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蛰伏(三)
宝儿少爷出痘疹,周府高低如临大敌,大家自危,一种不祥的愁云覆盖在深深天井。北风习习,吹彻脏腑冰寒。
慧巧停了步,无法点头。两旁的婆子们大家庄严,神情惶惑不安,垂手立在堂前,握拳的,揉攥衣衿的,仿佛如临大敌。
便是一旁的万嬷嬷都皱紧眉头问五姨太:“五奶奶,还是请老爷来吧。如果宝儿少爷有个三长两短,这可如何是好?”
她蓦地留步转向我焦心道:“澜儿,你速速回房去。三姨太母子双双得了痘疹,你却未曾得过,不要传给了你。”
河边竖了柳枝祭奠祈福。痘祭的典礼一点不成以草率,这几日致深更是斋戒沐浴,去祖宗堂上烧香祭拜。府里也开端了忌讳,遵循老端方,不准扎糕、炒豆、燃灯、煮酱、淋灰水。便是致深也乞假不去衙门,守在府中。世人是“晨昏三叩首,迟早一炉香”瞻仰宝儿少爷病愈。
“是三姨奶奶她不肯从老爷之命,将宝儿少爷交给六姨太去扶养。六姨太去接孩子,三姨太就拿头去撞墙,说是如有人想抢走宝儿少爷,她就一头撞死。大太太叮咛五奶奶快去看看呢。”婆子们气喘吁吁地回禀着,失魂落魄普通。这但是忙中添乱了。五姨太慧巧叮咛一声,“随我去看看。”便疾步向三姨太的院子去。
“是,是痘疹。”郎中必定道,“八姨太之辩证,实属痘疹初起,未见红点,证与伤寒相类,发热烦躁,脸赤唇红,身热头痛,乍寒乍热,喷嚏呵欠,喘嗽痰涎。”
恰好现在摒挡府中外务的重担都落在了五姨太慧巧身上,她的愁烦可想而知。
迷蒙中却难以入眠,头昏脑胀,周身发热烦躁,脸颊如被火灼,到了后半夜,更是一阵冷得瑟瑟颤栗,忙叮咛冰绡添了两床衾被,再过些时踢去统统衾被,热得五脏六腑都要燃烧普通。
“三姨太她病情不好了?”慧巧急得诘问,眉头紧拧,一脸惊色。我也是一惊,才听闻三姨太得了痘疹,如何这么快人就不可了?我后背发寒。曾经听人说,成人发疹子,九死平生,很多人皆因疹子发不出,高热不退,活活地煎熬死去。以是从朝廷到官方,凡是传闻“痘疹”二字,都如临时疫普通的严峻不安。
我有力的摇点头,裹了被子又睡下。
三姨太一脸如遭霜打的惨白,紧紧抱住昏倒不醒的宝儿在怀里,眼里透出惊惧防备的凶光,她警悟地四下看着,错愕地警示世人:“若谁敢近前,我就同宝儿一道去死!”
才至院门外,便听到墙内传来三姨太声嘶力竭的哭嚎声:“我那薄命的儿呀,谁若敢将你从我怀里抢走,娘就一头撞死个她看!”
六姨太玉珑打量我们,更是笑得娇媚,她悠然道:“有些人可还真是一语成谶呢,不知三姐姐这突如其来的病呀,该不是被谁咒的呢。”说罢抚弄着怀里的猫儿,回身率了世人拜别。
我便悄悄一笑劝讲解:“三姐姐是明白人。宝儿交由六姨太看管是一时还是一世,那都要看三姐姐可否活有命活下来,去享用宝儿的后福呢。”
如何会是如此?我昨日还曾在后花圃同宝儿荡秋千玩耍,孩子的欢声笑语犹在耳边。宝儿,他竟然染上了令人谈虎色变的天花痘疹?更有三姨太,成人患天花,更是命悬一线岌岌可危。莫说府里高低民气惶惑,心慌意乱,便是我都为府里痘疹之患愁眉不展。
五姨太慧巧更是忙了安排府里的下人们去翻开祠堂,筹办桑虫猪尾,祭神、祭天。打扫房屋,高高的供起了天仙娘娘、痘儿哥哥、痘儿姐姐,癍疹娘娘、药王、药圣,更有目光娘娘、城隍和地盘。
她胡乱地向我几次点头,如溺水的人急于抓住浮在水面的一块木板。我叮咛婆子上前抱过孩子时,她紧紧抱住宝儿呜呜地哭着,打量着宝儿好像生离死别普通的凄然道:“宝儿,宝儿,娘不会分开你。”
冰绡忙叮咛厨娘做了一碗滚热的姜汤扶我喝了,又放我躺下,摸索问:“蜜斯,我们去请姑爷来吧?蜜斯病了。”
我点头,现在致深因宝儿的痘疹已是愁烦,房事都要戒的,若再来我房中,未免惹人闲话。
她的目光凝睇着我,似在体味我所言的深意。她周身瘫软普通,目光狼藉,披头披发如鬼普通,抽泣不住。
“郎中可曾看得细心?八姨太她并未靠近过三姨太同宝儿。”致深难以信赖,但此事已是有力回天。成人出痘疹,凶恶非常,何况我痘疹积在体内没法收回。
她满眼担忧顾虑,我却握紧她的手展颜一笑说:“老天垂怜,你我姐妹心善,善人定有恶报的。”
慧巧向后退了几步,同我并肩而立。我见此景象,再想起她那日在酒宴上细说我流露给她的“奥妙”时那奸刁的笑眼,便莞尔一笑说:“三姐姐若想去撞墙,便依了她。就算是宝儿眼下不死,如果三姐姐没命熬过这痘疹一劫,真真的放手西去了,今后宝儿管谁叫娘,可否长命,都还未知呢。”
我鼻头不由微微发酸,心头酸涩,侧身不去看。
“宝儿少爷的病是病,蜜斯的病也是病呀。”冰绡不平道。
到了后半夜,我周身滚烫如火炉,更是感觉置身在水火当中的煎熬。冰绡再也不肯等,请来郎中,当时我已是迷蒙中神思不清。依约感觉有报酬我搭脉,那按在我脉搏上衰老粗糙的手指突然一抖,旋即那手悄悄松开。
冰绡本是睡在我外屋的榻上,忙掌了灯掀起帐帘过来问:“蜜斯,但是受了风寒?不然冰绡去给蜜斯暖一碗热热的姜茶来饮了,发发汗去睡上一觉?”
慧巧天然不肯,固执我手叮咛冰绡:“还不快送你们奶奶回水心斋去?”更对我说:“你身子弱,若不甚有个闪失,我如何对爷交代?”
情势急,她也不再对峙,同我相携了一起奔去三姨太的院子。
“五奶奶,五奶奶可在房里?不好了,不好了!”急仓促跑来几名婆子,一起喊叫着,神采镇静满头是汗。
回到水心斋,我感觉周身劳乏有力。因我曾去三姨太的房里走过,尺素已经叮咛报酬我筹办下膏汤沐浴,里外的衣衫也改换一新。都不等冰绡为我擦干乌发,我已恹恹地靠在床边睡下。
“这是如何了?”慧巧略含责备的声音,在一群丫环婆子簇拥下,她行至堂前廊子下。我略略打量她一眼,便见她容色怠倦,透出蕉萃的色彩,可也真难为她了。
我周身的热气仿佛被兜头泼来一盆冰水,顷刻间凉透了心底,如何,我得了痘疹?还这么巧,如何就步了三姨太母子的后尘,染上此人鬼俱惊的疾病?
半夜惊醒,我口干舌燥,咳喘不止。
我走近她,闻声道:“母子连心,大家明白的事理,老爷想必更是明白的。”
“五奶奶,要出性命了!那三姨奶奶她……”
隔了帘子,内里窃窃的话语声,我俄然听到致深担忧的声音惊道:“如何,又是痘疹?”
五姨太慧巧向前一步说:“这本也是老爷的权宜之计,还不都是为了宝儿好。”还不等她再跨前一步,三姨太俄然歇斯底里地嚷道:“不准过来!”警悟的再次抱紧宝儿缩去树后,如同惊弓之鸟。
六姨太一走,三姨太才神采稍定,如释重负普通,身子瘫软顺着梧桐树干滑坐去地上,怀里却紧紧抱住宝儿。怕是内心委曲,她呜呜地痛哭失声,又惊又急,脸颊上满布红红的疹子,这看似是收回来了。
她似看到五姨太慧巧和我的到来,倒是视而不见地幽幽地说:“老爷的意义,说得很明白了。你若不肯,我也懒得担这份劳累。阖府高低的女眷,恰好我命好,出过疹子。收养宝儿,也是老爷的意义。”悄悄一笑说。
我们进了院门,便见到廊子花团锦簇般立着六姨太玉珑,她怀里抱着一只乌黑的波斯猫,安然地立在一旁,堆着温笑。
我摇点头,对峙道:“姐姐可不是同澜儿一样吗?姐姐要去看望,mm岂能单独置姐姐一人于险境?mm随了去,或能助姐姐一臂之力。”
我紧随几步追上她,好言安抚道:“姐姐莫急。”
我同五姨太慧巧相视无法地点头,固然事出俄然,倒是被我不幸言中。
五姨太精挑细选出的几名得过痘疹的婆子丫环忙上前接过了三姨太怀里的宝儿,在三姨太凄厉的哭声中抱走宝儿送去六姨太玉珑的房内。
三姨太闻听一惊,公然停止了歇斯底里的叫唤,似在寻味我的话。她公然是个明白人。她紧紧抱住宝儿看,宝儿小脸已是胀得通红,呼吸吃力。旋即她通红如火的眸光转向我,更是吃力地点头。相持了半盏茶的工夫,她蓦地间痛哭失声,哭泣着,“我不死,我不要死,我的宝儿,救救宝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