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八八 魂归何夕（四）
娄千杉一颗心垂垂沉落。以钱老所言，沈凤鸣明日还会不会再醒，亦所未知――每一晚都能够是最后一晚，每一句话都能够是最后一句，而本身不知是不是已经错过了他的最后一晚、最后一句？
“没错。”身后一个少年哑着声音，恰是从屋里出来的阿角。“沈大哥头一日醒了有一个多时候，脸上的黑气也退去了，并且言语如常，我们都觉得他好了，我们当时……我们当时有多欢畅啊，说等沈大哥歇息一早晨，规复了力量，天亮就能折返一起归去临安，不消来淮阳了！当时……当时如何晓得他一个多时候以后又会倒下，甚么都还没来得及说，只想着来路方长，先多加歇息才是，谁晓得……谁晓得……”
钱老叹道，“我早便找过了。如许的景象，我又怎能不找他？他说归去再查查家里文籍，看会不会有所发明，我只叫他有了任何发明都来，眼下看来――临时是没有了。”
“他醒过？”君黎忙问，“他会常醒么？”
君黎只听得心中既寒且痛，勉强道：“那么厥后几日呢？”
钱老目中的那一丁点儿忧色也倏然退去了，面色与语气都变得沉沉。“凌厉公子，你和他们――都是为了小沈而来？”
赶到陈州四周，已是初九的早晨。不知是因为时节变更还是地区变更，到了这里，竟已寻不到多少夏天的感受了。
钱老摇点头，“只怕真的如他所说，光阴无多了。”
月色如被夜揉碎了，茫但是无神地洒在黑暗里。君黎看了看这间以八卦方位为阵的筑屋，“坎离相扣――仿佛是闭住了。”他向凌厉道。客岁在这里他曾听司掌了此处构造的钱老提过，如成心将阵封闭起来，那么，甚么人也进不去，甚么人也出不来。
如果遵循初四夜里算起，沈凤鸣身中那样的剧毒，已经五日。黑竹会那少年在头一日发明他，就说他已浑身冰冷。今时本日，他另有几分能够活着――君黎真的不敢细想。
“不管是甚么启事――若他每晚都能醒来，并且有那么半晌毒性减弱，那么――总也比醒不来的好。”君黎忍不住道，“或许与他身负云梦教‘圣血’有关，总之，只要他不死，天下之大总有怪杰，我们总有一天能找到体例，将毒解去。”
“传闻，头一日他复苏的时候要长很多，厥后每天便愈来愈短，到得方才――已不过两刻钟。就算他能多活这几日真是亏了那‘圣血’，只怕其效也已日微。”
――“被人送来”。四个字已如重锤敲击在心口。
“是，他是不是在这里？”
阵法能阻住人形，却阻不住人声。凌厉提气而言，语声很轻易传了出来。少顷，轧轧之声传来，大门公然缓缓开启。一个老者健步而出，君黎识得恰是钱老，而钱老自也同时瞥见了三人。他径直向着凌厉而去，深揖道：“凌厉公子！”语声里带些欣喜，却又似有些隐忧。
凌厉点点头，将此毒委曲与他说了，钱老便道：“那‘三支之会’的事情，我也听几个小子讲了，看来下毒手的应立便是幻生界之人。不过照公子说来，最后被动手的倒是那一名姓秋的女人，这会否本就是误伤？毕竟，就算小沈将云梦教主的位子给了秋女人，他们教中所信奉之‘圣血’未传、诸多武学也未传，真正的教主还是他。唉……小沈当真千万不该舍了本身性命反去救那一名女人，如此岂不是遂了那些人的意了？”
凌厉已经有十几年未曾返来此处，在江湖上亦是影踪不见，钱老见到他大出不测自是不奇，可君黎与娄千杉却没时候等他们酬酢，几近同声抢道：“沈凤鸣在吗？”
不须进城。黑竹会昔日总舵坐落在陈州的西南，君黎、凌厉、娄千杉三人，都对这里并不陌生。
“上午我还找过老宋。”钱老想起一事，向凌厉道，“但是老宋看了半天，也连称没见过，毫无体例。”
宋家是黑竹会的执录世家，家中藏书纳典，可谓黑竹会的“籍库”。凌厉素信其当家人宋晓博古通今，此毒纵奇，终也能自记录中有所发明，却不料他似也是束手，当下里眉头愈发蹙了起来。
“为何这么说？”
也便只要先去中庭，问过钱老。钱老见凌厉眉头深锁，苦笑道：“公子也发明了吧。按说世上之毒，只要内功深厚，终有体例祛出体外，哪怕不能尽去，也能减缓几分。可小沈所中这毒，脾气既烈，又粘附于他体内，现在不死不活，束手无策，只能听天由命，也不知哪一天他便要捱不下去……”
那钱老说，沈凤鸣似是晓得是谁下的手――他真的晓得吗？在送秋葵一起往东的途中，他明显一句话也未曾提起。那日世人在船上思疑摩失，却没人思疑到她，因为她特地躲进了船舱避嫌，况有偶然在一起，谁也料不到他们二人相对，会有暇去下蛊。本身一起上照顾秋葵也没暴露半分端倪，他又凭甚么晓得呢？
凌厉不欲在此评价此事，只道：“你方才说他醒过，又说此事说来话长，如何讲？”
“活着。”
“我也觉此事匪夷所思，难以常理解释。方才他醒了，我便与他说了几句话，想问些端倪。我问他是谁下的毒手，中的是甚么毒，他都只说，‘归正解不了了，也不必问了’。我便说，你每晚都在这个时候醒来，并且此时毒性都会减退，又是如何回事，他就打个哈哈与我说，‘我也不晓得，头一日我就觉得我要死了，竟能活了五日都死不去，不过想来也不会再有五日了’。他这般一说，那三个小子哭个不断，我实也多问不下去。据他们说来，前两日他们也问过，小沈看上去仿佛是晓得动手之人是谁，可便是不肯多言。”
不过，在外不比在里，在里是束手无策，在外君黎却可设法通过对外墙一些挪动，窜改八卦的排布。只是现在却仿佛也不必那么费事了，凌厉已经上前，朗声道：“钱老，是我。你将阵翻开。”
几个少年都与凌厉见过了礼。虽是得见传说中的人物，不过几人面上都殊无镇静之色，只显得极其疲惫蕉萃。凌厉细察了沈凤鸣毒伤，那毒质公然是与前几日秋葵所中无异。虽已没有了毒虫扰乱，但以毒性之凶而论，比之前几日秋葵所受，却有过之而无不及，而更奇的是，沈凤鸣身带外伤，可那毒血于创口处却凝固不动，并不流出，他悄悄试运些力，果觉毒性附力极大，像是已与血气完整相融，全无涓滴得以内力逼出体外的能够。若说前几天秋葵的景象是因为毒虫附体才不好办，沈凤鸣的模样倒是真正超乎他的所知，令他一筹莫展了。
“是如许，”钱老解释道，“几个小子来的时候说，小沈一起之上，身上是时冷时热，大多时候便似现在这般昏倒不动，可有一件奇事，便是每日亥时一过都会醒一会儿，并且神智清楚，乃至面上身上玄色都会褪去一点。我初时是不信的，可本日亥时，小沈还真的醒了。”
钱老也不劝止，只道：“你们跟我来吧。”
“这是蛊毒。”凌厉道，“以我所知想来，蛊毒有生，就算蛊虫已去，也喜与生物相合，以是分歧于普通毒物。”
钱老没有答复，沉默了一会儿，道：“你们先看看他，我在中庭等你们。他的景象……说来话长。”
“有这类事？”
钱老抬开端来，看了他一眼。
沈凤鸣躺着的屋子不大，三个送他来的少年都还在，娄千杉认得此中的一个恰是阿角。钱老等几人一出去，屋里愈发显得拥堵。君黎与娄千杉抢步到榻前，榻上的人昏睡着，一动也不动，面上、颈上的肌肤都已是骇人的深黑之色。就算两民气里早已有备，那张面孔竟也花了他们一愣怔的时候，方能确确实在地辨识出来。
“公子仿佛对此毒有些体味，是晓得他中毒的启事？”
“他……还活着吗？”就算再是惊骇万端，君黎也不得不将这句话问出口来。
“公子相询，不敢不答。”钱老低首道，“不错，他在。本日上午，方才被人送来。”
“你们来的不巧。”钱老道，“小沈今晚醒过，方才……才又睡去。”
“老宋都没见过？”凌厉皱眉，“我原还想去找他一趟。”
“厥后……”阿角垂着头道，“都是和头一次差未几时候，也是亥时的模样，也是那样……脸上的、身上的玄色一下子退去好多，只不过……精力却仿佛一日比一日差些。第二天的时候，我们还在赶路，也不知他会再醒，我们……也都吓了一跳。沈大哥他……他又能与我们说话了，可我们那日已经欢畅不起来！公然，过不到半个时候，沈大哥就……就又不可了。厥后每一日他醒来，我们都怕得很，一眨眼一呼吸，都怕那玄色又要蔓了上来，比他昏倒不醒的时候还要怕，看着他的模样，便想哭得很。”
――活着！这两个字，大抵是他们这一起过来，听到的最令人欣喜的两个字。娄千杉心头蓦地一轻，泪水竟是夺眶，忍不住先冲进了门去。
他眼眶渐湿，竟哽咽起来。这世上最最悲伤之事，大抵也莫过于得而复失。于绝望当中俄然狂喜之喜，和于狂喜当中忽又坠入绝望之悲，只在短短一个多时候当中，又如何不令他们心弦如断，特别是眼睁睁看那玄色重新一点一点爬上沈凤鸣颈上与颊上，甚么样呼号号令都无济于事，又有几小我能接受如此庞大的绝望？
大门重新合上。这个并不亮堂的夜晚，中庭的气死风灯竟也没有燃起，这令全部处所愈发沉在一种阴暗至极的氛围当中。可不管如何――他还活着，五日的光阴还没有让他死去，那么或许旬日、百日――他也能一向活下去的。
“凤鸣……”君黎倒吸了口冷气。所谓活着，莫非便是如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