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6章 一夜
“曲莲便曲直莲,不过候府一名灶下婢女,世子何出此言?”
“你!”裴邵竑被她这番话挤的怒意翻滚,但他却生生压住肝火。从裴玉华口中得知,曲莲自入候府,从未有逾矩之举,更兼此次离京又是居功至伟。若不是她,恐他母亲弟妹此时皆已落入献王之手。便是为着这个,他也不该与她起火。
曲莲自发这些与本身没甚么干系,便低了头还是修补着那件袍子,刚在那边角处绣出一条浪纹,便听那边夏鸢有些委曲的说道,“奴婢原就是您身边奉侍的,不畴昔了夫人身边三四年工夫,大少爷怎就跟奴婢生分了。不过奉侍您用顿宵夜,又有甚么打紧。”
这一觉少有的睡到了天涯放亮,裴邵竑展开眼便感觉神清气爽。这些日子他几近没有安睡一日。到底是年青力壮,不过一日安眠,便将十几日积累的怠倦一洗而空。
及至屋内,曲莲将灯笼安排在厅堂的八仙桌上,那边夏鸢已经进了东侧间的宴息处。曲莲回身便看到裴邵竑刚好从净室里出来,只穿戴红色中衣,边走边擦着湿发。夏鸢便立时放动手中的食盒,进到内间走到他的身边要接过那帕子。裴邵竑不防备一昂首看到夏鸢,他还很有些惊奇,“你如何过来了?”只是却让开了夏鸢的手,没让她拿走帕子只是本身持续擦着。
“皇城已破,世子可晓得许皇后此时景况?”
曲莲看着他放在桌上的手攥成了拳头,又见他一个侯府世子却又能忍到这般,心中不免感喟。她起家走到桌旁,自桌上端起汤盅给他倒了一碗还冒着热气的鸽子汤,“世子一起劳累,还是早些安息吧。”
“一个出身困顿,卖身为婢的女子,如何能在这沿途当中设下重重障目圈套,就连军中标兵都难辨真假?”裴邵竑半点都不信曲莲所说,步步紧逼的问道。
曲莲看着他,未再开口,便冲他行了一礼回身便要走,只是刚走到门口,却又愣住了脚步。她转过身来看着裴邵竑,似有些难堪。
裴邵竑便道,“喊甚么又有甚么打紧。”
“曲莲!”
曲莲有些不测,却未曾多想。谁想待那夏鸢出了院子,裴邵竑却扬声唤了她一声。
“另有何事?”看到曲莲踯躅于门口处,裴邵竑问道。
她这般温言软玉,却又不似那些婢女般言语间带着寒微。似是好生安慰尽是体贴,细心一揣摩却又感觉她不过是敷布曼衍。裴邵竑不由有些心冷,怠倦这一刻倒真的翻了上来,他低头挥了挥手,低声道,“你自去吧。”
“靖哥儿那边离不开人,方妈妈又要照顾夫人,你便早点归去吧。”裴邵竑却未听任她留在此地,只是仍温声道,“我这些年在军中,又何曾有人奉侍,你且去吧。”
曲莲放下战线,走出西间,便看到夏鸢左手提着灯笼右手提了个食盒走了过来。见到她后,夏鸢福了一礼,柔声道,“大奶奶安好。夫人说世子这几日途行劳累,且晚膳吃的又少,便让奴婢做了些宵夜。哦,方才我去外厨房的时候见着了松哥儿,他说今晚跟翟保护一起睡,让你不必等他了。”
不过睡了小半个时候,裴邵竑便听到院中仿佛有些窸窣的声响。他自十三岁起便随父去了军中,便是就寝当中也非常警省。他翻身下床,行动轻巧且毫无声气。及至窗前,悄悄的推开了窗棂。
一眼望去,却感到非常不测。
“世子自京中而来,可晓得……”曲莲顿了顿持续问道,“可晓得宫中景象?”
他翻身坐起来,下床蹬了鞋,张口要唤丫环出去奉侍,却又想起此时并非在都城家中。待起家时,却又看到床头处,本身那件石青色的外袍此时正端端方正的叠放在那边。色彩清澈、布面平整,显是已经浆洗过又在火盆处细心烘干。他伸手在上面摩挲了一下才拿起展开,却又想起下摆处那处破坏,便又低头看去。
“不过末藐小计,世子言重了。”
“你要问谁?”听到曲莲的话,裴邵竑有些不测。
“你这技术是不是有长进我不晓得,倒是这话越加的多了起来。”见夏鸢如此絮絮的说着,裴邵竑笑道。此时他倒是少了几分方才的寂然,多了几分活泼,明显与夏鸢非常熟谙。曲莲想起当日与小玉同屋时听小玉提及,当初裴邵竑养在过世的老夫人处,当时在他跟前服侍的恰是夏鸢。有如此过往,两情面分自是分歧。
现在看来,她面色莹白,唇色红润,眉如远黛,目似点漆。即便不施粉黛身着素衣,也堪得上是个美人。更首要的便是她这份宠辱不惊的沉着,毫不是小门小户能养出来的女子。
曲莲挽了衣袖正待给他盛汤,却被他抬手制止。
裴邵竑闻言沉默了半晌才道,“半月前,坤宁宫大火,许皇后与十余名侍人皆殒身。她,已然薨了。”此话一出,他便立即看到曲莲猛地瞪大了眼睛,那双眸子中的沉寂一下子被击破,仿若一颗石粒掉入无波深潭,荡起层层波纹。
曲莲看不到夏鸢的神采,只从她的语气上便能听出她此时笑意吟吟。只见她返回宴息处的炕桌前,温声道,“夫人说您一起劳累,晚膳更是用的未几,恐怕是分歧口味,便让奴婢做些了您爱吃又好克化的吃食。”一边说着,她翻开食盒开端往桌上摆放,“您一年多不在家,便尝尝奴婢的技术有没有长进。这山菌野鸽汤是自您返来便炖上的,现下也两个时候了。夏季酷寒,这鸽子汤最是补身,您先趁热喝一碗。这银牙鸡丝和冬笋玉兰片都是您惯爱吃的小菜,另有这红枣山药糕……”
此时,外袍下摆处的破坏已然不见,在那锁边处用同色丝线细细的绣了一排沧浪纹,而那处破坏则被人绣上了一簇卷起的浪花。
“是前岁冬至月。”曲莲回道,抬眼看向裴邵竑的目光,无波无澜。
听到夏鸢如此说道,曲莲点了点头,自她手中接过灯笼便道,“你随我来吧。”
夏鸢没法,只得躬身施礼,便退出了东间。
刚下了几针,便听到内里有人排闼进院子的声响。
看着那双如瀚海般的眸子,裴邵竑俄然觉的本身心中也沉寂了很多。不管是在都城还是在北地,他见多了这个年纪的女人,偏无一人如她普通,满眼满心的清冷难测,从首至尾的无动于衷。
本日虽是月初,天涯不过一轮弦月,但他自小耳聪目明,却也一眼看到曲莲此时正在院中。她就那样跪在青石板的空中上,面前放着的香炉里燃着三根细香。
“你不消管这些,先坐下吧。我有些事情想要问你。”他坐在那边,油黑的头发用一条束带随便的绑着,湿发还未擦干带着些水汽。
裴邵竑思忖半晌,不得方法。便自顾的摇了点头,将手边青瓷小碗中的温汤一口饮下,复又漱了口,这才返回东间阁房,合衣躺下。
她悄悄的跪着,因是背对着窗户,裴邵竑看不到她的神采,只能看到她挺直的脊背看起来非常削瘦。直过了小半柱香的时候,裴邵竑几近要忍不住去拉她起来,这才听到她低低的叹道,“只盼来世,你们能有段好姻缘。”
“末藐小计?”裴邵竑笑了起来,眼角里却无半点笑意,“我还第一次听到有人将‘声东击西,暗度陈仓’这类兵法上的策画称作末藐小计。”
不过半晌工夫,她面上就又规复了安静。再次向他施礼,便回身朝着西间走去,只是那微微踉跄的步子,却泄漏了她不稳的心神。
见她起家,裴邵竑忙闪身悄悄合上窗棂,待到躺回床铺之上,便有些反侧,心中想着她不知在祭拜何人。想起她方才扣问许皇后之事,不知是否又与许皇后有关。思忖好久,终是没有抵过周身困顿,倦意垂垂袭上,便沉沉的睡了畴昔。
直到回到西间宴息处,还能听到夏鸢笑声道,“……现在喊您世子另有些不风俗,还是喊大少爷亲热些。”
见曲莲在炕桌劈面侧身坐下,他便问道,“你是何时进府?”一边扣问,他一边打量着她。从徐氏那边出来时,mm裴玉华曾跟他提及一些这女子之事,也传闻她畴前面相不堪,而这恐怕也是这桩荒唐婚事的启事。
待到了西间宴息处,就着那微暗的灯光,曲莲将那袍子展了开来。细细看过后,便看到下摆处有一道三指宽的口儿。因是三梭布的料子,面上也无甚么花色,如此只是修补,便有些打眼。想了想,曲莲便从方才便安排在此处的针线筐里挑了与这袍子近色的石青色细线,开端缝了起来。
她一怔愣间,他已经有些不耐,又唤了一声。曲莲将手中战线放下,起家走到东间。却看到他侧身坐在宴息处的炕桌前,一动不动,只是扬头看着她。方才对夏鸢还那般义正言辞,此时便唤她来奉侍……听裴玉华那般夸奖,没想到这裴世子竟也这般孩子气吗?
曲莲沉默下来,与他隔桌相视。他声音凛冽,如同金石相锵,那剑目星眉间更是迸出凛冽寒意。半响,曲莲轻声喟叹,“世子何必如此。你我身份之差便似人间六道之别。若非这乱国之祸,又如何有这阴阳不对?出京前曲莲便已禀告夫人,待分开都城后便会分开,自此不管存亡便与候府、与世子无关。至于曲莲身份,世子信或者不信,又何必固执……”
“你到底是何人?”思及此处,裴邵竑凛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