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心乱
见窈娘还是将跪未跪的模样，他不由得心又软了三分，声色虽仍旧安静但话语且温和了些：“我本就欠你一小我情，不是吗？”
油灯映照他的身影被夜风吹得摇摆，苗条的手指抚摩长条木桌上的古琴，一曲《鸥鹭忘机》音清葳蕤，隽永细致。
“妾……求三老爷。”她忙要跪在地上。
那曲广陵散她班门弄斧便不敢再弹，只弹了一首名为《鹤冲霄》的小琴曲。
可她昔日也欠过他，窈娘低着头并未言语。
青松自幼跟在沈谦身后，因此对琴艺也颇通几分，他站在廊下偷睨一眼跪坐着的男人。
四下沉默了好久，终是开口道：“你的琴技有些陌生，但是好久未曾弹了？”
见窈娘不成发觉地点着头，他这才道：“你所求之事，我应下了。”
《长门赋》是陈阿娇为本身的夫君所作，而窈娘晓得她的表情与经历也分歧适弹此曲。
窈娘脸颊微红点了点头道：“劳烦三老爷。”
她知他定然听出了本身的慌乱，垂眼看琴弦，不敢再与之对视。
水榭的古琴悄悄摆在桌上等着它的仆人来拨弹。秋风拂过，现在站在昔日沈谦位置上的人倒是窈娘。
见她只是退在梁柱旁并不拜别，沈谦安静与她对视，公然瞧见她眼里的慌乱，而后他微不成察地感喟一声。
一曲结束，就听到沈谦冷声道：“你分歧适弹《广陵散》，表情如此幽怨多思若弹《长门赋》更合适些。”
不是问是或不是，而是平直的论述。
过了半晌，沈谦凉薄如此的声音传来：“你有事求我。”
“左手大指如神凤，方才气奏着力道，食指按弦要轻方能得泛音。”沈谦站在水池前随便折了一支柳条，而后以枝条为手放在琴弦上勾停了她的手势。
可她不知，那一瞬的恍忽间想到此句的人，不止有她。
她低着头狠狠咬了咬唇角，转过身道：“妾罪恶，用了三老爷的琴。”
“凝心。”沈谦冷声道。
听得他古井无波的声音，窈娘不敢再庞杂心神，忙低了头再重新弹了一遍曲调。
浑身高低的冷意在长明灯下垂垂变得有了丝暖意。
只见琴音击碎一池秋水，暮色长天雾霭沉，而清冷慎重的大人，心已乱了。
曲终收势，再昂首却见沈谦看着本身，似核阅般并不言语。
“无妨，琴在此就是给人作弹奏之用的。”沈谦不看她的绯红朱唇，眼神落在没了活力的水中残荷上，满目皆是残破之悲戚。
而她现在躺在床上，双手指尖皆发着烫，脑海里几次想着她误拂弦，继而展转反侧夜不能寐。轻渎了本应作壁上观的神明，她心中本该有愧，可又多了丝惬。
夜阑风雨，淅淅沥沥地落到青石板上，清思院孤傲狷介坐落在沈府的角落正如他的仆人，现在撑着一把乌伞徐行走在雨帘当中，似白鹤凛然，不落泞泥。
窈娘抬眸就见沈谦目光悉数放在琴弦上，有匪君子如此不由让人多看两眼。
下定了决计后，窈娘抬头见玉佛悲悯看着本身，而后她有些分不清，面前的是佛的眼眸还是沈谦的眼眸。
“妾只在与少夫人一同窗琴时才会弹奏，其他时候不敢扰人。”窈娘垂眸道，声音细弱如蚊蝇，但他还是听出了此中的不幸之意。
她止住了呼吸，白玉似的手缓缓摸了摸琴弦，而后拨了三弦收回“铮”的一声。依着他弹过的曲调，弹拨他指腹落过的处所，只是分歧于他的肃杀之气，她手中弹出的调子多了七分的幽怨。
窈娘夜里回了屋，心也垂垂落了地，沈谦说了会帮她就必然会做到，毕竟这个府里都仰仗着他才气繁华繁华。
她仿佛是走到了绝境上人，现在正沉湎在水中抓住了一根拯救的稻草，不管能不能抓上，她都想极力一试。
他的琴技是在江南时学的，机遇偶合认了已归隐的松云大师为师父，尽得了真传。
三弦七徽被她按到了九徽的位置，曲调难成，她莫名想到前朝那首词，欲得周郎顾，不时误拂弦，顿时神采绯红。
想着那句倒置胡想之语，窈娘心中迟疑好久，可他不是说欠她的情面随时来取吗，她现下就想要他还了。
窈娘昂首看畴昔，却正落到他幽深的双眸里。
沈谦见她涨红的脸颊想起了在报恩寺里，本身在他面前也是一脸的宽裕，遂欣喜道：“你不必感觉有甚么不美意义，人生一世为了本身的本心而尽力，并不丢人。”
沈谦状似为瞧见她的打量，又用柳枝悄悄触碰她的手，轻声道：“左手大指。”
弹到最后一段时，窈娘在沈谦冷峻的气味中将本身的心境悉数搅乱，本该有的情思乱做一团。
一旁水榭的碧池出现了阵阵波纹，他将伞骨合上放在檐下，油纸上的雨水顺势滑落在地板上。
窈娘忙重新起手调好了姿式，而那身碧落色垂垂向她靠近时，她内心有些严峻，呼吸也变得短促不安起来。
此曲起调是“晴空一鹤排云上”的畅快，开端倒是回环缠绵的情思。
家中之事，如果他想晓得那便甚么也瞒不过他，而窈娘虽惯会哑忍如此，但现下敢奏他的琴，必定是为了山东罢了。
他乃至没有问她所求何事，窈娘有些不肯定地看着他，却见他眼中皆是安然与必定。
沈谦一袭碧落色道袍，双袖宽松，行走之间如林下神仙般荡然在六合。许是近情心怯的原因，本来就下定了决计引得他来此，可现在见他来，窈娘却又快成了鹌鹑。
她常日里不常操琴，现在却奏他的琴。沈谦看着她微微颤抖的睫毛，似摇摇欲坠得模样，他轻声说道：“你的琴声软绵了些，看来是自幼没有端方指法的原因，你且再弹一曲，我帮你看看。”
沈谦伸出柳条抬住了她正欲下跪的双腿，带着几分无法道：“不必跪。”
混着雨声与潺潺流水，此曲本该是彰显操琴者不以世事为怀的淡泊之心，却在第一阙后逐步崩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