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一章 :悲天悯人
“你……你……”
“柳施主固然割下小僧的头颅,小僧毫不怪你。只要能化解人间一段恶缘,小僧戋戋一颗头颅又算得了甚么?柳施主将它拿去便是。”
见柳寻衣眼神飘忽,仿佛心有摆荡,小僧再度弥补道:“柳施主若肯承诺,小僧愿将本身的百世修为,全数回向给施主,愿施主早日离开苦海。”
“甚么?”
“天机不成泄漏,柳施主不必多问,小僧也不会多言。既然简施主已死,柳施主尽管将小僧带去天山,交给任无涯便是。”说罢,小僧双眼闭合,双手合十,口中吟诵经文,不再理睬满腹疑云的柳寻衣。
惊呼未落,峡谷南侧敏捷飞来两道人影。二人轻功极高,速率奇快非常,在半空中留下一串残影,令人目炫狼籍。
“不久前,也是在这唐古拉山当中,有位老衲在冰天雪地里救过我一命。”柳寻衣回想道,“我听不懂藏语,不晓得他究竟叫甚么名字,仿佛是……多吉。”
“小徒弟,你因何而哭?”柳寻衣问道,“为简仲?为汤聪?还是为你本身?”
“那是我本身的事,不劳小徒弟操心。”柳寻衣淡然一笑,转而举头挺胸,举目环顾着茫茫雪山,故作轻松道,“此处天寒地冻,一望无边,留你一人在此只怕凶多吉少。我先送你回逻些城,然后再……”
沉寂半晌,柳寻衣徐行来到竹篓旁,翻开盖子,目光庞大地凝睇着泪流满面,沉默不语的小僧。
“小徒弟的话高深莫测,只可惜我柳寻衣是一介凡夫俗子,实在听不懂你的事理。”柳寻衣淡然道,“我只晓得,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祐懿尊者,萨陀。伏藏尊者,图煜。
眨眼之间,两位满脸沧桑的红衣喇嘛,已然悄无声气地呈现在心神不决的柳寻衣面前。
小僧此话,不但令柳寻衣大吃一惊,一样令气若游丝的简仲内心一颤。
“汤聪,你若泉下有知,明天能够瞑目了!”
被柳寻衣一刀穿胸,眨眼间血流成河,纵使简仲武功再高,现在已是回天乏术,重伤难愈。
“上天有好生之德。蝼蚁尚且贪生,为人何不吝命?柳施主只为妄图一时意气,把稳矫枉过正,过犹不及。”小僧道,“你可晓得,这一刀割下去,你与简施主之间又会生出多少孽缘?”
他瞪着一双难以置信的猩红血目,一眨不眨地死死盯着五官狰狞的柳寻衣,仿佛想开口诘责些甚么,但唇齿微启,一股浓稠的鲜血已经夺口而出,将他喉咙里衰弱的声音刹时埋没。
“不!”不等小僧面露忧色,柳寻衣俄然神采一禀,正色道,“小徒弟有小徒弟的信奉,鄙人也有鄙人的执念。江湖中人,讲究冤有头、债有主,一人做事一人当。汤聪是被简仲所杀,与其别人无关。本日,我只杀简仲一人,断不会伤及小徒弟。更何况,我曾对天发誓,会用简仲的首级祭奠汤聪的在天之灵,大丈夫一言九鼎,说到便要做到!”
“甚么意义?”
再看柳寻衣,右手提着不竭淌血的藏刀,左手拎着血淋淋的人头,神情板滞,目无神采,似是堕入一阵恍忽当中。
见此景象,柳寻衣不由心头一怔,他并未急着赶路,而是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冷静谛视着心如止水的小僧,考虑好久,方才幽幽开口道:“小徒弟,你……走吧!”
钻心剧痛垂垂衍变成恍忽麻痹,简仲的朝气以可骇的速率向外流逝着,力量也一点一滴地从他身材中剥离。
此二人,恰是吐蕃的护国法师,大昭寺的护法金刚。
柳寻衣冷酷的声音在简仲耳畔响起,令其衰弱的眼神蓦地一凝。
“施主美意,小僧感激不尽。”不等柳寻衣把话说完,小僧却微微一笑,点头道,“接引小僧的人早已到来,他们自会带我归去,柳施主请便!”
……
紧接着,柳寻衣以迅雷之势从简仲的胸口拔出藏刀,继而双手一推,令简仲身材一转,背倚本身,随之左手一勒,右手持刀,死死抵在简仲的脖子上。
“如此说来,施主同意了?”
“如果放纵恶人是为善,那我甘心做个恶人。”柳寻衣自嘲一笑,继而话锋一转,猎奇道,“小徒弟便是佛莲子?”
看其架式,仿佛要将苟延残喘,毫无反击之力的简仲,残暴斩首。
“施主……”
“柳施主,逝者已矣,你又何必再徒增殛毙?殊不知,冤冤相报何时了?简施主杀了汤施主,柳施主又杀了简施主,如此循环来去,怨气只会越积越深,你们几人将生生世世得不到安宁。”小僧劝道,“柳施主,小僧愿将劝说简施主的话劝说于你,放下屠刀,登时成佛。”
“你说甚么?”柳寻衣不由地心生惊奇。
“非也。”小僧道,“你与简施主厮杀,是因为胸中存有汤施主抱屈而死的一口恶气,以是刚才的统统因果,皆是简施主与汤施主的孽缘,与柳施主无关。眼下,简施主已死于汤施主的怨念之下,柳施主也已完整复苏。是以,现在你再对他脱手,便与汤施主的仇怨无关,而是柳施主本身心中的一股执念。一念成佛,一念成魔。柳施主,还请绝壁勒马,转头是岸。”
惊奇、悔怨、气愤、自嘲……千百滋味齐聚心头,令简仲的神采看上去分外出色。
“善恶有报,因果循环。柳施主,小僧代多吉感激你的知恩图报。”小僧缓缓起家,毕恭毕敬地朝柳寻衣合十一拜,又道,“但是放太小僧,你归去以后如何交代?”
时至本日,简仲身负重伤,明显已是必死之人,但小僧仍愿用本身的项上人头,换他的一丝庄严,此举又岂能不令简仲深陷深思?
“是。”
感受着脖子上的砭骨冰冷,简仲的呼吸蓦地变的短促起来。他不怕死,但不想本身死的如此窝囊,毫无庄严。
当初在天榕寺,简仲要杀汤聪时,小僧便提出用本身的命换汤聪的命。当时,简仲觉得他是假慈悲,真虚假。
“柳施主,你……”
“阿弥陀佛!”
终究,简仲的万语千言只能化作一道道痛苦而粗重的极力喘气,以此向柳寻衣宣泄着本身心中的不甘。
“你明白甚么?”柳寻衣眉头一皱,忍不住心中猎奇,诘问道,“任无涯千方百计地想获得你,究竟为何?他说本身身患恶疾,需求佛莲子做药引,此话是真是假?”
“传闻,佛祖曾割肉喂鹰,地藏王菩萨曾立下弘愿‘天国不空,誓不成佛’。”柳寻衣呢喃道,“我本觉得只是传说,但本日见到小徒弟,鄙人才算真正明白到何为慈悲为怀?何为普度众生?小徒弟疏忽本身的存亡,只为化解尘凡间的一段孽缘,此等博爱仁慈之心,鄙人佩服的五体投地。”
“如果我没有记错,简仲应当是小徒弟的仇敌,而并非仇人。”柳寻衣猜疑道,“他将你从布达拉宫挟持,从未在乎过你的死活,眼下你又何必替他讨情?”
“你也不必谢我。”柳寻衣摆手道,“江湖中人,恩仇清楚。简仲于我有血海深仇,我非杀他不成。一样,有小我对我有拯救之恩,如果他在此地,定会求我放你一马。是以,我放过你,也算是酬谢他的大恩。”
“是。”柳寻衣承诺一声,感喟道,“在我眼中,你并非佛莲子,亦非转世灵童,更不是甚么活佛。你……不过是一个尚未成人的孩童罢了。我柳寻衣固然算不上甚么好人,但让我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无辜孩童,交给武林魔头做‘药引’,倒是千万不成能。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你只是少不更事的孩子,不该被江湖险恶、民气叵测所扳连。佛莲子如果死物,我豁出这条命也要将它带归去,因为这是我做事的原则。但佛莲子是活人,我却断断不能揣着明白装胡涂,因为这是我做人的底线。”
“真亦假时假亦真,假亦真时真亦假。”小僧道,“任无涯此言,不算是真,也不算是假。”
“那你如何能做任无涯的药引?”柳寻衣猜疑道,“莫非你身上真有甚么过人之处?”
“小徒弟,他已伤及肺腑,定然活不成了。”柳寻衣回道,“实在,我已经杀了他,你现在再说这些话,莫非不觉的有些太迟了?”
无头尸首依托在柳寻衣胸前,微微摇摆几下,继而直挺挺地栽倒在雪地中。断头处,白森森的骨头碴子,在猩红恍惚的血肉中若隐若现,血流如注,四溢成河。
只可惜,此时的简仲已是板上鱼肉,任由柳寻衣宰割,底子没有抗争的余地。他苦苦挣扎一番,最后干脆放弃无谓的抵当,双眼一闭,仿佛已经认命。
“若说这身皮郛,倒是与凡人无异。”小僧直言道,“不过你们既然受命于任无涯,小僧已然明白统统。”
“呼!”
紧接着,藏刀在喷涌不止的鲜血烘托下,长驱直入,直捣黄龙,分筋错骨,硬生生地将简仲的脑袋砍了下来。
闻听柳寻衣的喃喃自语,竹篓内的小僧不由收回一声苦涩的感喟:“万般带不走,唯有业随身。尘凡间的恩恩仇怨,毕竟化作一捧黄土,忘记畴昔,再被畴昔所忘记。阿弥陀佛!”
“我是为施主而悲伤。”小僧哽咽道,“施主赋性仁慈,但明天却做了一件恶事。”
“在汤聪临死前,我曾承诺过他,定叫你不得好死!”
“那又如何?”柳寻衣倔强道,“生生世世,他若想找我报仇,固然放马过来,我必然作陪到底。更何况,存亡循环不过是你们这些和尚的臆想,柳或人从不信赖鬼神。”
“既然如此,小僧愿替简施主受此一刀,如何?”小僧让步一步,却仍不肯罢休。
不等小僧再劝,柳寻衣的眼神突然一狠,紧握藏刀的右手猛地向内一勒,锋利的刀刃毫不包涵地堵截简仲的咽喉,令其刹时死亡。
这类命若悬丝,垂垂将死的衰弱感,如同被人封住穴道普通,身材生硬地倚靠在柳寻衣肩头,颤栗不已,但却涓滴转动不得。
“这是何意?”小僧一脸茫然,仿佛听不懂柳寻衣的话。
“简仲,受死吧!”
闻言,小僧念佛的声音戛但是止。他缓缓展开双眸,满脸迷惑地望着柳寻衣,问道:“柳施主,你方才说甚么?你要放我拜别?”
言至于此,柳寻衣不由苦笑着摇了点头,又道:“罢了罢了!那位白叟家叫甚么都好,总之他在朝圣的路上三步一叩首,可谓虔诚之极,想来对你这位转世灵童,定然非常敬佩。是以,我放你安然归去,也算是还他一个心愿。”
就在柳寻衣心心念念地筹办割下简仲的脑袋,为汤聪报仇雪耻时,竹篓内的小僧蓦地收回一声悲悯的感喟。
“你若杀他,那与他残杀汤施主又有何辨别?”小僧苦口婆心肠劝说道,“更何况,简施主现在奄奄一息,命不久矣,汤施主的仇已经报了。柳施主又何必再执意割下他的头颅,让他害羞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