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质本洁来还洁去（三）
她颇是安静，悄悄坐着，不置可否。
她固执我的手，体贴之情，尽在不言中。我不觉悔怨，是否错疑了她，她在府里女眷中已是一人之下世人之上，她何必讳饰甚么呢？
我凝睇她的眸子，幽幽地说：“听小厮们说，六姐姐是被数十余大汉吊在木桩上轮暴的，她哭喊着老爷，不肯从，那些乱党就更是凌辱她足足一夜，生不如死。六姐姐身下都扯破了，流了很多血。”我在悄悄地摸索她的反应。人说乱党一事是金辉做鬼，不知为何我老是要想到她。
“哦？”我一阵欣喜，她总算是走出那份执念了。
小丫环翡翠一笑挑帘子因我入内说：“我们奶奶今儿神情大好呢，一夙起来用八奶奶拿来的药漉了残余泡澡洗了身子，起来就在打扮台前打扮打扮呢，还叮咛回房取来几身素净的衣裳。”
待我转回幽兰馆时，帘栊内，那绣帐锦衾的雕花床上却不见了六姨太的身影。
“在宫里？“我更是不解，面前仿佛是烟云雾绕的谜局，错足越深便越感觉不成捉摸。但我信赖三姨太临终前的那句话，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决然不会骗我。
我撩帘而入，却看到打扮台旁悄悄坐着的她。窗外阳光亮媚，气候晴好。晨光熹微在她脸颊上，覆盖着一层淡淡的金光。她姣好的粉颊扑了淡淡胭脂，粉饰了苦楚。
我揉弄着玉佩，惊魂过后，有了淡淡的放心。
待郎中去后，我来到她身边，悄悄为她梳拢头发欣喜说：“衣衫感染了泥垢，浆洗后便又是崭新的；身子脏了，洗洗就洁净了。爷出门时还叮嘱你，莫去多想，好生养病。”
她如有所思，话音的最后已是哽咽，喃喃道，“我就不放手，就不放手！”
见我沉吟不语，她感喟一声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也是她的业报。当然咎由自取，倒是惨了些。”
五姨太慧巧喊我去前堂摒挡三姨太的丧事，我握紧她的手欣喜半晌拜别。
她对了镜中的清丽少女嫣然一笑，莺声燕语道：“那年初见老爷时，也是腊月二十三。哥哥的寿日才过不久，他请老爷过府来赏一幅米南山的名画。我便是这一身装束……”她轻拢着鬓发低头赏识本身的一身美丽的衫子，脖颈上还挂着一个赤金的项圈锁片。
我打量她那娇俏的小脸，固然现在失了赤色蕉萃惨白，但掩不住那天生丽质。
双丫髻，杏子红单衫，粉腮凤眼，齐齐的刘海清丽可儿，菱花镜前揽镜自照的她好像豆蔻梢头仲春初的少女，坐在窗前思春。她手里捧着一枝梅花，凑在鼻边轻嗅那淡淡的冷香，叹一句：“今儿个是腊月二十三，明儿就是祭灶扫房日了吧？”
九爷怀铄先是一惊，冥思苦想半晌道：“这诗，好耳熟，似是一句春联，在甚么处所见过。仿佛……是在宫里。”
她盈盈笑道：“哥哥说我便是这般的玩皮调皮，恰刚幸亏他书房同小丫环们蒙了眼，捉迷藏，误将我们爷当作了哥哥抱在怀里。一抱，就是这些年。”
她燕语莺声，没了常日的霸道，反透出些自怜自艾的嘶哑。
我急中生智，叮咛冰绡取来一根红线，系在她的脉搏上，牵去帐子外，薛老郎中便可觉得她诊脉。
我打量她，点点头，忽而问：“我们姐妹各个遇险，狼狈不堪。独独姐姐涓滴未损，真是好福分。”
我记起三姨太曾说到，六姨太玉珑她是个至情至性之人，她深爱致深，爱他不顾统统，爱得霸道，不准人介入向前。怕是因为当初的一眼定情，才有了后日这些痴缠。只可惜，致深永久不能像她所期许的那样，平生一世，只她一人。
致深急了去剿匪，临行前留给我枕边他腰间的玉佩，那块古玉佩，传闻是镇邪保身，颇得灵性。冰绡一看眉开眼笑道：“蜜斯，可见姑爷内心只要蜜斯的。”
我鼓励地对她点点头一笑说：“爷去城外剿匪替你报仇，你洗净身子，梳洗打扮一番，待他们返来，看到你也是笑逐颜开的放心呀。”
宫里本是五姨太发展之地，三姨太奉告我宫中的一句诗，又是何意呢？
致深出门，我担忧六姨太的伤势病情。她总不准人靠近为她疗伤，身上伤口的浓臭已垂垂扑鼻。
我看她那楚楚不幸的模样，内心一阵翻涌，忍了泪笑答道：“可不是，一早，宝儿就闹着吃糖瓜呢。”
我珠泪盈盈，她神采戚戚，相互泪眼相对，颇是心伤。只是三姨太临终前的忠告又是甚么意义？我想，或是五姨太同她常日不睦，或是曲解，亦或是，慧巧姐姐并非我想想中的气度豁达，毕竟是小女子。只是现在，府里的姐妹寥寥，便是灾害过后相依为命，我们还是相互拔擢为好。
“我这里有些极品的长白山老参，鹿茸、虫草、当归，首乌，我也不通医术，只是这补品老是好的。我叮咛了丫环们送去你房间，老六那边，我就不去看她了。”她殷殷地说，“你是晓得她拔尖好胜的性子的，现在见我安然无事，她却落魄如此，更是要羞恼不快了。”
五姨太黯然用帕子掩了泪道：“这些乱党就是禽兽，那里另有半分民气，只可惜了老六。娇花一样的人，却被一夜暴雨培植。”她顿顿道，又补上几句：“不幸之人，必有其可爱之处，哎，万般皆是命，半点不如人。老佛爷昔日便如此说。”
她抬眼望我，眸光里将信将疑。
她俄然扭头，侧眼望我，娇俏的模样问：“你爱老爷吗？”
我直直凝睇她眸光，她神采中掠过骇怪，旋即扶着脸颊淡然一笑道：“出逃那阵子，说来也是我命好，绕了两圈竟然同爷在巷子里碰到，我慌了手脚，抓住了爷寸步不离的，仿佛溺水之人握住稻草不肯放手，就要同沉浮普通的。爷便只得带上了我，同保护们杀出一条血路……我便随了爷幸运回府了。”
步出回廊，我见到五姨太慧巧，她体贴肠问：“老六她，还好吗？”
我惊得问丫环：“六姨太人在那里？”
她潸然落下泪，“幸是老天庇佑，如果再晚个一步两步……只怕没有性命来见mm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