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逐出师门
雨村听了,笑道:“可知我媒介不谬。你我方才所说的这几小我,都只怕是那正邪两赋而来一起之人,未可知也。”子兴道:“邪也罢,正也罢,只顾算别人家的帐,你也吃一杯酒才好。”雨村道:“恰是,只顾说话,竟多吃了几杯。”子兴笑道:“说着别人家的闲话,恰好下酒,即多吃几杯何妨。”雨村向窗外看道:“天也晚了,细心关了城。我们渐渐的进城再谈,未为不成。”因而,二人起家,算还酒帐。方欲走时,又听得前面有人叫道:“雨村兄,恭喜了!特来报个喜信的。”
子兴道:“依你说,‘成则贵爵败则贼’了。”雨村道:“恰是这意。你还不知,我自撤职以来,这两年遍游各省,也曾遇见两个非常孩子。以是,方才你一说这宝玉,我就猜着了□□亦是这一派人物。不消远说,只金陵城内,钦差金陵省体仁院总裁甄家,你可知么?”子兴道:“那个不知!这甄府和贾府就是老亲,又系世交。两家来往,极其亲热的。便鄙人也和他家来往非止一日了。”
却说雨村忙转头看时,不是别人,乃是当日同僚一案参革的号张如圭者。他本系此地人,革后家居,今探听得都中奏准起复古员之信,他便四下里寻情找门路,忽遇见雨村,故忙道贺。二人见了礼,张如圭便将此信奉告雨村,雨村自是欢乐,忙忙的叙了两句,遂道别各自回家。冷子兴听得此言,便忙献计,令雨村央烦林如海,转向都中去央烦贾政。雨村领其意,道别回至馆中,忙寻邸报看真确了。
次日,面谋之如海。如海道:“天缘刚巧,因贱荆归天,都中家岳母念及小女无人依傍教诲,前已遣了男女船只来接,因小女未曾大痊,故未及行。现在正思向蒙训教之恩未经酬谢,遇此机遇,岂有不经心图报之理。但存候心。弟已预为筹划至此,已修下荐书一封,转托内兄务为全面协佐,方可稍尽弟之鄙诚,即有所用度之例,弟于内兄信中已注明白,亦不劳尊兄多虑矣。”雨村一面打恭,谢不释口,一面又问:“不知令亲大人现居何职?只怕晚生草率,不敢突然入都干渎。”如海笑道:“若论舍亲,与尊兄犹系同谱,乃荣公之孙:大内兄现袭一等将军,名赦,字恩侯,二内兄名政,字存周,现任工部员外郎,其为人谦恭刻薄,大有祖父遗风,非膏粱轻浮官吏之流,故弟方致书烦托。不然不但有污尊兄之清操,即弟亦不屑为矣。”雨村听了,心下方信了昨日子兴之言,因而又谢了林如海。如海乃说:“已择了出月初二日小女入都,尊兄即同路而往,岂不两便?”雨村唯唯服从,心中非常对劲。如海遂办理礼品并饯行之事,雨村一一领了。
子兴道:“便是贾府中,现有的三个也不错。政老爹的长女,名元春,现因贤孝才德,选入宫作女史去了。二蜜斯乃赦老爹之妾所出,名迎春;三蜜斯乃政老爹之庶出,名探春;四蜜斯乃宁府珍爷之胞妹,名唤惜春。因史老夫人极爱孙女,都跟在祖母这边一处读书,听得个个不错。”雨村道:“更妙在甄家的民风,女儿之名,亦皆从男人之名命字,不似别家别的用这些‘春’‘红’‘香’‘玉’等艳字的。何得贾府亦乐此俗套?”子兴道:“不然。只因当今大蜜斯是正月月朔日所生,故名元春,余者方从了‘春’字。上一辈的,却也是从兄弟而来的。现有对证:目今你贵店主林公之夫人,即荣府中赦,政二公之胞妹,在家时名唤贾敏。不信时,你归去细访可知。”雨村拍案笑道:“怪道这女门生读至凡书中有‘敏’字,皆念作‘密’字,常常如是,写字遇着‘敏’字,又减一二笔,我心中就有些迷惑。今听你说的,是为此无疑矣。怪道我这女门生言语举止另是一样,不与克日女子不异,度其母必不凡,方得其女,今知为荣府之孙,又不敷罕矣,可伤上月竟亡故了。”子兴叹道:“老姊妹四个,这一个是极小的,又没了。长一辈的姊妹,一个也没了。只看这小一辈的,将来之半子如何呢?”
雨村笑道:“去岁我在金陵,也曾有人荐我到甄府处馆。我出来看其风景,谁知他家那等权贵,倒是个富而好礼之家,倒是个可贵之馆。但这一个门生,虽是发蒙,却比一个举业的还费心。提及来更好笑,他说:‘必得两个女儿伴着我读书,我方能认得字,内心也明白,不然我本身内心胡涂。’又常对跟他的小厮们说:‘这女儿两个字,极高贵,极清净的,比那阿弥陀佛,元始天尊的这两个宝号还更尊荣无对的呢!你们这浊口臭舌,万不成冒昧了这两个字,要紧。凡是要说时,必须先用净水香茶漱了辩才可,设若失错,便要凿牙穿腮等事。’其残暴暴躁,恶劣憨痴,各种非常。只一放了学,出来见了那些女儿们,其温厚战役,聪敏高雅,竟又变了一个。是以,他令尊也曾下死笞楚过几次,无法竟不能改。每打的吃疼不过期,他便‘姐姐’‘mm’乱叫起来。厥后听得内里女儿们拿他讽刺:‘因何打急了尽管叫姐妹做甚?莫不是求姐妹去讨情告饶?你岂不愧些!’他答复的最妙。他说:‘急疼之时,只叫‘姐姐’mm’字样,或可解疼也未可知,因叫了一声,便果觉不疼了,遂得了秘法:每疼痛之极,便连叫姐妹起来了。’你说好笑不成笑?也因祖母宠嬖不明,每因孙辱师责子,是以我就辞了馆出来。现在在这巡盐御史林家做馆了。你看,这等后辈,必不能守祖父之根底,从师长之规谏的。只可惜他家几个姊妹都是少有的。”
所馀之清秀,漫无所归,遂为甘露,为微风,洽然溉及四海。彼残暴古怪之邪气,不能荡溢于光天化日当中,遂固结充塞于深沟大壑以内,偶因风荡,或被云催,略有动摇感发之意,一丝半缕误而泄出者,偶值灵秀之气适过,正不容邪,邪复妒正,两不相下,亦如风水雷电,地中既遇,既不能消,又不能让,必至搏击掀发后始尽。故其气亦必赋人,宣泄一尽始散。使男女偶秉此气而生者,在上则不能成仁人君子,下亦不能为大凶大恶。置之于千万人中,其聪俊灵秀之气,则在千万人之上;其古怪邪谬不近情面之态,又在千万人之下。若生于公侯繁华之家,则为情痴情种;若生于诗书贫寒之族,则为逸士高人,纵再偶生于薄祚豪门,断不能为走狗健仆,甘遭庸人驱制把握,必为奇优名倡。如前代之许由、陶潜、阮籍、嵇康、刘伶、王谢二族、顾虎头、陈后主、唐明皇、宋徽宗、刘庭芝、温飞卿、米南宫、石曼卿、柳耆卿、秦少游,克日之倪云林、唐伯虎、祝枝山,再如李龟年,黄幡绰,敬新磨,卓文君,红拂,薛涛,崔莺,朝云之流,此皆易地则同之人也。”
雨村道:“恰是。方才说这政公,已有衔玉之儿,又有宗子所遗一个弱孙。这赦老竟无一个不成?”子兴道:“政公既有玉儿以后,其妾又生了一个,倒不知其好歹。只面前现有二子一孙,却不知将来如何。若问那赦公,也有二子,长名贾琏,今已二十来往了,亲上作亲,娶的就是政老爹夫人王氏以内侄女,今已娶了二年。这位琏爷身上现捐的是个同知,也是不肯读书,于世路上好机变,言谈去的,以是现在只在乃叔政老爷家住着,帮着摒挡些家务。谁知自娶了他令夫人以后,倒高低无一人不奖饰他夫人的,琏爷发展了一射之地:说模样又极斑斓,言谈又利落,心机又极深细,竟是个男人万不及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