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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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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伯曰:“若物以外。若物以内,恶至而倪贵贱?恶至而倪小大? ”北海若曰:“以道观之,物无贵贱;以物观之,自贵而相贱;以俗观之,贵贱不在己。以差观之,因其所大而大之。则万物莫不大;因其所小而小之,则万物莫不小。知六合之为稊米也,知毫末之为丘山也,则差数睹矣。以功观之,因其统统而有之,则万物莫不有;因其所无而无之,则万物莫不无。知东西之相反而不成以相无,则功分定矣。以趣观之,因其所但是然之,则万物莫不然;因其所非而非之,则万物莫不非。知尧、桀之自但是相非,则趣操睹矣。昔者尧、舜让而帝,之、哙让而绝;汤、武争而王,白公争而灭。由此观之,争让之礼,尧、桀之行,贵贱偶然,未可觉得常也。梁丽能够冲城而不成以窒穴,言殊器也;骐骥骅骝一日而驰千里,捕鼠不如狸狌,言殊技也;鸱鸺夜撮蚤,察毫末,昼出横眉而不见丘山,言殊性也。故曰:盖师是而不过,师治而无乱乎?是未明六合之理,万物之情也。是犹师天而无地,师阴而无阳,其不成行明矣!然且语而不舍,非愚则诬也!帝王殊禅,三代殊继。差当时,逆其俗者,谓之篡夫;当当时,顺其俗者,谓之义之徒。冷静乎河伯,女恶知贵贱之门,小大之家!”

河伯曰:“但是何贵于道邪?”北海若曰:“晓得者必达于理,达于理者必明于权,明于权者不以物害己。至德者,火弗能热,水弗能溺,寒暑弗能害,禽兽弗能贼。非谓其薄之也,言察乎安危,宁于祸福,谨于去就,莫之能害也。故曰:‘天在内,人在外,德在乎天。 ’知天人之行,本乎天,位乎得,踯躅而屈伸,反要而语极。”曰: “何谓天?何谓人?”北海若曰:“牛马四足,是谓天;落马首,穿牛鼻,是谓人。故曰:‘无以人灭天,无以故灭命,无以得殉名。谨守而勿失,是谓反其真。’”

河伯曰:“但是我何为乎?何不为乎?吾辞受趣舍,吾终何如?” 北海若曰:“以道观之,何贵何贱,是谓反衍;无拘而志,与道大蹇。何少何多,是谓谢施;无一而行,与道整齐。严乎若国之有君,其忘我德;繇繇乎若祭之有社,其忘我福;平常乎其若四方之无穷,其无所畛域。兼怀万物,其孰承翼?是谓无方。万物一齐,孰短孰长?道无终始,物有死生,不恃其成。一虚一满,不位乎其形。年不成举,时不成止。动静盈虚,终则有始。是以是语大义之方,论万物之理也。物之生也,若骤若驰。无动而稳定,无时而不移。何为乎,何不为乎?夫固将自化。”

公孙龙问于魏牟曰:“龙少学先王之道,长而明仁义之行;条约异,离坚白;然不然。可不成;困百家之知,穷众口之辩:吾自发得至达已。今吾闻庄子之言,茫然异之。不知论之不及与?知之弗若与?今吾无所开吾喙,敢问其方。”公子牟隐机大息,仰天而笑曰:“子独不闻夫埳井之蛙乎?谓东海之鳖曰:‘吾乐与!出跳梁乎井干之上,入休乎缺甃之崖。赴水则接腋持颐,蹶泥则没足灭跗。还虷蟹与科斗,莫吾能若也。且夫擅一壑之水,而跨跱埳井之乐,此亦至矣。夫子奚不时来入观乎?’东海之鳖左足未入,而右膝已絷矣。因而逡巡而却,告之海曰:‘夫千里之远,不敷以举其大;千仞之高,不敷以极其深。禹之时,十年九潦,而水弗为加益;汤之时,八年七旱,而崖不为加损。夫不为顷久推移,不以多少进退者,此亦东海之大乐也。’因而埳井之蛙闻之,适适然惊,规规然自失也。且夫知不知是非之竟,而犹欲观于庄子之言,是犹使蚊负山,商蚷驰河也,必不堪任矣。且夫知不知论极妙之言,而自适一时之利者,是非埳井之蛙与?且彼方跐鬼域而登大皇,无南无北,爽然四解,沦于不测;无东无西,始于玄冥,反于大通。子乃规规但是求之以察,索之以辩,是直用管窥天,用锥指地也,不亦小乎?子往矣!且子独不闻夫寿陵余子之学于邯郸与?未得国能,又失其故行矣,直蒲伏而归耳。今子不去,将忘子之故,失子之业。”公孙龙口呿而分歧,舌举而不下,乃逸而走。

秋水时至,百川灌河。泾流之大,两涘渚崖之间,不辩牛马。因而焉河伯欣然自喜,以天下之美为尽在己。逆流而东行,至于北海,东面而视,不见水端。因而焉河伯始旋其脸孔,望洋向若而叹曰:“野语有之曰:‘闻道百,觉得莫己若者。’我之谓也。且夫我尝闻少仲尼之闻而轻伯夷之义者,始吾弗信。今我睹子之难穷也,吾非至于子之门则殆矣,吾长见笑于风雅之家。”北海若曰:“井蛙不成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成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曲士不成以语于道者,束于教也。今尔出于崖涘,观于大海,乃知尔丑,尔将可与语大理矣。天下之水,莫大于海:万川归之,不知何时止而不盈;尾闾泄之,不知何时已而不虚;春秋稳定,水旱不知。此其过江河之流,不成为量数。而吾何尝以此自多者,自以比形于六合,而受气于阴阳,吾在于六合之间,犹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方存乎见少,又奚以自多!计四海之在六合之间也,不似畾空之在大泽乎?计中国之在海内不似稊米之在太仓乎?号物之数谓之万,人处一焉;人卒九州,谷食之所生,舟车之所通,人处一焉。此其比万物也,不似豪末之在于马体乎?五帝之所连,三王之所争,仁人之所忧,任士之所劳,尽此矣!伯夷辞之觉得名,仲尼语之觉得博。此其自多也,不似尔向之自多于水乎?”

夔怜蚿,蚿怜蛇,蛇怜风,风怜目,目怜心。夔谓蚿曰:“吾以一足趻踔而不可,予无如矣。今子之使万足,独何如?”蚿曰:“不然。子不见夫唾者乎?喷则大者如珠,小者如雾,杂而下者不成胜数也。今予动吾天机。而不知其以是然。”蚿谓蛇曰:“吾以众足行,而不及子之无足,何也?”蛇曰:“夫天机之所动,何可易邪?吾安用足哉!”蛇谓风曰:“予动吾脊胁而行。则有似也。今子蓬蓬然起于北海,蓬蓬然入于南海,而似无有,何也?”风曰:“然,予蓬蓬然起于北海而入于南海也。但是指我则胜我,鰌我亦胜我。固然,夫折大木,蜚大屋者,唯我能也。”故以众小不堪为大胜也。为大胜者,唯贤人能之。

孔子游于匡,宋人围之数匝,而弦歌不辍。子路入见,曰:“何夫子之娱也?”孔子曰:“来,吾语女。我讳穷久矣。而不免,命也;求通久矣,而不得,时也。当尧、舜而天下无贫民,非知得也;当桀、纣而天下无通人,非知失也:时势适然。夫水行不避蛟龙者,渔父之勇也;陆行不避兕虎者,猎夫之勇也;白刃交于前,视死若生者,义士之勇也;知穷之有命。知通之偶然,临大难而不惧者,贤人之勇也。由,处矣!吾命有所制矣!”无多少。将甲者进,辞曰:“觉得阳虎也,故围之;今非也,请辞而退。”

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庄子曰:“儵鱼出游安闲,是鱼之乐也。” 惠子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惠子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鱼也,子之不知鱼之乐,全矣!”庄子曰:“请循其本。子曰‘汝安知鱼乐’云者,既已知吾知之而问我。我知之濠上也。”(未完待续。)(未完待续。)

惠子相梁,庄子往见之。或谓惠子曰:“庄子来,欲代子相。”因而惠子恐,搜于国中三日三夜。庄子往见之,曰:“南边有鸟,其名为鹓鹐,子知之乎?夫鹓鹐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因而鸱得腐鼠,鹓鹐过之,仰而视之曰:‘吓!’ 今子欲以子之梁国而吓我邪?”

庄子钓于濮水。楚王使大夫二人往先焉,曰:“愿以境内累矣!” 庄子持竿不顾,曰:“吾闻楚有神龟,死已三千岁矣。王巾笥而藏之庙堂之上。此龟者,宁其死为留骨而贵乎?宁其生而曳尾于涂中乎? ”二大夫曰:“宁生而曳尾涂中。”庄子曰:“往矣!吾将曳尾于涂中。”

河伯曰:“世之议者皆曰:‘至精无形,至大不成围。’是信情乎?”北海若曰:“夫自细视大者不尽,高傲视细者不明。夫精,小之微也;郛,大之殷也:故异便。此势之有也。夫精粗者,期于无形者也;无形者,数之所不能分也;不成围者,数之所不能穷也。能够谈吐者,物之粗也;能够意致者。物之精也;言之所不能论,意之所不能察致者,不期精粗焉。是故大人之行:不出乎害人,未几仁恩;动不为利,不贱门隶;货财弗争,未几推让;事焉不借人,未几食乎力,不贱贪污;行殊乎俗,未几辟异;为在从众,不贱佞谄;世之爵禄不敷觉得劝。戮耻不敷觉得辱;知是非之不成为分,细大之不成为倪。闻曰:‘道人不闻,至德不得,大人无己。’约分之至也。”

河伯曰:“但是吾大六合而小豪末,可乎?”北海若曰:“否。夫物,量无穷,时无止,分无常,终始无端。是故大知观于远近,故小而不寡,大而未几:知量无穷。证向今故,故遥而不闷。掇而不跂:知时无止。察乎盈虚,故得而不喜,失而不忧:知分之无常也。明乎坦涂,故生而不说。死而不祸:知终始之不成故也。计人之所知,不若其所不知;其生之时,不若未生之时;以其至小,求穷其至大之域,是故迷乱而不能得意也。由此观之。又何故知毫末之足以定至细之倪,又何故知六合之足以穷至大之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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