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不杀

“你去睢宁，将他们的家人也接来淮东吧，”林缚又叮咛张苟道，“你去跟孙壮说，他对刘安儿的恩德，从本日起便算是还尽了，不要跟我再玩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把戏……”

李卫对林缚与梁文展的对话充耳不闻，用心致致的应了一子，林缚又从棋盒里拈出一子，不忙下落子，问李卫：“李大人真就下定决计不再入仕了？”

林缚这才坐直身子，叮咛亭子外的侍卫：“看在李公的面子上，将那两人带出去！”

“让他们持续跪着去！”林缚不耐烦的说道，“这里哪小我想见他们？”

淮东有此才气，也难怪不再把江宁放在眼里了。这时候不直接招安，或许是不想将最后一层脸皮撕破，或许是要借刘妙贞的力量去打击陈韩三――毕竟一旦刘妙贞接管招安，就没有打陈韩三的名义了。

李卫在这里能说这一番话，今后就算是上了淮东的贼船，再也跳不下去了。

“刘妙贞还在淮阳守着，四五十万饥民像蝗群似的涌到汴河西，你轻松松说一句招安，这四五十万饥民要如何招安？”林缚又问道。

淮泗战事以后，淮东接管降俘加上家眷约十六万。为了赡养这些人，淮东工辎营扩编到七万人，硬着头皮去修捍海堤，硬是将这么多人养了下来。

“末将不敢！”陈渍只求能保住孙壮他们的性命，忙不迭的替孙壮谢恩。

李卫不为林缚的话所动，持续说道：“大人如有招安之意，李卫拼着这把老骨头，替大人到睢宁跑一趟……”

“不了，”李卫点头说道，“两次把睢宁城弄丢了，没那么脸再见同僚故交了！”

“都学会说标致话了，”林缚冷嘲热讽道，“便是刘妙贞、马兰头情愿接管淮东的招安，那我问你们，淮东有招安他们的能够吗？岳冷秋、陈芝虎、陈韩三费了这么大的劲围歼他们，孙壮丢了两城，开了个口儿，让他们缓了一口气，这会儿他们就接管淮东的招安，外人如何对待淮东？”

张苟又愣怔在那里，这个题目他还是答复不了。

“君不养民，民自养之，天大地大，活着最大――也怨得不流匪四掠，饥时易子而食，谁还顾得礼节廉耻、忠君孝师？”李卫持续说道。

李卫没有吭声，只是伸手从棋盒里拿棋子，算是用实际施动答复林缚的题目，一枚棋子拈在手里半天，没有落下，终是抬开端问林缚：“淮东马队也渡淮北上了，肖将军也守住沭阳，流寇临时也渡不过淮河，东进也过不了沂水，北面有陈韩三挡着，但是睢宁、宿豫两县，八千户、四万口人好不轻易归乡安设下来，大人真就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再堕入大难当中？”

陈渍跪了一天，脑筋都跪胡涂了，听林缚这么说，也不问甚么，便朝李卫嘭嘭嘭叩了三个响头。李卫身子生硬的侧着，也不说回礼，也不说不回礼，一时候面子上总下不来。他即便猜到林缚有背工，但听到林缚张口每个月奥妙支借红袄军四万石粮，还是吓了一跳：一个月四万石粮，一年就是五十万石，淮东两府十一县客岁整年上缴郡司的税粮也就这个数罢了。

“我家那小子让他欢愉两三年再退学不迟，李大人也不消忙着回绝我，现在你我做个棋友也不错……”林缚应了一手，又问道，“不会连棋友都做不成吧？”

张苟游移不定，不明白睢宁知县李卫何时不是外人了？那山阳知县跟淮东又是甚么干系？

林缚暗叹一口气，这世道杀人如麻平常事、却丢不掉恩德忠孝。从曹子昂、秦承祖，到周普、宁则臣，一个个都要保孙壮不死，更要保随孙壮过来投监的十一员部众不死。

东南西北如果有一起封不住，四五十万饥民便会像蝗群一样，掠境大寇。即便是封闭住了，这四五十万人，终究能活下来的，也不会超越两成。

如果招安是一桩轻易的事情，江宁又如何放纵陈芝虎在河南采纳不准、杀光的暴政？

上回睢宁城破，李卫不忍心杀女欲吊颈他杀，战后又睢宁呆了这么长时候，思惟上要没有窜改，那才叫怪了！林缚这才回过神来，从棋盒里抽脱手，缓了缓神采，说道：“李大人这番话，我便当你没有在我面前说过……”

淮泗战过后，没有人情愿去宿豫、睢宁任官，李卫一人兼知两县，从县民里提拔吏员，辛辛苦苦做安抚流难的事情。两县极其困乏，贫乏耕具，没有畜力，储粮非常有限，便是在这类环境下，李卫这段时候来，也连续招安四万口人归乡安设，算是极其了得。

想想也是，像傅青河、秦承祖、曹子昂等人宁叛朝廷、不背苏门，还不是对峙忠义之念？

李卫任官，夙来廉洁，又有才气，在淮泗很有民望，以是流民军破淮泗诸城后，一心想要招降他。李卫对峙不从贼，睢宁规复后，他从狱中得脱，对峙留在睢宁做招安流难的事情，名誉更隆。在士子清流里，李卫也有美誊。他铁了心投附淮东，对淮东来讲，是一个好的楔机。

张苟、陈渍走进院子来，在亭子外跪下，陈渍见李卫也在亭子里，微微一怔，埋着头不吭声。张苟见林缚与李卫鄙人棋，说道：“末将有事相禀……”

林缚拈了枚瓷质棋子，在黑子龙头上扳了一下，当头封住李卫的棋势――李卫蹙眉思棋，仿佛没有听到林缚自嘲的话语。梁文展坐在一旁说道：“社稷艰巨，大人马不断蹄的驰驱，海陵府衙的官吏哪一个不感念于心？”

便算是主剿的官员，也凡是无接管陈芝虎那么残暴的不准手腕。

“到这会儿还没有见到别人呢！”梁文展说道，“淮东步军司北军的十二营体例给了他，他另有不满足的？柳叶飞、高义，怕是对刘庭州都起狐疑了吧！再说睢宁、宿豫两城固然丢了，但情势毕竟没有像预猜中那样崩坏。陈芝虎在西边所行不准之政，本来就得不了民气，恰好江宁那边还支撑他！”

林缚昂首睁眼看着李卫，戏谑笑道：“便宜外公也做？”

林缚手伸到棋盒里把玩棋子，脸上却苦笑而道：“我这时候要派人去招安，陈芝虎生吞我的心机都有……”

“我家里有个恶劣的小子，也快到识字的年纪了，请李大人屈尊当个西席先生如何？”林缚问道。

“莫非大人将四五十万人放出去，就一点背工都没有？”李卫问道。

林缚将手里把玩的棋子丢入棋盒，侧过身来看着跪在地上的张苟：“你们以为如此，能保孙壮一命，好全你们的兄弟之义？”

李卫这番话，令梁文展听了也悄悄动容。他固然也断念随了淮东，但这类无君无父、大逆不道的话，还说不出口来，暗道：这老头这几年在淮泗受的刺激不小啊。

只是陈芝虎诸战皆胜，让河南的情势看上去有窜改的趋势，又有宁王府及岳冷秋等一干人支撑，刘庭州、李卫等人反对定见就给压了下来。

梁文展这才确认陈渍兼并李卫之女为妻还生下一子的传闻是真。

“不消安抚我了，我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林缚笑道，“刘庭州明天稍停了些没有？”

不要说淮东诸人了，便是刘庭州、李卫等人，本质上还都要算为君牧民的暖和派官员，更偏向以抚为主，以剿为辅的政策。

“末将只是一心为淮东为念，没有其他想！”张苟叩首说道。

四五十万饥民涌入睢宁、宿豫两县，谁都晓得会呈现如何的结果。最大的能够，就是饥民的范围再增加四五万人。

林缚摇了点头，说道：“陈芝虎且不去说他，江宁那一关，也是绝过不了的！”

“至于孙壮，身为淮东军将，私通流寇，罪不罚不可――随他过来投监的十一员部众，一概都剥去将职，编入崇州步营第一营从戎卒。首不满十桩、获级不敷百，这些人一概不得汲引！”林缚盯着陈渍，“你如勇敢背着我殉私枉，谨慎我扒下你身上的甲皮！”

“……末将不知。”张苟硬着头皮答道。

张苟虽说进军情司担负批示参军有一段时候了，平时能打仗到淮东最奥妙的军事信息，但也仅限于此。淮东对淮泗地区的通盘计谋，张苟是涓滴不知情的，便是淮东内部，真正知悉此事的，也独一限数人罢了。

李卫说道：“前尘旧事已过，大人无需再为老夫避讳甚么！”

林缚一怔，手伸到棋盒里一时候忘了抽返来；梁文展也非常不测，没想到李卫戋戋一个知县，眼睛倒是看得明白，或许耐久身在睢宁，看得更清楚吧。

林缚接过宋佳递给他的空缺函，签押了号令，扔给陈渍：“滚下去领人吧，不要再在这里碍眼了。”

“前些日子威风凛冽的要求海陵府衙统统官吏务在在初五日之前到崇州报导，我人却给牵在这边走不开，不晓得背后有多少人骂娘呢？”

修捍海堤的巨额投入不说，为安设工辎营辎兵家眷，在鹤城、江门所设的四周屯寨，投入最大，到本日开荒范围也不过二十余万亩。这部分人要达到自给自足的程度，开荒范围起码要增加到四十万亩才够。

张苟、陈渍都跪下来叩首谢恩：“大人对他恩重如山，他再不识好歹，我等也毫不饶他！”

“大人是杂学大宗，李卫戋戋一介陈腐，那里能入了得大人的眼？”李卫不冷不淡的说道，“怕迟误了小公子的学业。”

要招安四五十万饥民，即便有充足的开荒地，两三年间，要投入多少米粮出来才够？

“起来吧，”林缚挥了挥手，说道，“你护送李公到北边去，去跟刘妙贞、马兰头说，淮东每个月借他们四万石粮。你跟他们可要说清楚了，每个月四万石粮是借给他们的，总有一天，我会要向他们讨回的。还是，他们不得在泗阳北面、沂水西岸设防――其他事情，淮东一概不予理睬！”见陈渍也要跟着张苟站起来，又板着脸说道，“你给李公叩三个响头复兴来……”

在当世人看来，孙壮弃两城，陷两城公众于水火，是失末节而全大义，是对故主尽忠孝、全故旧之义。就像关羽在华容道放走曹操，没有人会感觉有甚么不当；唯有陈韩三这类将旧主卖得洁净、黑到死的行动，才是给世人鄙弃千年的――这便是这个世道的品德观吧！

“有甚么话快说，没甚么事不要打搅我们下棋。”林缚不耐烦的说道。

梁文展说的也是真相，对流民军的政策，是剿是抚，朝野夙来都有争议。

宋佳在中间解释道：“李公不是外人，张参军有甚么事要说，便说吧！”

李卫过了好一会儿，神采才规复如常，看着侍卫将张苟、陈渍两人领出去。

李卫倒是抹不下脸来了，给林缚这一句话羞得老脸通红；便是站在一旁的宋佳也听不畴昔，暗中踢了林缚一脚，要他见好就收。

宋佳在中间说道：“张苟、陈渍二人，仿佛在内里跪了有好一阵子时候了！”

张苟硬着头皮说道：“末将与陈渍商讨，刘妙贞、马兰甲等贼首或有给淮东招安的能够，请大人许末将到睢宁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