来,把一碗白米饭,扑的丢下口去,就了了。中间小的道:“这位老爷忒没算计,不笼馒头,怎的把饭笼了,却不污了衣服?”八戒笑道:“未曾笼,吃了。”小的道:“你未曾举口,如何就吃了?”八戒道:“儿子们便扯谎!清楚吃了;不信,再吃与你看。”那小的们,又端了碗,盛一碗递与八戒。白痴幌一幌,又丢下口去就了了。众僮仆见了道:“爷爷呀!你是磨砖砌的喉咙,实在又光又溜!”那唐僧一卷经还未完,他已五六碗过手了,然后却才同举箸,一齐吃斋。白痴非论米饭面饭,果品闲食,只情一捞乱噇,口里还嚷:“添饭!添饭!”垂垂不见来了!
家里人听得,大惊小怪道:“厅上念佛,有很多香烛,如何又教掌灯?”几个僮仆出来看时,这个黑洞洞的,即便燃烧把灯笼,一拥而至,忽昂首见八戒沙僧,慌得丢了火把,忽抽身关了中门,往里嚷道:“妖怪来了!妖怪来了!”
三藏大惊,口不能言,声音哽咽道:“门徒啊,似这等怎了?”沙僧道:“师父莫哭,你看那水边立的,可不是小我么。”行者道:
“舍弟有个儿子,也是偏出,本年七岁了,取各唤做陈关保。”行者问:“何取此名?”老者道:“家下扶养关圣爷爷,因在关爷之位下求得这个儿子,故名关保,我兄弟二人,年事百二,止得这两小我种,不期轮次到我家祭赛,以是不敢不献。故此父子之情,难割难舍,先与孩儿做个超生道场,故曰预修亡斋者,此也。”三藏闻言,止不住腮边泪下道:“这恰是前人云,黄梅不落青梅落,老天偏害没儿人。”行者笑道:“等我再问他。老公公,你府上有多大师当?”二老道:“很有些儿,水田有四五十顷,旱田有六七十顷,草场有八九十处,水黄牛有二三百头,驴马有三二十匹,猪羊鸡鹅无数。寒舍也有吃不着的陈粮,穿不了的衣服。家财产业,也尽得数。”行者道:“你这等家业,也亏你省将起来的。”
这兄弟三人,见那些人跌跌爬爬,鼓着掌哈哈大笑。那些僧越加悚惧,叩首撞脑,各顾性命,通跑净了,三藏搀那老者,走上厅堂,灯火全无,三人嘻嘻哈哈的还笑。唐僧骂道:“这泼物,非常不善!我朝朝教诲,日日丁宁。前人云,不教而善,非圣而何!
却说那国王倚着龙床,泪如泉涌,只哭到天晚不住。行者上前高呼道:“你如何这等昏乱!见放着那羽士的尸骨,一个是虎,一个是鹿,那羊力是一个羚羊。不信时,捞上骨头来看,那边人有那样骷髅?他本是成精的山兽,同心到此害你,因见气数还旺,不敢动手。若再过二年,你气数式微,他就害了你性命,把你江山一股儿尽属他了。幸我等早来,除妖邪救了你命,你还哭甚?哭甚!急打发关文,送我出去。”国王闻此,方才觉悟。那文武多官俱奏道:“死者公然是白鹿黄虎,油锅里果是羊骨。圣僧之言,不成不听。”国霸道:“既是这等,感激圣僧。本日天晚,教太师且请圣僧至智渊寺。明日早朝,大开东阁,教光禄寺安排素净筵宴酬谢。”果送至寺里安息。次日五更时候,国王设朝,堆积多官,传旨:“快出招僧榜文,四门各路张挂。”一面厢大排筵宴,摆驾出朝,至智渊寺门外,请了三藏等,共入东阁赴宴,不在话下。却说那脱命的和尚闻有招僧榜,个个欣然,都入城来寻孙大圣,交纳毫毛谢恩。这长老散了宴,那国王换了关文,同皇后嫔妃,两班文武,送出朝门。只见那些和尚膜拜道旁,口称:“齐天大圣爷爷!我等是沙岸上脱命和尚。闻知爷爷打扫妖孽,救拔我等,又蒙我王出榜招僧,特来交纳毫毛,伸谢天恩。”行者笑道:“汝等来了多少?”和尚道:“五百名,半个很多。”行者将身一抖,收了毫毛,对君臣僧俗人说道:“这些和尚实是老孙放了,车辆是老孙运转双关穿夹脊,捽碎了,那两个妖道也是老孙打死了。本日灭了妖邪,方知是禅门有道,向厥后再不成胡为乱信。望你把三教归一,也敬僧,也敬道,也哺育人才,我保你江山永固。”国王依言,感激不尽,遂送唐僧出城去讫。
三藏上马,只见那路头上有一家儿,门外竖一首幢幡,内里有灯烛荧煌,卷烟芬芳。三藏道:“悟空,此处比那山凹河边,倒是分歧。在人间屋檐下,能够遮得冷露,放心稳睡。你都莫来,让我先到那斋公门首告求。若肯留我,我就号召汝等;倘使不留,你却休要撒泼。汝等脸嘴丑恶,只恐唬了人,闯出祸来,却倒无住处矣。”行者道:“说得有理。请师父先去,我们在此守待。”那长老才摘了斗笠,光着头,抖抖褊衫,拖着锡杖,径来到人家门外,见那门半开半掩,三藏不敢擅入。聊站片时,只见内里走出一个老者,项下挂着数珠,口念阿弥陀佛,独自来关门,慌得这长老合掌高叫:“老施主,贫僧问讯了。”那老者行礼道:“你这和尚,却来迟了。”三藏道:“如何说?”老者道:“来迟无物了。早来啊,我寒舍斋僧,尽饱用饭,熟米三升,白布一段,铜钱十文。你如何这时才来?”三藏躬身道:“老施主,贫僧不是赶斋的。”老者道:“既不赶斋,来此何干?”三藏道:“我是东土大唐钦差往西天取经者,今到贵处,天气已晚,听得府上鼓钹之声,特来告借一宿,天明就行也。”那老者摇手道:“和尚,削发人休打诳语。东土大唐到我这里,有五万四千里路,你这等单身,如何来得?”三藏道:“老施主意得最是,但我另有三个小徒,逢山开路,遇水迭桥,庇护贫僧,方获得此。”老者道:“既有门徒,何分歧来?”教:“请,请,我寒舍有处安息。”三藏转头叫声:“门徒,这里来。”那行者原赋性急,八戒生来卤莽,沙僧却也鲁莽,三小我听得师父号召,牵着马,挑着担,不问好歹,一阵风闯将出来。那老者瞥见,唬得颠仆在地,口里只说是“妖怪来了!妖怪来了!”三藏搀起道:“施主莫怕,不是妖怪,是我门徒。”老者战兢兢道:“这般好俊师父,如何寻如许丑门徒!”三藏道:“固然边幅不中,却倒会降龙伏虎,捉怪擒妖。”老者似信不信的,扶着唐僧慢走。
却说那三个凶顽突入厅房上,拴了马,丢下行李。那厅中原有几个和尚念佛,八戒掬着长嘴喝道:“那和尚,念的是甚么经?”那些和尚闻声问了一声,俄然昂首旁观外来人,嘴长耳朵大。身粗背膊宽,声响如雷咋。行者与沙僧,面貌更丑恶。厅堂几众僧,无人不惊骇。阇黎还念佛,班首教行罢。难顾磬和铃,佛象且丢下。一齐吹息灯,惊散光乍乍。跌跌与爬爬,门槛何曾跨!你头撞我头,似倒葫芦架。清清好道场,翻成大笑话。
好大圣,叮咛沙僧庇护唐僧,他变作陈关保,八戒变作一秤金。二人俱伏贴了,却问:“如何进献?还是捆了去,是绑了去?蒸熟了去,是剁碎了去?”八戒道:“哥哥,莫要弄我,我没这个手腕。”老者道:“不敢不敢!只是用两个红漆丹盘,请二位坐在盘内,放在桌上,着两个后生抬一张桌子,把你们抬上庙去。”行者道:“好好好!拿盘子出来,我们尝尝。”那老者即取出两个丹盘,行者与八戒坐上,四个后生,抬起两张桌子,往天井里逛逛儿,又抬回放在堂上。行者欢乐道:“八戒,象这般子逛逛耍耍,我们也是下台盘的和尚了。”八戒道:“如果抬了去,还抬返来,两端抬到天明,我也不怕;只是抬到庙里,就要吃哩,这个却不是耍子!”行者道:“你只看着我,划着吃我时,你就走了罢。”八戒道:“知他如何吃哩?如先吃童男,我便好跑;如先吃童女,我却如何?”老者道:“长年祭赛时,我这里有胆小的,钻在庙后,或在供桌底下,瞥见他先吃童男,后吃童女。”八戒道:“造化!造化!兄弟正然议论,只听得内里锣鼓喧天,灯火晖映,同庄世人翻开前门叫:“抬出童男童女来!”这老者哭哭啼啼,那四个后生将他二人抬将出去。
教而后善,非贤而何!教亦不善,非愚而何!汝等这般撒泼,诚为至下至愚之类!走进门不知凹凸,唬倒了老施主,惊散了念佛僧,把人家功德都搅坏了,却不是堕罪与我?”说得他们不敢回言。那老者方信是他门徒,急转头作礼道:“老爷,没大事,没大事,才然关了灯,散了花,佛事将收也。”八戒道:“既是了帐,摆出满散的斋来,我们吃了睡觉。”老者叫:“掌灯来!掌灯来!”
老者道:“怎见我省?”行者道:“既有这家私,如何舍得亲生后代祭赛?拚了五十两银子,可买一个童男;拚了一百两银子,可买一个童女,连绞缠不过二百两之数,可就留下本身后代后代,却不是好?”二老滴泪道:“老爷!你不晓得,那大王甚是灵感,常来我们人家行走。”行者道:“他来行走,你们瞥见他是甚么嘴脸?有多少是非?”二老道:“不见其形,只闻得一阵香风,就知是大王爷爷来了,即忙满斗焚香,长幼望风下拜。他把我们此人家,匙大碗小之事,他都晓得,老幼生时年代,他都记得。只要亲生后代,他方受用。不要说二三百两没处买,就是几千万两,也没处买这般一模一样同年同月的后代。”行者道:“本来这等,也罢也罢,你且抱你公子出来,我看看。”那陈清急入内里,将关保儿抱出厅上,放在灯前。小孩儿那知死活,笼着两袖果子,跳跳舞舞的,吃着耍子。行者见了,冷静念声咒语,摇身一变,变作那关保儿普通模样。两个孩儿,搀动手,在灯前跳舞,唬得那老者谎忙跪着唐僧道:“老爷,不当人子!不当人子!这位老爷才然说话,如何就变作我儿普通模样,叫他一声,齐应齐走!却折了我们年寿!请现秘闻!请现秘闻!行者把脸抹了一把,现了秘闻。那老者跪在面前道:
行者道:“贤弟,常言道,鸡儿不吃无工之食。你我进门,感承盛斋,你还嚷吃不饱哩,如何就不与人家救些磨难?”八戒道:“哥啊,你便会窜改,我却不会哩。”行者道:“你也有三十六般窜改,如何不会?”唐僧叫:“悟能,你师兄说得最是,处得甚当。常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图。一则感激厚情,二来当积阴德,况凉夜无事,你兄弟耍耍去来。”八戒道:“你看师父说的话!我只会变山变树,变石头变癞象,变水牛变大胖汉还可,若变小女儿,有几分难哩。”行者道:“老迈莫信他,抱出你令爱来看。”那陈澄急入里边,抱将一秤金孩儿,到了厅上。一家子,妻妾大小,不分老幼表里,都出来叩首礼拜,只请救孩儿性命。那女儿头上戴一个八宝垂珠的花翠箍,身上穿一件红闪黄的纻丝袄,上套着一件官绿缎子棋盘领的披风;腰间系一条大红花绢裙,脚下踏一双蛤蟆头浅红纻丝鞋,腿上系两只绡金膝裤儿,也袖着果子吃哩。行者道:“八戒,这就是女孩儿,你快变的象他,我们祭赛去。”八戒道:“哥呀,似这般小巧漂亮,怎变?”行者叫:“快些!
又行未几时,只听得滚滚浪响。八戒道:“罢了!来到绝顶路了!”沙僧道:“是一股水挡住也。”唐僧道:“却怎生得渡?”八戒道:“等我试之,看深浅何如。”三藏道:“悟能,你休乱谈,水之浅深,如何试得?”八戒道:“寻一个鹅卵石,抛在当中。如果溅起水泡来是浅,如果骨都都沉下有声是深。”行者道:“你去尝尝看。”那白痴在路旁摸了一块顽石,望水中抛去,只听得骨都都出现鱼津,沉下水底。他道:“深深深!去不得!”唐僧道:
他就吹他一口仙气,公然立即把身子变过,与那孩儿普通。便教:“二位老者,带你宝眷与公子令爱出来,不要错了。一会家,我兄弟躲懒讨乖,走出来,转难识认。你将好果子与他吃,不成教他哭叫,恐大王一时知觉,走了风讯,等我两人耍子去也!”
茫然浑似海,一望更无边。急收云头,按落河边道:“师父,宽哩宽哩!去不得!老孙火眼金睛,白日里常看千里,凶吉晓得是,夜里也还看三五百里。现在通看不见边岸,怎定得宽广之数?”
“他敢吃我?”老者道:“不吃你,好道嫌腥。”行者笑道:“任从天命,吃了我,是我的命短;不吃,是我的造化。我与你祭赛去。”
行者闻言,暗喜道:“这白痴乖了些也。老公公,你是错说了,如何叫做预修亡斋?”那二位欠身道:“你等取经,如何不走正路,却蹡到我这里来?”行者道:“走的是正路,只见一股水挡住,不能得渡,因闻鼓钹之声,特来造府借宿。”老者道:“你们到水边,可曾见些甚么?”行者道:“止见一面石碑,上书通银河三字,下书‘径过八百里亘古少人行’十字,再无别物。”老者道:“再往登陆逛逛,好的离那碑记只要里许,有一座灵感大王庙,你未曾见?”行者道:“未见,请公公说说,何为灵感?”那两个老者一齐垂泪道:“老爷啊!那大王:感到一方兴古刹,威灵千里祐百姓。年年庄上施甘露,岁岁村中落庆云。”行者道:“施甘霖,落庆云,也是美意义,你却这等伤情烦恼,何也?”那老者跌脚捶胸,哏了一声道:“老爷啊!虽则恩多另有怨,即使慈惠却伤人。只因要吃童男女,不是昭彰朴重神。”行者道:“要吃童男女么?”老者道:“恰是。”行者道:“想必轮到你家了?”老者道:“本年正到寒舍。我们这里,有百家人家居住。此处属车迟国元会县所管,唤做陈家庄。这大王一年一次祭赛,要一个童男,一个童女,猪羊牲醴进献他。他一顿吃了,保我们风调雨顺;若不祭赛,就来降祸生灾。”行者道:“你府上几位公子?”老者捶胸道:“不幸!不幸!说甚么公子,羞杀我等!这个是我舍弟,名唤陈清,老朽叫做陈澄。我本年六十三岁,他本年五十八岁,后代上都艰巨。我五十岁上还没儿子,亲朋们劝我纳了一妾,没何如寻下一房,生得一女,本年才交八岁,取名唤做一秤金。”八戒道:“好贵名!如何叫做一秤金?”老者道:“我因后代艰巨,修桥补路,建寺立塔,布施斋僧,有一本帐目,那边使三两,那边使五两,到生女之年,却好用过有三十斤黄金。三十斤为一秤,以是唤做一秤金。”行者道:“阿谁的儿子么?”老者道:
那陈清尽管叩首相谢,又允送银五百两,惟陈澄也不叩首,也不说谢,只是倚着那屏门痛哭。行者知之,上前扯住道:“老迈,你这不允我,不谢我,想是舍不得你女儿么?”陈澄才跪下道:“是舍不得,敢蒙老爷美意,救替了我侄子也彀了。但只是老朽无儿,止此一女,就是我死以后,他也哭得痛切,如何舍得!”行者道:“你快去蒸上五斗米的饭,整治些好素菜,与我那长嘴师父吃,教他变作你的女儿,我兄弟同去祭赛,干脆行个阴骘,救你两个后代性命,如何?”那八戒听得此言,心中大惊道:“哥哥,你要弄精力,不管我死活,就要攀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