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天凤六年
刘歆俄然间笑了起来。
“子云，你的弟子，他会如何决定？”
刘歆判定投奔了其父刘向最深恶痛绝的外戚王氏，附王莽之骥尾，今后和安汉公一同腾飞，敏捷跻身三公九卿之列，学术上的抱负轻松实现。
刘歆也不瞒他：“启事不过是王宗入寿成室给陛下道贺时，不知是喝醉了还是胡涂了，竟想要为民请命。他上言称荆州人之所觉得盗贼，多是因为六筦之禁，该当以抚为主，不宜重兵困剿。”
“你作《太玄》，是想比肩《易经》。”
刘歆却答非所问，只道：“孔子与闻国政三月，粥羔豚者弗饰贾，男女行者别于涂，涂不拾遗；四方之客至乎邑者不求有司，皆予之以归。”
更费事的是，这世道如此可怖，不管你升于青云，还是留在当涂，都不平安。
扬雄晓得，老朋友又内惧了，内心带了点规劝的设法，遂感慨道：“这就是当涂者升青云，迷途者委水沟，旦握权则为卿相，夕失势则为匹夫啊。”
等再回到常安，瘦了一圈的刘歆变了，他乃至对扬雄捂着耳朵不闻朝政，只埋头于学问嗤之以鼻起来。
可与当年分歧，或许是老了吧，本日刘歆话语里，还带着一丝敬之深责之切。
“陛下有言，《春秋》之义，‘君亲毋将，将而诛焉。’王宗利诱失道，自取此事，呜呼哀哉！因而赐死于掖庭。”
说到此处，两位昔日老友沉默了，久久未言。
这国师公公然是老傲娇啊，遵循隗嚣的说法，他都废寝忘食连算数日了，可面上却假装不在乎，这是铁了心想本身算出来。
扬雄的反击，便是写了一篇《逐贫赋》，来表白本身的志向，二人的分歧，当时候就开端了。
“又从功崇公贬为伯，谥号‘缪’。”
本可挑选讨情挽救二子，但刘歆却挑选了坐视不睬。
功崇公连襟，右司命孔仁也不能幸免，他老婆被赐死，倒是孔仁本人免冠赔罪，只被王莽告诫了一番，赐下新的官帽，不让御史弹劾孔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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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雄不是第一次被刘歆这么骂，当初刘歆去看望他，见满屋子只要一堆书和一张床，不由嘲笑他：“不进一步寻求功名爵位，只想着研学，你真是该死混成这个境地。”
腊月初三，跟着该抓的人根基就逮，街上的五威司命吏卒垂垂消逝。第五伦这才跟着扬雄前去尚冠里国师府伸谢，但刘歆却只让第五伦等在外厅，独令扬雄入内。
……
刘歆倒没有再用心折辱老熟人，用一个动静作为说话的开端：“一盏毒酒，他杀于宫中。”
新政，必须是精确的，决不答应被人质疑！
而他的脾气也与沉默的扬雄相反，矜持其才，怼天怼地，看不起那些把持学术的老儒，倡导将古文经立于学官，使得朝廷高低言论哗然。
“撰《十二州箴》，则是想力压前人的《虞箴》！”
“不。”
扬雄没有辩驳，只冷静点头，刘歆并非闭目塞听之辈，这是已经开端自我棍骗了啊，和王莽一样。
扬雄一愣：“决定何事？”
遵循新历，到了十仲春，便已是天凤六年（公元19年），前几日覆压常安的大雪迟迟没化，就像这场政治排挤的余波序幕，久久未平。
“意欲求文章成名于后代，比于六艺，也难怪有人竟奖饰你是‘西道孔子’。扬子云，心中定是非常受用吧？你想效仿的，恰是阿谁朝堂上不对劲，只能暮年修治六经的孔子！”
“作《训纂》，是想成为《仓颉》第二。”
但作为太子的岳父，刘歆脸上却并无半分忧色。
“伯鱼，你现在也身处岔道，又当如何决定？“
刘歆怼得扬雄说不出话，又感喟道：“扬子云，你我自前汉成帝以来同为黄门郎，来往数十年，可知我二人共通之处？”
扬雄点头：“我的意义是，真正让陛下查办王宗的启事是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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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来了。”刘歆却最恨扬雄这般作态，嘲笑道：“扬子云，像你普通整天胆怯怕事，不升于青云，甘心于当涂就能避祸？若如此，为何腿却断了？何故汝弟子第五伦还会被牵涉两次，端赖我才气活命？”
扬雄听后心有戚戚：“他毕竟是陛下的亲孙儿啊。”
刘歆侧目看着扬雄：“一贯自命狷介的扬子云，也开端存眷皇室秘闻，朝堂政事了？”
“书《法言》，是欲和《论语》一样传播后代。”
……
刘歆指着外头正与隗嚣说话的第五伦道：“是学我，丢弃一些初志，不竭向上攀爬，求得权势以自保并实现抱负。”
“子云，我不做清流了！”
扬雄撑着拐杖：“毕竟吾等都活在常安，更何况，此事还差点连累吾徒。”
因为刘歆已支出了太大代价。
和贫寒出身，端赖本身尽力，中年才得以来到常安的扬雄分歧。刘歆家学渊源深厚，从小就跟着他父亲校书，不必有凿壁之举，青年时成绩蜚然，在黄门郎中最为刺眼。
这十余年来，刘歆已经对新政倾泻了太多的心血，五均六筦就由他提出，成果却搅得天下一塌胡涂。刘歆也曾慌乱过，经常内惧，但仍得咬牙死撑，陪王莽在这条险道上走下去。
“我现在晓得了，子骏与我一样，都想做‘孔子’，倒是执掌权益，能够不受束缚，纵情制礼作乐，规复周政的孔子！”
刘歆却笑而不言，两个亲儿都手刃了，何况是隔了一辈的孙子？这么多年了，还不明白陛下有多狠么。
第五伦本日又被晾了一天，跟刘歆一句话没说上，反倒是扬雄出来待了两个时候。
岂料，第五伦听后却笑了，给扬雄一个他千万没推测的答案。
又因前朝政治暗中，扬雄不长于献媚逢迎，历成、哀、平三朝，三世不徙官，自个也不求进取。
这是一场颠峰的人与山脚之人的对话，所见风景分歧，所处表情也不一样。他们有深厚的友情，了解老朋友这么做的苦处，却永久没法认同！更不会效仿！
“皓首穷经、用心学问，做一个醇儒是无用的。”
“这两条路……”
王莽在朝后，扬雄才转为大夫，当是时，上符命、献图谶以求封赏拜爵者比比皆是。扬雄也写了一篇《剧秦美新》，外加在王政君崩时上《新室文母诔（lěi）》作为祭词，别的还真没过分奉承的行动。
刘歆一条条数着来：“王宗身为皇孙，爵为上公，知吕宽等背叛族类，而与交通来往。”
“然后又改了王宗的单名，让其规复少时的二名‘王会宗’。”
连扬雄都替第五伦感到难堪，他固然荣幸躲过此次灾害，却被五威司命盯上。刘歆看在扬雄的友情上能保一时，但刘子骏已经老了，保不了他一世啊。
“现在十一年了，这些孔子之政，也算推行了很多。加上太学三雍已成，都是了不起的成绩，至于三代之治，终有一日会实现。”
“大丈夫七尺之躯，为何总要跟着别人的足迹，就该在浑沌当中决然独行，蹚出一条新路来！”
作为回报，他成了王莽制礼作乐的设想师，王莽之母的葬礼、王莽女儿与平帝结婚，都倾慕策划。乃至不吝违背学者底线，窜改古书内容，只为替王莽禅代寻觅根据！
……
等回到宣明里，扬雄还是将本身与刘歆的对话简朴地说了说，又当真地问第五伦。
除非，他真能帮手王莽，完成制礼作乐，将天下规复到三代之治，哪怕这但愿再迷茫，也得做下去！
“我都不走！”
扬雄乃至还初创了前无前人的《方言》之学。
刘歆指着扬雄：“你我的志向，都是成为‘孔子’！”
刘歆背弃了本身的姓氏，身为楚元王刘交的后代，却帮手王莽代替了汉室，天下刘姓都在唾骂他啊！
“王宗死了。”
“国师公没问起圆周率的算法？”
“现在太学博士享用朝廷赐赉的禄利，尚不能搞清楚《易》的真谛，谁又会不计好处，破钞苦心来研讨你的《玄》呢？”
名与实爽曰缪，王莽这是全然否定了王宗这些年被付与的“圣孙”形象啊。
刘歆笑道：“没错，如有效我者，吾其为东周乎？”
他还捐躯了本身的两个儿子，刘歆有三子一女，女儿嫁给了太子王临。三子都受王莽恩遇，被封了侯。特别是他的次子刘棻，因才学出众，备受王莽赏识。但是九年前，刘棻和他的弟弟，都卷入甄丰甄寻父子的谋反案，成果受连累正法。
刘歆对扬雄太体味了，这蜀儿因为有口吃之疾，以是夙来沉默而爱好精深之思。
“临时观之，你我二人的路，他会选哪条？”
时至本日，刘歆已紧紧绑在新室的覆车上，回不了头了。
扬雄在始建国之初，也曾被王莽新政鼓励，感觉天下就要窜改一新了，哪个儒生不为此镇静？但他很快就被惨烈实际打醒，那些歌功颂德的话，再说不出口，他只冷静在天禄阁读书校经，穷治学问，借此麻醉本身。
“至于《反离骚》之类，也是想和屈原比个凹凸。”
这就是二人分歧地点，面对乱世，是主动出世参与汗青过程试图窜改；还是隐于朝堂商店，冷眼旁观其胜负。
直到因为第五伦的入狱，扬雄不得已与国师府有了走动，不然本日对话都不成能产生，也算是给了他们和解的契机吧。
“扬子云，你看似无所作为，实则野心可大了！”
“做到了么？”
身为背祖忘宗之人，刘歆身后到了泉下，上没法面对父亲刘向的冷眼，下亦对两个儿子有亏欠。
总之死的死，抓的抓，昨日显赫权贵，现在阶下囚徒。功崇公一系权势横扫殆尽，与他悄悄合作的太子王临恐成最大赢家。
扬雄垂首：“我与国师都曾醉心于学问，想要重振六艺之道。”
扬雄就如许看着老友变得陌生，醉心于权力，一步步地滑入深渊。
刘歆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想起本身写信让扬雄献《方言》给朝廷，本意是欲汲引他，重新获得朝廷大夫之位，可扬雄竟不知好歹，宁肯藏着著作，安贫乐道。
扬雄看向老友，猎奇道：“敢问国师，王宗究竟犯了何罪？”
“夫子。”
“哪怕他是公山不狃？”扬雄意有所指。
可哪怕刘歆说得再有理，仍打不动那些老儒的固步自封、流派之见，终究刘歆以”改乱旧章，非毁先帝所立“的罪名逐出朝堂。哀帝时，他耐久展转各地做郡官，抱病几近死去。
“正因为不思进取，看看你现在的处境罢，仿佛是孔子被三桓架空背井离乡，遭桓魋伐树摈除惶惑如丧家之犬，又困顿于陈蔡之间，七日不尝食的惨相！”
和这些学问比拟，也难怪扬雄暮年将最他善于的辞赋当作了雕虫小道。
“又刻铜印三，辞意甚害。”
……
扬雄也忍不住昂首道：“子骏知我，我，又何尝不知子骏呢？”
王宗之以是死，就是因为他犯了天子的大忌讳。
刘歆寂然：“夫召我者，而岂徒哉？哪怕是阳虎，我也愿与虎共舞！更何况，陛下确切是周公再世。”
传闻王兴死前还抽泣说：“本日欲为一守门卒而不得。”
扬雄见刘歆还执迷不悟，拄杖诘责道：“子骏现在身居高位，所提的建议，陛下无不该允，可你想要的周政，实现了么？”
“但陛下不但不乐，反而愠怒非常，以为王宗埋没弘愿，欲拉拢民气另立炉灶。加上陈崇早就告密过，王宗与背叛吕氏来往，这才有了搜府之举。”
刘歆道：“荆州牧费兴也如此上书，就被免官了。而王宗还要求以皇孙上公身份出镇前队，主持荆州招安之事，让盗贼归于田里，假贷犁牛种食，减免其租赋，或可安宁南边，替陛下分忧。”
第五伦好歹惊险避过暴雷，固然，以陈崇的本领，若铁了心要拿他，光靠一幅让梨帛画都能随便科罪。
扬雄没想到刘歆看得如此透辟，有些发怔，只风俗性讷讷道：“不敢，仆诚不能与国师公比拟，故沉默独守吾《太玄》。”
五威司命也是短长，一查之下竟真的坐实了罪名。
扬雄低声嘀咕：“功崇公说得在理啊。”
成果听扬雄说，两个时候里，他们不是话旧就是吵架，关于圆周率，刘歆竟是半个字没问。
别人不清楚，但读过扬雄统统作品的刘歆，却明白他想干甚么。
“自画天子冠冕，不知厌足，窥欲非望。”
“谈玄何用？”
“还是学你，沉默留在原地，守着‘平静’，被人踩踏在头顶，朝不保夕。”
“小孺子才做挑选。”
二老只能惺惺相惜，互道保重，然后恩断义绝，老死不相来往！
牵涉的不止是功崇公府的吏卒，王宗的姐姐王妨、姐夫卫将军奉新公王兴，都被勒令他杀。
但既然国师刘歆出了手，五威司命只能临时作罢。加上近几日来，在卖炭郎们的鼓吹下，满常安都晓得第五伦曾跟王宗翻脸争论，不欢而散，言论反转，常安人皆赞第五伦善知人，罪名不那么好编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