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话
李仲便道：“方才我见你那小仆在院中烧字纸，现下你又这么一副吃了黄连的模样，莫非堂堂国公世子，都有些我等俗人才有的烦恼事？“
素衣皱眉看着她，久久不语，最后，回身拜别。
陆源又一声轻叹。
杨女官刹时便了神采，她猛地看着阿音，嘴唇模糊颤栗。
李仲道：“日落时分，我收到一封信，送信之人并不晓得我在此，还是送到先前我那落脚地，倒是那店里堂倌展转探听送来的，以是现在嘛，那写信之人必然也已经晓得了。”
衡秋大气不敢出，捧了字张恭敬地退出，错身之间，孟介进门。
素衣一挥手，侍婢皆退下。
孟介看着透过窗扇明晃晃的烛光，有些无法他的明知故问，欠身点头道：“是。”
阿音泛着笑，看着她道：“杨女官，我见你举止恭谨，神态寂然，谦虚守序，乃是极懂端方的人，但是何时进宫？”
陆源发笑，道：“人活一世，又岂无烦恼事？”
李仲挥扇大笑：“倒是我说风凉话了，只是你那烦忧我解不了，我眼下的烦忧，你却帮得了我。”
阿音笑得声音锋利刺耳，看向她：“莫非我说得那里不对？”
阿音放下茶盏，站起家，对着一旁侍立的宫女道：“我累了，要去楼下逛逛。”
孟介惊奇，不由问道：“要写甚么？”
陆源闻言，微声一叹。
阿音呵呵笑道：“那我倒要听听，你还要谏些甚么了？”
宫女齐齐施礼，恭声道：“请郡主用心习书。”
陆源点头，道：“范如英荐你作郑昭的智囊，你进退两难，才一走了之。”
陆源指尖悄悄敲击着书案，敲得砚池上隔的蘸满了墨汁的笔都滚落在旁，一张新纸，又污了一点。
他搓了几动手指，啧了一声，又去看陆源，道：“不过，你呢？你有甚么筹算？”
李仲笑道：“也不算进退两难，郑昭此人，有运，有命，有雄才大略，却也有些局促心肠，我不事君，乃是怕死罢了。”
陆源又瞟了眼边上污了的字张，道：“烧了去。”
女官语无起伏隧道：“上有暇，下必谏之。”
李仲点头，道：“看在朋友一场，我劝你还是要三思些才好。”
是一声声的虫鸣。
众宫女惊骇地看着阿音，阿音冷声道：“不如请她换个把戏。”
阿音不耐烦地看着她，道：“不必了，你不感觉这真是令人讨厌吗？”
本来此人名为李仲，恰是寒山七子之一。
孟介扫了眼衡秋手上的纸，便从速上前躬身道：“公子，京中的动静。”
门外早已有人飞奔去请来素衣，未几时，素衣便被宫女内侍簇拥而来，她看着阿音，道：“如果奴婢们分歧情意，本宫便另选聪明的人来奉侍郡主。”
“哼。”陆源一声轻哼。
衡秋忙收了葵扇。
孟介比常日更谨慎地退出，才出了门口，却见到一人从廊下走来，此人穿一身竹青绸衣，发上系一条编丝带，手中挥着一把雁尾扇，缓缓踱步而来。
李仲看他怒意模糊的模样，不由发笑，道：“也好，郑昭现在估计已经想不起我了，都城嘛，倒也不坏。”
他见孟介，笑着用扇指指门，道：“陆兄还醒着？”
陆源摆摆手，道：“不必扇了，下去吧。”
“哈哈哈哈！”阿音抬头大笑，似听到了一个极其好笑的笑话，待她笑够了，才捧腹坐下，上高低下打量这女官。
阿音手指敲敲桌案，全无所动。
李仲笑道：“你也说人活一世，又怎能整日烦恼。”
素衣笑道：“我的确算不上甚么，只是现在，你也算不上甚么了。”
李仲又笑道：“我那师兄固然一股迂气，却也是朴重之人，他因着昔日恩仇，才卷入那些是是非非，我倒也不好说些甚么。”
陆源便道：“你倒是看得很透。”
陆源面色一滞，背过身去，道：“她行事断交，手腕狠辣，又从不计结果，此番落在郑昭手中，只怕连死都不会有人给她收尸！”
陆源便道：“阿、……静安郡主在宫中，郑昭估计还不断念……现在，她该称阳城郡主了。”
李仲挥挥扇，道：“唉……你是不知，我平生最惧热，在这瘴热湿毒之地，真是坐卧难安。”
寂、寂、寂――
陆源起家，看着窗外洒落堆栈小院满地的银辉，道：“我能够送你归去，但不是回江南，而是去都城，你答不承诺？”
杨女官微微一愣，看向阿音，却又觉失礼，忙垂下眼眸，道：“老身三十年进步宫。”
“郡主，方才的《女书》，老身可要反复一遍？”一名脸孔不苟的老女官冷冰冰隧道。
“郡主，请慎言，莫作犯上之言。”一旁驰名宫女肃声道。
街上传来更鼓声，已经二更天了。
她道：“你姓甚么？”
阿音悄悄一叹：“三十年前，红颜白首，这三十年间，你想必经历了宫廷中许很多多的事情。”
李仲看着他笑：“不提闲话，再说那封信嘛，我已经烧了。眼下另有个费事，这写信的人，也是要让我去做个智囊，哈哈哈，我这模样，道师做得，智囊却做不得。我若不该，估摸着另有些后事，以是请你帮个忙，我回江南去呆着还安妥些。”
很久，他道：“你写一封信，给赵掌柜，令他备一份大礼，以我的名义送去梁王府上。”
阿音深深得吸了一口气，冷声道：“我要见吴王，去奉告你的天子陛下吧，你晓得我会做出些甚么事来，这是为了你好。”
阿音又一声嘲笑，凌身上前，一手伸出，便猛地掐着她的脖颈：“叫陈素衣来见我，若不然……我不介怀多杀几小我。”
这宫女道：“奴等受命之人，郡主何必难堪。”
阿音嘲笑一声，挑眉看着女官，道：“这便是你的‘尊卑有别，高低之分’？”
李仲似又想起来热似的，又摇了几下羽扇，道：“如果去都城嘛，倒也不是不成以……”
陆源皱眉，“是贺则？”
女官目无神采隧道：“回禀郡主，老身姓杨。”
这宫女并无工夫在身，其他几人亦是手无缚鸡之力，阿音捏着她的脖子，看着她面上垂垂暗红，眸子充血，才缓缓放手，这宫女便有力地扑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气。
孟介沉寂无声，低头看地。
陆源又道：“再备一份衣料金饰送去。”
李仲唆着牙唆半天，一拍额头，“莫非你们还未曾结婚？”
陆源看着他，道：“哦？”
蝉鸣声声，树影款动，阿音支着脑袋看向窗外，不时抿一口清茶。
李仲点头笑了两声，说道：“容我买个关子，你还记得我为何离了江南风雅之地，来到这遥远蛮城吗？”
一扇用力，扑翻了新字，两张宣纸并和在一起，衡秋一看，立即就吓得复苏了，忙道：“公子，我、我……”
“哈哈。”李仲笑了数声，才道：“若非归无所归，他乡又岂能作故里。”
孟介应是，欲退下。
陆源已经闻声他在门外的声音了，昂首之时，他便在房中，便道：“叔弘兄不也夜游兴正浓？”
陆源语气笃定，道：“你必须得去！”
陆源抖开信纸，一目十行，紧接着，便将信纸收在手中，半晌，他松开手指，指缝中飘落灰白的纸沙。
此人便大大咧咧地一排闼出来了。
女官反复道：“郡主，老身所读，‘女子卑弱，贞淑以德，从父从夫从子，坐行有忌，谦微自省。’可了然？“
随后，她打量着阿音如困兽般的神采，轻笑道：“郡主，世上有两个字，叫做‘认命’，你命不好，仅此罢了。”
杨女官沉默，半晌，才道：“是。”
陆源没有答复，还是看向窗外，昙花晶莹的花瓣已经开端渐渐的收拢，香气也淡薄了很多……
陆源道：“我还觉得叔弘兄数年间渺无消息，是因为在其间乐不思归了。”
孟介立即发觉讲错，忙躬身道：“小的服从。”
陆源皱眉看着他。
阿音冷冷隧道：“呵，这与你，有甚么干系？你，又算甚么？”
陆源面色深沉，缓缓道：“紫金庄并非是人用过即弃的废子，既然进退不得，不如把这一潭水搅得再混一些才好。”
陆源“嗯”了一声，道：“写信之人是谁？”
阿音便又道：“当今这位陛下即位立国，已经两年半了吧，两年之前，这里可还是前朝宫闱，龙座之上，杨女官顶礼膜拜之人，可还是姓吕……呵呵呵呵……”阿音呲笑道：“杨女官前朝旧臣，转眼便认新主，又那里来的贞德呢？”
陆源闭目，道：“他年事日久，却更加偏执了，民气……岂能这般好谋算的。”
陆源看向他，见他一副悠哉涣散的模样，道：“你若无烦忧，又何必在此呢。”
李仲看着他，“嗯？”
陆源搁笔，团了团正写的字，扔在一旁，抬眼看孟介，孟介自怀中取出版信奉上。
滇北素华州城当中，夜正浓，暑气却未消逝，衡秋摇着葵扇，打了个哈欠。
李仲点头而笑：“不错。”
女官抬了抬眼皮，眸子下垂，目无旁骛道：“郡主失德失贞，当自悔自省，习先贤之言，读端方之语。”
凉窗外的夜来香浓烈的香气透过窗纱，袅袅袭来。
李仲想了想，恍然大悟，道：“莫非你家国公又做了甚么？你连我都要算计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