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宥坐

子贡观于鲁庙之北堂，出而问于孔子曰：“乡者赐观于太庙之北堂，吾亦未辍，还复瞻被九盖皆继，被有说邪？匠过绝邪？”孔子曰：“太庙之堂亦尝有说，官致良工，因丽节文，非无良材也，盖曰贵文也。”

诗曰：“瞻彼日月，悠悠我思。道之云远，曷云能来。”子曰：“伊顿首不其有来乎？”

孔子观于东流之水。子贡问于孔子曰：“君子之以是见大水必观焉者，是何？”孔子曰：“夫水遍与诸生而有为也，似德。其流也埤下，裾拘必循其理，似义，其洸洸乎不淈尽，似道。如有决行之，其应佚若声响，其赴百仞之谷不惧，似勇。主量必平，似法。盈不求概，似正。淖约微达，似察。以出以入以就鲜絜，似善化。其万折也必东，似志。是故见大水必观焉。”

孔子曰：“如垤而进，吾与之；如丘而止，吾已矣。”今学曾未如（月尤）赘，则具然欲为人师。

孔子为鲁摄相，朝七日而诛少正卯。门人进问曰：“夫少正卯鲁之闻人也，夫子为政而始诛之，得无失乎，”孔子曰：“居，吾语女其故。人有恶者五，而盗窃不与焉：一曰：心达而险；二曰：行辟而坚；三曰：言伪而辩；四曰：记丑而博；五曰：顺非而泽——此五者有一于人，则不得免于君子之诛，而少正卯兼有之。故居处足以聚徒成群，言谈足饰邪营众，强足以反是独立，此小人之桀雄也，不成不诛也。是以汤诛尹谐，文王诛潘止，周公诛管叔，太公诛华仕，管仲诛付里乙，子产诛邓析史付，此七子者，皆异世同心，不成不诛也。诗曰：‘忧心悄悄，愠于群小。’小人成群，斯足忧也。”

孔子为鲁司寇，有父子讼者，孔子拘之，三月不别。其父请止，孔子舍之。季孙闻之，不说，曰：“是老也欺予。语予曰：为国度必以孝。今杀一人以戮不孝！又舍之。”冉子以告。孔子慨然叹曰：“呜呼！上失之，下杀之，其可乎？不教其民，而听其狱，杀不辜也。全军大败，不成斩也；狱犴不治，不成刑也，罪不在民故也。嫚令谨诛，贼也。此生也偶然，歛也无时，暴也；不教而责胜利，虐也。——已此三者，然后刑可即也。书曰：‘义刑义杀，勿庸以即，予维曰未有顺事。’言先教也。故先王既陈之以道，上先服之；若不成，尚贤以綦之；若不成，废不能以单之；綦三年而百姓从风矣。邪民不从，然后俟之以刑，则民知罪矣。诗曰：‘尹氏大师，维周之氐；秉国之均，四方是维；天子是庳，卑民不迷。’是以威厉而不试，刑错而不消，此之谓也。今之世则不然：乱其教，繁其刑，其民利诱而堕焉，则从而制之，是以刑弥繁，而邪不堪。三尺之岸而虚车不能登也，百仞之山任负车登焉，何则？陵迟故也。数仞之墙而民不踰也，百仞之山而竖子冯而游焉，陵迟故也。今之世陵迟已久矣，而能使民勿踰乎，诗曰：‘周道如砥，其直如矢。君子所履，小人所视。眷焉顾之，潸焉出涕。’岂不哀哉！”

孔子曰：“吾有耻也，吾有鄙也，吾有殆也：幼不能强学，老无以教之，吾耻之，去其故里，事君而达，卒遇故交曾无旧言，吾鄙之；与小人处者，吾殆之也。”

孔子观于鲁桓公之庙，有欹器焉，孔子问于守庙者曰：“此为何器？”守庙者曰：“此盖为宥坐之器，”孔子曰：“吾闻宥坐之器者，虚则欹，中则正，满则覆。”孔子顾谓弟子曰：“注水焉。”弟子挹水而注之。中而正，满而覆，虚而欹，孔子喟但是叹曰：“吁！恶有满而不覆者哉！”子路曰：“敢问持满有道乎？”孔子曰：“聪明圣知，守之以愚；功被天下，守之以让；勇力抚世，守之以怯，富有四海，守之以谦：此所谓挹而损之之道也。”

孔子南适楚，厄于陈蔡之间，七日不火食，藜羹不糁，弟子皆有饥色。子路进而问之曰：“由闻之：为善者天报之以福，为不善者天报之以祸，今夫子累德积义怀美，行之日久矣，奚居之隐也？”孔子曰：“由不识，吾语女。女以知者为必用邪？王子比干不见剖心乎！女以忠者为必用邪？关龙逢不见刑乎！女以谏者为必用邪？吴子胥不磔姑苏东门外乎！夫遇不遇者，时也；贤不肖者，材也；君子博学深谋，不遇时者多矣！由是观之，不遇世者众矣，何独丘也哉！且夫芷兰生于深林，非以无人而不芳。君子之学，非为通也，为穷而不困，忧而意不衰也，知祸福终始而心不惑也。夫贤不肖者，材也；为不为者，人也；遇不遇者，时也；死生者，命也。今有其人，不遇当时，虽贤，其能行乎？苟遇当时，何难之有！故君子博学深谋，修身端行，以俟当时。”孔子曰：“由！居！吾语女。昔晋公子重耳霸心生于曹，越王句践霸心生于会稽，齐桓公小白霸心生于莒。故居不隐者思不远，身不佚者志不广；女庸安知吾不得之桑落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