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妾斗(二)
我面色发白,无言辩白,为何连慧巧都不肯信我?
出了水月轩,窗外已是乌云扫荡在空中,大雨欲来,一如这府里的变故,波诡云谲。
“我们大蜜斯问八奶奶话呢?八奶奶如何自个儿跑来这雨里坐着呀?”婆子问。
我的脸儿垂垂沉下去,脸颊也消逝了温意,周身的气愤积储成山洪般的肝火直待决堤而出,点漆般敞亮的眸子转去凝睇致深,毫无怯意道:“老爷,漪澜的话句句失实,求老爷查出害死我们孩子的真凶来!”话至此,我周身发颤,统统的话语都成了泪水滚下,凄哀道,“若菱儿公然呆傻,就更能显出幕后之人的狠心。不管如何,她往我药罐子里下药是隋嬷嬷亲眼得见的,此事绝无半点子虚,六合可鉴。老爷试想想,若她公然是个傻丫头,如何会晓得将药下的那样精准,又是那里来的那大量的当归?”
天似穹庐,沉沉压下。雨如泼墨,暗淡一片。
六姨太这才磕着瓜子不回眼儿赧然一笑,叮咛持续唱戏,叨念一句:“这出《夜奔》还没演,这边先上了一出《装疯》了。”
我真的疯了吗?是的,我疯了,我现在是个如四姨太普通,神态不清信口胡言的疯妇。仿佛一起上丫环们都躲得我远远的,在一旁指指导点。她们定是笑我是疯子,是个神态不清胡言乱语的疯子。我信赖了阿谁甚么菱儿的投毒,我竟然信了一个疯傻之人,那么我也就是疯子。或许,只要疯子才会在证据不全的时候,就急于摊牌寻求本相吧。也只要疯子,才会忘乎以是地信赖阿谁高高在上的他!
雨点噼噼啪啪打落,大雨如注倾泻。暴雨西风过后,是满园凋残。芳树芭蕉被残虐地东倒西歪,在大雨中收回噼啪地哀鸣,似在陪我悲咽。浑浑噩噩间,游廊行至绝顶已无路,雨水飞溅来廊下。
冰绡扶我起家,我摇扭捏摆,只剩深深一福。
一句话仿佛冷水兜头泼下,我愣在本地。五姨太悄悄碰了碰我,一个激灵,我这才复苏过来。致深,我委身相许的男人,他竟然如此!我腹中惨死的,莫非不是他的孩子吗?我噙了屈辱愤然的泪望着,眸光中尽是委曲不甘。
也不知过了多时,一抖一抖的心辩才略略安静,我好生倦怠,倦怠得如被抽暇周身的力量,一句话都难讲出。
她瞟我一眼结结巴巴地补了一句:“八奶奶已叮咛多打发些银子厚葬了。因见五奶奶一早儿忙和六奶奶生辰喜庆,又是个粗使的丫环,就没得空禀告奶奶此事呢。”
信步走去雨中,未几时周身已是凉透,只是这冰冷却令我的头蓦地复苏,那在水月轩厅堂中几近要炸裂的头现在明朗很多。我抬头,雨声如泣如诉,如梵音清心,在我耳边缭绕。
其他姐妹接踵道:“mm新近落胎,过分悲伤,还是归去多做疗养才是!”
“呦,这不是八夫人吗?”婆子撑了雨伞过来,遮去我头顶一片天空。”
我冷冷地笑,任了雨水从脸颊流下,我的牙关瑟瑟颤栗,挤出几个字:“我,疯了!”
反是五姨太抢着插话欣喜一句:“该不是mm心细多虑了,还是不要忧思伤神,归去安息吧。”
那刻骨铭心的丧子之痛,加上他冷酷的丢弃,仿佛生锈的钝刀,一刀刀地扯开我心中尚未愈合的伤。如果我所言句句失实,又为何无人肯信?莫不是我同四姨太晴柔一样,我也成了疯子?顷刻间,我懂了,为何大家都说四姨太是疯子。哀思伤神,神态不清,需求静养,她们看似体贴实则淡然的话语响在耳边。如何这周府内的女人,一个个都要被活生生逼做了疯子?
我却游移不动,呆立在本地。她却一把拉过我的手,“走吧!莫非定要淋成落汤鸡才都雅嘛!”
我不平,忙要辩论,五姨太已蹙了眉头叮咛:“来人,去将那丫头菱儿带来一问就是。”
“菱儿这傻丫头本就够不幸的,还恰好把污水往她身上泼。哎!民气不古呢。”六姨太把弄手中的玉镯打量着,悠悠地感喟道。
我立时严峻,脸颊的热度蓦地被抽干,一阵阵冰冷袭来,怒意令我浑身颤抖,仿佛本身深陷了一个局,没法自拔。
“噗嗤”,廊子下的西洋美人裙的少女笑了,笑的那样尽情张扬,仿佛这是天底下最好笑的事。她咯咯一阵笑说:“必然是小嫂嫂同哥哥争螃蟹吃,争急了眼,气到小嫂嫂了。”
他如果信我,定然能从话语中窥出本相。她们不明事理,致深他该是清楚的,目睹过那样多的争斗,一桩小小的下药案又怎能理不出眉目?
我半是酸楚半是等候地望着他,他必然肯信我的。
我呆立无语,看着冰绡轻巧的身影提了裙摆冲去雨中,“喀嚓”一声炸雷在耳边响起,惊得我一个颤栗,仿佛黑暗中有鬼怪对着我奸笑,笑我的无知,率性,自取其辱。我坚信了他,他却毕竟不是我能依托。千算万算,却独独算错了这步。
阴风连天而来,压抑而诡异,高山起波澜。那入骨的寒意恰冷如我现在心灰意冷的心。我唇齿间衔着一痕凄冷的笑意,泪水从脸庞流溢。
屈辱的泪被我生生咽回喉头,没有顺着脸庞滑落。那泪水灼烫得喉咙干裂,扯开普通的把柄。
她不顾婆子们劝止提了灯笼般摇摆的裙摆向我而来,伸手来拉我说:“走吧,去我房里坐坐。九哥说,小嫂嫂的油画画得好,也让美人看看。”
一番话出口,无尽的委曲都在心中翻滚。我神情楚楚,一层薄薄的水雾蒙了双眸,不错目地凝睇他。他,兴樊总督周怀铭,当朝一品,断案无数,此案对他,该不是难事。
傻丫头?我闻言一惊,很有些始料不及。如何世人都说她是个痴傻半疯的?我看她涓滴也不疯傻,反是在我面前慷慨陈词,决然赴死的。
头上的雨倏然停了,水滴顺着湿透的发梢一滴滴滴下。我转头看看,却不认得。
我不由哑然,菱儿已死,若让世人觉得我是晓得死无对证用心挑衅,这又该如何说?公然,婆子上前回道:“启禀五奶奶,这菱儿昨夜出错落井,死了!”
我唇角噙了一抹苦楚的笑,脸颊如沐冰冷的月华,一滴冷冷的泪凄楚的从脸颊滚落,没有一分热度。
冰绡急得扯过一叶巨大的芭蕉叶对我说:“蜜斯再此候一候,冰绡去喊人撑伞来!”
这大雨浇透了我的衣衫,也浇透了我的心,我漫无目标如孤魂野鬼般闲逛。看着面前琉璃瓦,移步换景窗、白墙、亭台,雨雾如烟,都成了白濛濛一片。那是此生罕见的美景,我的心垂垂安静下来。
大太太慨叹一声,悠悠地说:“胡涂,胡涂!先时四姨太小产,也曾闹了说药中多下了人参,也推说是菱儿这半疯半傻的丫头所为。哎!”她责备的目光深深望我一眼,转过甚去。
“哎?你如何一小我坐在雨里呀?”廊子下清越的声音,我都未曾留意,她是在同我发言。
四下鸦雀无声,世人猜疑的目光望向我,冷冷的,惊惧的,挖苦的,我的心垂垂寒凉僵冷,本日的工夫算是白搭,好不绝望。只老天晓得我的冤枉,晓得此事幕后的蹊跷。仿佛暗夜中那张牙舞爪奸笑的鬼怪还是对劲地笑看我,随时要将我吞噬。我发觉出身后黑手的那高深莫测,或许她恰是设好如许一个局,只等我入瓮。
高高上座的他面色沉凝,一无所动,沉吟半晌,目光在我脸上转了几转,安静道:“想是八姨太体虚气乏,思路不清了。下去安息吧!”
泪水滚落,打湿了前襟,无尽的悲忿与屈辱就要将我本身活活逼疯,按捺不住内心的狂怒,想到我那薄命的孩子,我那夜被他践踏的屈辱,四姨太的死,折磨得我不得不如落水之人奋力求生。
不知在美人蜜斯房里坐了多久,便是衣衫都换做了美人的一条西洋裙。冰绡来接我回房时,我已是喷嚏不止。衰弱的身子娉婷行在廊下,举头却发明廊子绝顶立着的他,是九爷怀铄。他立在回廊最远处,薄弱的身子上一袭白衫,远远地对我展露笑容。
我愣愣半晌才回过神来,惊诧,寂静好久。本是期冀满怀而来,所盼的答案竟然如此。我苦笑,却笑不出,脸颊对峙冰冷,麻痹不堪,仿佛万千目光如剑在我脸颊上划过,千疮百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