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夺魂(三)
万嬷嬷出去存候,很有些踌躇地说:“大太太叮咛老奴来,是有一桩事儿要五奶奶决计呢。”
我摇摇手中的团扇,从她身边擦肩而过。
她却横过一步挡去我面前,相互就这么几近贴着鼻尖对视,我毫不瞬目标迎战她的眸光,她的眸工夫冷,深深抿了唇,手微微托起那朵“紫天娇”,俄然一放手,那朵菊花便落在灰尘。她面上含笑,银红色绣鞋头上珠花穗子一颤一颤的,狠狠将那朵“紫天娇”碾作芳尘。伸手掠了鬓发去耳后,侧头挑衅般问我,“如何不告了,去告呀,看看老爷信不信你?”
她纤长的玉指在棋罐中悄悄拈起一黑子,落在棋枰,固然声音极其纤细,我却心头一震。
我思忖半晌,也感觉不当。慧巧她现在同我应当是同仇敌忾,她必也是但愿我扳倒六姨太这祸害的。六姨太的手腕暴虐,跋扈放肆,怕是府里的小妾们对她都忍无可忍,庆父不死,鲁难未已。
我步出求缺斋,金风劈面,透背的寒意,道旁高凹凸低的丹枫、黄栌树叶扑簌簌洒落在菊花圃内,如挥洒在花海中的美人红泪。菊花正盛,开得冷傲,悄悄地立在道边,守着那份孤芳自赏的清寒。
看她难堪的模样,五姨太慧巧风雅道:“甚么要紧的事儿?大太太传我畴昔问话就是,还劳嬷嬷亲身跑来么?”
我的心噗通一声沉落,身子如从万丈绝壁急坠而下,身子一沉跌坐回榻上,目光板滞。不过是朱门内斗,竟然一场乱战死伤无数,更不知今后另有多少冤魂不散。
“八奶奶,都说是水心斋里有四姨太的冤魂,来索命呢。”尺素慌得哭告着。
回到水心斋,丫环们大家神采惶然。隋嬷嬷常日为人和蔼,俄然没了,并且死得诡异,不免群情纷繁。
“蜜斯,她也太霸道了!”冰绡义愤填膺,我却沉着地止住她,“不急,她越是如此步步紧逼,反是显现她的心虚。”
想至此,我不由得记起玉珑那句幸灾乐祸的话:“天真得敬爱,还当你身边的都是好人,若无人通风报信,我如何能稳操胜券呢?”
六姨太先斩后奏且不说,还如此放肆欺人,若此事事姑息,今后她更要得寸进尺?
行在我前面的六姨太玉珑俄然留步在菊仆便,信守折了一朵名品“紫天娇”,捧去鼻边深深的一嗅,又打量了半晌,随后悠悠地说:“呀,有些人,本身太不谨慎,害人害己。”
“这如何使得?”五姨太慧巧固然话音安静,倒是粉饰不住恼意。
“哎,还不是六姨太……”万嬷嬷万般无法地点头,“说是府里有邪魔才几次死人,要请羽士挂符做法,在鬼气盛的处所泼鸡血,挂血骷髅,才气把鬼赶走。她还说是这邪气是从……”她讪讪望我一眼讪讪说,“说是那邪气是从水心斋……”
“可不是吗,我们去炖个当归乌鸡眼汤,给老爷补补气。”六姨太瞟我一眼对劲着说。金嬷嬷噗嗤一笑说:“那是当归乌鸡汤,那里来的当归乌鸡‘眼’汤?”
我深吸一口气,同六姨太的比武,毕竟我铩羽而归。只是俄然间,我凝睇她,记起她本是要同我一道去求缺斋的,只是,她并未践约践言。
未几时,五姨太慧巧赶来,脚步疾而不匆,进得门就叮咛丫环婆子们去内里候着,直挽着我的手进了堂屋。不等我开口,她便微蹙了眉头问:“这是如何了?但是走漏了风声?”
我一听,更觉气恼,慧巧便如此放纵了她不成?
丫环们这才略微安静了四下散去。
她缓缓回眸,颀长的丹凤眼里尽是嘲笑,小巧精美的下巴微扬,樱唇勾起一丝对劲。如此小巧小巧的一个美人儿,竟看不出她手腕如此狠辣。
“钱都花了,先斩后奏,另有甚么使得不使得?五奶奶是不知呢。六姨太擅自去账房支取了二百两银子去做法事,都没有支会大太太一声。是管家难堪来禀告,大太太这才去问她,她却说,‘鬼又不是我招来的,做道场还不是替府里消灾除患吗?’大太太深思着,这笔钱不大不小,可总该按端方才是。只是眼下里六姨太如此行事……大太太说这府里的钥匙是五奶奶管的,还是请五奶奶决计。”
“澜儿!”慧巧打量我的眼神又气又笑,颇是无可何如,叮咛一句:“破财乞降蔼,你这是何必呢?”
“离地三尺有神灵,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我也含笑微微地扬起下颌,迎了她的眸光而上,似是对峙,然后缓声细语道,“你杀你的狗,还不必脏我的手,自是细心冤魂索命才是真的。”
一阵不祥的预感,我忙问:“小环如何了?”
她话音中多少有些指责,似在疑我,我点头,撤除我身边的丫环,更无人晓得的。
“姐姐,怕是你我身边还是有内鬼。”我凝睇着她的眸光,想从中看出涓滴的错愕游移,但是没有。她眉头深颦点头,更是有些凄然道:“mm的顾虑极是。我正欲问mm呢,小环回兴州的事儿,mm可曾流露给何人?”
慧巧端起桌上一盏凉茶,捧在手里沉吟了片刻,才淡淡地说:“这银子也不必从帐上出,就去我房里找凌霄,在我梯己银子里支取吧。只是我的梯己银子也有限,如果再有下次,就只得从六姨太的分例银子里去扣了。”
我寻味半晌,打量她的眸光,我身边的内奸,更有何人呢?
她一面打发了万嬷嬷去她房里取银子,直待了万嬷嬷退下,她才对我语重心长道:“我们凡事还是哑忍为上吧。眼下朝局混乱,派系林立,老爷也恰是用到六姨太的哥哥金侍郎的时候。”
我一惊,这玉珑贱人公然是步步紧逼,无所不消其极了。
我欣喜说:“即便是四姨太返来索命,也定是去寻那些害她之人。不做负苦衷,不怕鬼拍门。”
她说罢咯咯的一阵猖獗的笑,旋即敛住笑声,嘲笑道:“想和我斗,你还太青嫩。”
我那里肯服,一边摆置棋枰做出一副要同慧巧下棋的闲然模样,一边冷言冷语道:“可不必拿我水心斋说事扎筏子。我这院子里鬼气足,我已请了法师来驱邪避妖,倒不必劳她操心了。可惜她晚了一步,府中各房各院画符作法消灾除祸都已作妥了。六姨太如果还去请甚么羽士,那也是她一厢甘心的事儿,那银子,天然也该从她的分例银子里扣才是。”
“六奶奶,就别在这里迟误时候了。舅爷大老远从都城送来的那些宝贵的补品,还待六奶奶去盘点呢。”金嬷嬷在一旁幸灾乐祸般地催促。
大太太清楚是将烫手的热栗子扔给了慧巧手里,我都替慧巧憋屈。
她却持续感喟说:“我才抬脚出了蘅芳苑,你水心斋的丫环们就丢了魂儿的来禀告,说是隋嬷嬷灭顶在你院子里了。我一听就知事情有变,忙赶来水心斋时,你已先行了一步。我叮咛他们看管了尸身封禁了跨院的门,就赶去追你……”她满眼凄然,惊惧不决,点头道,“好暴虐的手腕,调虎离山,连我的眼都瞒过了。”
“五奶奶可在房吗?”内里传来婆子的声音,我忙提起精力,五姨太也直起家,叮咛着:“是万嬷嬷吧?快快请进。”
“哦?面前不恰是有一只吗?”六姨太笑罢瞟我一眼,摇着纨扇,娉娉婷婷地扭出几步,俄然回眸笑望我提示说:“天真得敬爱,还当你身边的都是好人,若无人通风报信,我如何能稳操胜券呢?”一阵冷嘲热讽后,她招摇而去。
“出错跌下山崖……”她点头闭目,哽咽难言,“我不该赎她出倡寮,我害死了她……”
只是,六姨太“美意”提示我的话,怕就是想挑起我和五姨太慧巧的内斗吧?更或许,她的话意并不在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