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尧问

子贡问于孔子曰：“赐为人下而未知也。”孔子曰：“为人下者乎？其犹土也。深抇之而得甘泉焉，树之而五谷蕃焉，草木殖焉，禽兽育焉；生则立焉，死则入焉；多其功，而不‘息’德。为人下者其犹土也。”

语曰：缯丘之封人，见楚相孙叔敖曰：“吾闻之也：处官久者士妒之，禄厚者民怨之，位尊者君恨之。为相国有此三者，而不获咎于楚之士民何也？”孙叔敖曰：“吾三相楚而心愈卑，每益禄而施愈博，位滋尊而礼愈恭，是以不获咎于楚之士民也。”

昔虞不消宫之奇而晋幷之，莱不消子马而齐幷之，纣刳王子比干而武王得之。不亲贤用知，故身故国亡也。

为说者曰：“孙卿不及孔子。”是不然。孙卿迫于乱世，遒于酷刑，上无贤主，下遇暴秦，礼义不可，教养不成，仁者绌约，天下冥冥，行全刺之，诸侯大倾。当是时也，知者不得虑，能者不得治，贤者不得使。故君上蔽而无睹，贤人距而不受。但是孙卿怀将圣之心，蒙佯狂之色，视天下以愚。诗曰：“既明且哲，以保其身。”此之谓也。是其以是名声不白，徒与不众，光辉不博也。今之学者，得孙卿之遗言余教，足觉得天下法度表仪。所存者神，所过者化，观其善行，孔子弗过。世不详察，云非贤人，何如！天下不治，孙卿不遇时也。德若尧禹，世少知之；方术不消，为人所疑；其知至明，循道正行，足觉得纪纲。呜呼！贤哉！宜为帝王。六合不知，善桀纣，杀贤能，比干剖心，孔子拘匡，接舆避世，箕子佯狂，田常为乱，阖闾擅强。为恶得福，善者有殃。今为说者，又不察实在，乃信其名。时世分歧，誉何由生？不得为政，功安能成？志修德厚，孰谓不贤乎！

伯禽将归于鲁，周公谓伯禽之傅曰：“汝将行，盍志而子美德乎？”对曰：“其为人宽，好自用以慎。此三者，其美德也。”周公曰：“呜呼！以人恶为美德乎？君子好以品德，故其民归道。彼其宽也，出无辨矣，女又美之！彼其好自用也，是以是窭小也。君子力如牛，不与牛争力；走如马，不与马争走；知如士，不与士争知。彼争者均者之气也，女又美之！彼其慎也，是其以是浅也。闻之曰：‘无越踰不见士。’见士问曰：‘无乃不察乎？’不闻即物少至，少至则浅。彼浅者，贱人之道也，女又美之！吾语女：我、文王之为子，武王之为弟，成王之为叔父，吾于天下不贱矣；但是吾所执贽而见者十人，还贽而相见者三十人，貌执之士者百不足人，欲言而请毕事者千不足人，因而吾仅得三士焉，以正吾身，以定天下。吾以是得三士者，亡于十人与三十人中，乃在百人与千人当中。故上士吾薄为之貌，下士吾厚为之貌，大家皆以我为越踰好士，然故士至；士至而后见物，见物然后知其是非之地点。戒之哉！女以鲁国骄人，几矣！夫仰禄之士犹可骄也，正身之士不成骄也。彼正身之士，舍贵而为贱，舍富而为贫，舍佚而为劳，色彩黎黑而不失其所，是以天下之纪不息，文章不废也。”

尧问于舜曰：“我欲致天下，为之何如？”对曰：“执一无失，行微无怠，忠信无倦，而天下自来。执一如六合，行微如日月，虔诚盛于内，贲于外，形于四海，天下其在一隅邪！夫有何足致也！”

魏武侯谋事而当，群臣莫能逮，退朝而有忧色。吴起进曰：“亦尝有以楚庄王之语，闻于摆布者乎？”武侯曰：“楚庄王之语何如？”吴起对曰：“楚庄王谋事而当，群臣莫能逮，退朝有忧色。申公巫臣进问曰：‘王朝而有忧色，何也？’庄王曰：‘不谷谋事而当，群臣莫能逮，是以忧也’。其在中蘬之言也，曰：‘诸侯自为得师者王，得友者霸，得疑者存，自为谋而莫己若者亡。’‘今以不谷之不肖，而群臣莫能逮，吾国几于亡乎！是以忧也。’楚庄王以忧，而君以喜。”武侯逡巡再拜曰：“天使夫子振寡人之过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