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温酒敲钟再观景
徐骁耍赖道:“爹一大把年纪了,好不轻易攒下偌大师业,你这不孝子如何也得给爹留点念想不是?”
徐凤年揣摩了一下,低声谩骂一句,将啃到屁股的黄瓜丢了出来。
徐凤年豪放道:“这个嘛,没半点题目。不就是败家嘛,我的特长好戏。”
当晚六人夜宿山顶古寺,农历二十九迟早大柱国徐骁敲响一百零八次钟声。下山前,傍晚时分,徐骁和徐凤年站在千佛阁回廊,大柱国轻声道:“等你行冠礼,今后就由你来敲钟了。”
山风乍起,暮色中云海飘散,群峦山岭如同一座座海中仙岛,山风又起,复尔被掩隐在云海波澜中,气象宏伟。偶尔云海中会激起十数道蘑菇状的细弱云柱,冲天而起,缓缓跌落飘散,化作丝丝缕缕游云,是九华山特有的一景。
这老仆在王府身份比较特别,无亲无端,但因为给世子殿下和二郡主养了很多年的马,即便是脾气阴鸷的沈大管家见到老马夫都会缓下脚步点点头,而老黄不鄙见到谁都是万年稳定的憨样,咧嘴,缺门牙,傻笑。
说完徐凤年就喊了一声剪径草寇的行话“风紧,扯呼”,带着仆人老黄跑远了。
徐凤年号召老黄坐下,湖面已经安静下去。
鱼幼薇没有穿上他送去院子的貂裘,就将身上整座王府豪华程度仅此一件的狐白裘交给她,趁便摸了摸武媚娘的小脑袋,看似随口道:
姜泥眸子中充满烦恼。
……离阳王朝乾元六年,农历二十八,北凉王徐骁与世子徐凤年拂晓解缆,除了陈芝豹和褚禄山不在行列,其他四位义子都随行,三百铁骑,浩浩大荡前去昆州境内的九华山。
我在等,若陛下还不肯罢休,哼!徐骁十岁持刀杀人,兵马四十年,就没读过几篇品德文章,到时候那就怪不得徐骁不忠不义了!徐字王旗下三十万北凉铁骑,谁敢正面一战?”
“你,另有你,实在说到底无冤无仇,却弄得不共戴天,杀我?行啊,姜泥,你把神符拿出来,我让你刺一刀。我倒要看看,是我身上的乌夔宝甲健壮,还是你的匕首锋利。要不我们打个赌,你赢了,成果当然不需多说,如果我赢了,你给我笑一个,承平公主,如何,这笔买卖划算否?”
绿蚁酒真正立名,倒是因为北凉王府二郡主十岁所作《弟赏雪》第一句“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极其凉地士子称道,然后广为传播,被都城诸多清谈名流惊为天人,一时候竟起了一股夏季温绿蚁的潮流。
三年前,朝廷成心将你召去都城,陛下乃至成心将最受宠嬖的十二公主赐婚与你,届时你就要进京做那空有斑斓名头的驸马爷,实为质子,但被我婉拒了,让你去游历三年徒步六千里,才封住朝廷的嘴,但这仍然治本不治本。
徐凤年反问道:“你感觉呢?”
北凉王徐骁二子徐凤年徐龙象,二女中长女徐脂虎,次女徐渭熊,二郡主这名字可没半点女儿气,从小便聪明过人,剑术有成,诗词更是一鸣惊人,胸有丘壑,十六岁进入上阴学宫肄业,跟韩谷子习经纬术,独一美中不敷的是二郡主惊采绝艳,边幅却平平,远不如大郡主和世子殿下那般姿容出彩。
……
王妃去世后,平生未曾纳妾的徐骁乃至盘算主张此生不另娶妻,并且每年腐败、重阳和农历二十九都要亲身来到山颠千佛阁,亲身迟早两次敲钟。
父子视野中,气象如沧海扬波,似雪球滚地。
披着令媛裘的鱼幼薇立足原地,身上分不清是狐白裘还是风雪。
这山虽是地藏菩萨的道场,但离阳王朝一向崇道抑佛,再则九华山地处偏僻,也无大庙大佛可拜,最首要的是这些年大柱国成心摈除闲杂信徒,让九华山显得格外茕茕孤单。
徐骁伸手遥指那玄奥气象,道:
上了岸,姜泥仇恨而走。
姚简是道门旁支出身,精于觅龙察砂,总随身带着一本被翻烂的《地理青囊经》,没事就喜好蹲在地上嘴嚼尝泥土。齐当国为北凉铁骑徐字王旗的扛纛者。
“你学了凤州腔掩人耳目,但在芭蕉院,一个小小的摸索,就让你露馅了,在船上,又是一个半真半假的西楚承平公主,便把你的狐狸尾巴给勾搭出来了,幼微,你真的分歧适当刺客死士,今后就放心做笼中鸟金丝雀吧。你看,我没骗你,这里有极美的雪景。”
姜泥细眯起都雅的眸子,跃跃欲试。
马夫老黄双手插袖抖索着小跑过来,估摸着是凑热烈。
尚未进庙门,统统人便默契地卸甲上马,徐骁与徐凤年并肩前行,四位义子袁左宗、叶熙真、姚简和齐当国拉开一段间隔,不敢逾矩。
娘亲曾是先帝剑侍父亲是西楚散官的鱼幼薇手一抖,惹来怀中武媚娘一声懒洋洋的叫唤。
你二姐去上阴学宫前跟我说的一席话,一语中的,一个家属大要上蓊蔚洇润,气象雍容,没用,大多内里中空,特别忧心后继无人,越是繁华豪族,一旦儿孙一代不如一代,远比入不敷出内囊渐尽来得可骇。
“极少有人能几十年稳定的一帆风顺,起起伏伏才是常态,朝廷里那几位一只脚已经迈进棺材的三朝元老都不例外。你爹这份繁华是无数次豪赌赌出来的,以是最忌讳别人说那句爬得高跌得重,恐怕跌下去,就扳连你们几个起不来。做武将,封异姓王,已是登顶,为文臣,大柱国也是极致,这份滔天殊荣,离阳王朝四百年来,屈指可数。”
姜泥仍然不喝酒,因为她讨厌绿蚁酒,讨厌统统跟阿谁女人有关的东西,仇恨程度,仅次于徐凤年。
终究,她放弃了诱人的机遇,嘲笑道:“你会做亏蚀买卖?我宁肯信鬼都不信你。”
徐凤年唰一下敏捷穿好衣衫重新披上狐白裘,哈哈道:“幸亏幸亏,都吓出一身盗汗了,这酒公然不能多喝。老黄,去撑船,我们回了,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
上阴学宫讲课驳杂,唯独根绝鬼神一说,但面前诡谲奇景,鱼幼薇不信赖是人力可及,连见惯了万鲤朝天的姜泥都紧皱眉头,想不透此中启事。
“这里就你我父子两人,最多加上天上的你娘,没有外人,我就直说了,李义山说得对,功成易,名退难,我已经骑虎难下了。
姜姓。神符。承平公主。
听潮亭那边一番如临大敌剑拔弩张的氛围,身披厚狐裘的大柱国看到一行人登船,抬手一挥,王府内六七位影子妙手缓缓退下,此中五位守阁奴出来了三位。
徐凤年白眼道:“就算反了,你也做不了天子老儿。凉地向来没有出龙的风水,何曾有过一统天下的人?”
徐凤年点头嗯了一声。
叶熙真是儒将,善于阳谋,运筹帷幄于幕后,与那喜好傍门诡计的禄球儿截然相反。
徐凤年抛弃身上那件令媛狐白裘,扯开里头的衣衿,暴露游历返来后便不舍得摘下的藏青色宝甲,敞起胸膛:“来,刺我一刺。”
大柱国的嗓音醇厚中正,透出一股绿蚁酒特有的浓烈。
酒劲上了头,徐凤年醉眼昏黄指了指姜泥,再点了点鱼幼薇,嬉笑道:
山顶有一座千佛阁,楼顶有万钧大钟,这里的撞钟极有讲究,一天敲响一百零八次,一次不成多,一次不成少,晨钟暮也钟,每次紧敲十八次慢敲十八次,再不紧不慢十八次,如此几次两次,一天总计一百零八,应了一年十仲春二十四骨气和七十二气候,佛家寄意消弭一百零八烦恼根。
白狐儿脸再次闭关,前脚才踏入听潮亭,后脚这边湖面就完整碎裂,不但如此,整座湖水都开端闲逛起来,无数锦鲤跃出水面,看得鱼幼薇神情恍忽。
老黄跟着少爷一个劲乐呵。
至于那位六子之首的陈芝豹,号称“小人屠”,平生功劳大略能够一叶知秋。
徐凤年苦笑道:“老爹,我可对天子宝座没兴趣。你一把年纪了,别做那辛辛苦苦打天下给儿子当天子的事,多傻,我当上了,也不见得比当世子来得舒畅。”
姜泥在踌躇,乘机而动,如同一只幼豹。
大柱国驼背的腰,那一顷刻,仿佛悄悄直挺了。
到了船内,老黄架起火炉,适时增加干柴,酒不是黄酒,而是陵州特产的一种土酒,王府外埠庄子酿的新酒,酒面上浮起欠都雅的酒渣,色微绿,细如蚁,被一些个买不起好酒的陵州穷酸才称作绿蚁酒,没太多讲究,可大柱国就好这一口。
徐骁感喟道:“李义山也是如此说的。若你只是个李翰林一样的废料,爹也就无所谓了,做个驸马也无妨,寄人篱下,起码也是皇宫的屋檐下。
老黄并不担忧见血,大少爷那三年起先吃了没江湖经历的亏,比较狼狈,越到厥后,就越奸滑了。
四人中“左熊”是万军丛中取大将首级如探囊取物的前锋型武将,武力超一流,行军布阵也出类拔萃。
徐骁瞋目道:“那你情愿去当狗屁驸马?跟那鱼姓女子普通做只笼中雀?”
以是爹底子不怕你华侈无度,但是凤年,你给爹出了个天大的困难呐,你给爹透个底,究竟有没有设法将来手握北凉兵符?到时候你二姐做智囊,黄蛮儿替你冲锋陷阵,加上爹的六名义子,即便爹死了,三十万铁骑也乱不了散不掉。”
让下人去筹办一艘乌篷船,带上姜泥鱼幼薇和老黄一起去湖心煮酒赏雪,老黄没啥兴趣,除了喂马就是偷闲喝点小酒,以是屁颠屁颠,整张老脸都是笑容。
鱼幼薇喝了好几碗,剩下都是徐凤年跟老黄两个豪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