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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十二 张福娘一心贞守 朱天锡万里符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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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道是无巧不成话,四川前任茶马王渥少卿,闻知朱景先丁了母优,因是他比武的前任官,多有首尾的,特差人贵了傅仪奠帛,前来致吊,你道来的是甚么人?恰是那年朱公子托他讨张福娘的旧役健捕胡鸿。他跟着本处一个巡简邹圭到姑苏公干的便船,来至朱家。送礼已毕,朱景先问他川中旧事,是件备陈。朱景先是个无情无绪之人,见了部下旧使役的,偏喜是长是短的婆儿气消遣闷怀。那胡鸿住在朱家了几时,讲了好些闲说话,也瞥见朱景先家里事体风景在心,便问家人道:“可惜大爷青年短折。今未曾生得有公子,还与他立个继嗣么?”家人道:“立是少不得立他一个,老是别人家的肉,那边煨得热?以是老爷还未曾提起。”胡鸿道:“假定大爷留得一股真骨肉活着上,老爷喜好么?”家人道:“可晓得贺欢,却那边讨得出?”胡鸿道:“有是有些原因在那边,只不知老爷意义如何样。”家人见说得蹊跷,便问道:“你说的话那边起?”胡鸿道:“你每岂健忘了大爷在成都曾娶过妾么?”家人道:“娶是娶过,厥后因娶大娘子,还了他娘家了。”胡鸿道:“现在他生得有儿子。”家人道:“他别嫁了丈夫,就生得有儿子,与家有甚相干?”胡鸿道:“委曲!委曲!他那曾嫁人?还是你家带去的种哩!”家人道:“我每不敢信你这话,对老爷说了。你自说去!”

邹巡简见是旧时本官相召,不敢迟慢,忙写了禀帖,来见朱景先。朱景先问他蜀中之事,他把张福娘守贞教子,与那儿子聪明漂亮不比平常的话,说了一遍。与胡鸿所说,分毫不差。景先喜得打跌,出来与夫人及媳妇范氏备言其故,百口欣喜道:“若得如此,绝处逢生,祖宗之大庆也!”景先分付备治酒饭,管待邹巡简,与邹巡简筹议川中接他母子来姑苏说话。邹巡简道:“此路辽远,况一个女子,一个孩子,跋涉艰巨,非有大力,不能全面得直到这里。小官现在公等已完,迟早回蜀。恩主除非乘此便致书那边当道,支撑一起舟车之费,小官自当效犬马之力,下落他母子起家,一径到府上,方可无误。”景先道:“足下所言,实是老成之见。下官现在写两封书,一封写与制置使留尚书,一封即写与茶马王少卿,托他周置一应路上事体,保全途中母子无虞。至于两人在那边清算起家之事,全仗足下与胡鸿看管伏贴,下官感激不尽,当有后报。”邹巡简道:“此正小官与胡鸿酬谢恩主之日,敢不随便经心,曲护小公子到府?恩主作速写起书来,小官迟早即行也。”朱景先遂一面写起书来,书云:“铨不禄,母亡子夭,目前无孙。前发蜀时,有成都女子张氏为儿妾,怀娠留彼。今据旧胥巡简邹圭及旧役胡鸿俱言业已获雄,今计八龄矣。遗孽万里,实系寒宗如线。欲致其还吴,而伶仃母子,跋涉非易。敢祈大力覆庇,使舟车无虞不但骨肉得以汇合,实令祖宗借以连绵,感激非可名喻也。铨白。”一样发书二封,附与邹巡简将去,就便赏了胡鸿,称谢王少卿相吊之礼。各厚赠盘费,千叮万嘱,两人受托而去。朱景先道是既有下属主张,又有旧役帮衬,必是伏贴得来的,百口日夜只望好音不题。

且说邹巡简与胡鸿归去,到了川中,邹巡简将留尚书的书去至府中递过。胡鸿也答复了王少卿的差使,就递了旧茶马朱景先谢帖,并书一封。王少卿遂问胡鸿这书内的详细,胡鸿一一说了。王少卿留在心上,就分付胡鸿道:“你先去他家通此动静。教母子清算打叠伏贴了,来禀着我。我迟早乘便周置他起家就路便是。”胡鸿领旨,竟到张家见了福娘,备述身被调派直到姑苏朱家作吊大夫人的事。福娘忙问:“朱公子及百口安否?”胡鸿道:“公子已故了五六年了。”张福娘大哭一场。又问公子身后事体。胡鸿道:“公子无嗣,朱爷整天烦恼,偶尔提及娘子这边有了儿子,娘子教他读书,死守不嫁。朱爷不信。遂问得邹巡简之言不异,非常欢乐,有两封书,托这边留制使与王少卿,要他每设法护送着娘子与小官人到姑苏。我方才见过少卿了,少卿叫我先来告诉你母子,迟早有便,就要请你们解缆也。”张福娘前番要跟回姑苏,是他本心,因不得自在。只得强留在彼,又不肯嫁人,如此死守。今见朱家要来接他,恰是叶落归根事件,心下岂不自喜?一面谢了胡鸿报信,一面对儿子说了,办理东归,只看王少卿发付。王少卿因会着留制使,同提起朱景先托致遗孙之事,一齐道:“这里完整人家骨肉的美事。我辈当力任之。”适有蜀中进士冯震武要光临安,有舟东下,其路必经姑苏。且舟中宽广,尽可附人。王少卿知得。报与留制使,各发柬与冯进士说了,如此两位大脑筋去说那些小附舟之事,你道敢不依从么?冯进士分付了船户,将好舱口别离得表里的,清算干净。专等朱家家小下船。留制使与王少卿各赠盘费茶果银两,即着邹巡简。胡鸿两人赍发张福娘母子解缆,复着胡鸿防送到姑苏。张福娘随别了自家家里,同了八岁儿子寄儿,上在冯进士船上。冯进士晓得是缙绅家眷,又是制使、茶马使所托,加意看管,自不必说。一起进发,尚未获得。

过了一年,不想姑苏范家见女儿长成。半子远方随任,未有还期,恐怕担阁了两下芳华,一面整办嫁妆,父亲范翁亲身伴送到任上结婚。将入四川境中,先着人传信到朱家衙内,已知朱公子一年之前,娶得有妾,便留住行李不可,写书去与亲家道:“先妻后妾。世所恒有。妻未结婚,妾已入室,其义安在?今小女于归戒途,吉礼将成,必去骈枝,始谐连理。此白。”看官传闻这个先妾继配果不是正理,然男人有妾亦是常事。本日既已娶在室中了,只合讲明了嫡庶之分,不得之前后至有僭越,便可相安。才是处罚得妥的。争奈人家女子,无有不妒,只一句有妾即已不呼应了。必是逐得去,方拔了眼中之钉。与他筹议。岂能相容?做父亲的有大见地,当以正言劝勉,说媵妾虽贱,也是良家后代,既已以身事夫,便亦是毕生事体。如何可轻说一个去他?使他别嫁,亦非正道。到此职位,只该漂亮含容,和蔼相与,等人颂一个贤惠,他天然做小伏低,有何不成?若父亲肯如此说,那未婚女子虽怎生妒忌,也不好渗渗癞癞,就放脱手腕要长要短的。当得人家父亲护着女儿,不晓得补救为上,正要帮他立出界墙来,那管这一家增了好些难处的事?只这一封书去,有分交:锦窝爱妾,一朝剑析延津,远道孤儿,万里珠还合浦。恰是:

纳宠先妻亦偶尔,岂知弃妾更心坚?

这朱家即把此谍报与范家。范翁方才同女儿进发,日夜兼程,行到衙中,择吉结婚。朱公子男民气性,一似荷叶上露水珠儿,这边缺了,那边又圆。且全了范氏伉俪之欢,管不得张福娘仳离之苦。伉俪两下,且自过得恩爱,此时便没有这妾也罢了。

返来万里由前定,善念阴中必保全!(未完待续。)(未完待续。)

话说天下凡事皆由前定,如近在目前,远不过数年,预先算得出,还不敷为奇。尽有人间未曾有如许事,未曾生这小我,几十年前先有前知的道破了,或是几千里外恰相凑着的,真令人胡想不到,可见数皆前定也。

朱景先固然官吏荣贵,倒是上奉老母,下抚寡媳,膝下井无儿孙,风景孤傲,悲苦无聊,再无开眉欢笑之日。直到乙已年,景先母太夫人又丧,景先苦衷,一发只要痛伤。此时连前日儿子带妊还妾之事,尽多如隔了一世的,那边还记得影响起来?

有恩须凭子和孙,争奈庭前未有人!

这回书也是说宋朝姑苏一个官人,姓朱字景先,单讳一个铨字。淳熙丙申年间,主管四川茶马使,有个公子名逊,年已二十岁。聘下妻室范氏,是姑苏大师,未曾娶得过门,随父往任。那公子芳华合法强大,衙门独处无聊,欲念如火,按纳不下。央人对父亲朱景先说要先娶一妾,以侍床笫。景先道:“男人未娶妻,先纳宠,有此礼否?”公子道:“固无此礼,现在客居数千里以外,只得反经行权,目下图个伴寥寂之计。他日娶了正妻,遣还了他,亦无不成。”景先道“这个也使得。只恐他日溺于情爱,要遣就烦难了。”公子道:“说过了话,男人汉做事,一刀两段,有何烦难!”景先许允。公子遂托衙门中一个健捕胡鸿出外访寻。胡鸿访得成都张姓家里。有一女子名曰福娘,姿容斑斓,脾气和顺。来与公子说了,将着财礼银五十两。取将过来为妾。福娘与公子年纪相仿,恰是少女少郎,其乐难当。两情欢爱,如胶似膝。

现在说一小我在万里以外,两不相知,这边预取下的名字,与那边原取下的竟自不异。这个定命,还更奇哩。要知端的,先听小子四句标语:

朱景先展转了一夜,未得佳名。次早心下蓦地道:“蜀中张氏之子,果清算返来,此乃数年绝望以后从天降下来的,难道天锡?《诗》云:‘天锡公纯嘏。’取名天锡,既含蓄天幸得来的意义,又觉字义高古,甚妙,甚妙!”遂把“有孙朱天锡”填在册子上,报到仪部去了,准了恩荫,只等蜀中人来顶补。”

这边朱景先家里,日日盼望动静,真同大旱望雨。一日,遇着朝廷南郊礼成,大贵恩情,侍从官员当荫一子,无子即孙。朱景先待报在子孙来,目前实是没有,待说没有来,已着人四川活动去了。虽是未到,不是无希冀的。莫非虚了恩情不成?内心计算道:“宁肯先报了名字去,他日可把人来补荫。”主张已定,只要取下一个名字就好填了。想一想道:“还是取一个甚么名字好?”

万事分已定,浮生空自忙。

万里已迎遗腹孽,先将名讳报金门。

且说宋时宣和年间,睢阳有一官人姓刘名梁,与孺人年皆四十外了,屡生子不育,惟剩得一幼女。刘官人到京师调官去了,这幼女在家,又抱病而死,将出瘗埋。孺人看他出门,哀思不堪,哭得发昏,倦坐椅上。只见一个高髻妇人走将出去道:“孺人何必如此悲哭?”孺人奉告他屡丧嗣息,止存幼女,今又夭亡,官人又不在家这些痛苦。那妇人道:“孺人莫心焦,今后便该得贵子了。官人已有调派,这几日内就归。返来时节,但往城西魏十二嫂处,与他寻一领旧衣服留着。待生子以后,借一个大银盒子,把衣裙铺着,将孩子安设盒内。略过少时,抱将出来,取他一个奶名,或是合住,或是蒙住。即易长易养,再无损折了。可牢服膺取老身之言!”孺人妇道家心性,最喜好听他的是这些说话。见话得有枝有叶,就问道:“姥姥那边来的,晓得如许事?”妇人道:“你不要管我来处去处。我怜你哭得悲切,又见你贵子将到,故教你个法儿,使你今后生养得实了。”孺人问高姓大名,厥后好相谢。妇人道:“我惯救人忧?,做功德不要人谢的。”说罢走出门外,不知去处。

人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碎。

无缘劈面不相逢,有缘千里能相会。

未几几时。孺人公然有了好孕,将五个月,伉俪同赴滁州之任。一日在衙对食,刘官人对孺人道:“依那妇人所言,魏十二嫂已有此人,旧衣已得。生子之兆,显有的据了。却要个大银盒子,吾想盛得孩子的盒子,也好大哩。猜想自置不成,甚样人家有如许盒子好去借得?这倒是荒唐了。”孺人道:“恰是这话,人家料没有的。就有,我们从那边晓得,好与他借?只是那姥姥说话,句句不妄,且看应验将来。”伉俪正在迷惑间,刘官人接得府间文书,委他查盘滁州公库。刘官人不敢迟慢,分付库吏取齐了簿藉,凡公库统统,尽皆简出备查。滁州偏僻,库藏萧索,别不见甚好物,独内里存有大银盒二具。刘官人触着内心,又疑道:“何故有此物事?”试问库吏,库吏道:“克日有个钦差内相谭植,到浙西公干,所过州县需求献上土宜。那盛土宜的,俱要用银做盒子,连盒子多收去,以是州中备得有此。厥后内相不打从滁州过,却在别路去了。银盒子得以不消,留在库中收贮,作为公物。”刘官人记在内心,回与孺人说其原因,共相惊奇。

未几几时,俄然胡鸿复来叫见,将了留尚书、王少卿两封回书来禀道:“事已伏贴,两位爷给发川资,张小娘子与公子多在冯进士船上附来,已到河下了。”朱景先大喜,正要着人出迎,只见冯进士先将帖来进拜。景先访问冯进士,诉出留。王二大人相托,顺带令孙母子在船上来,幸得安稳,已到府前说话。朱景先称谢不尽,答拜了冯进士,就接取张福娘母子上来。张福娘领了儿子寄儿,见了翁姑与范氏大娘,感起了旧事,百口哭做了一团。又教寄儿逐位拜见过,又百口欢乐。朱景先问张福娘道:“孙儿可叫得甚么名字?”福娘道:“乳名叫得寄儿,两年之前,送入书院从师,那先生取名天锡。”朱景先大惊道:“我因仪部讨取恩荫之名,你每将来到,想了一夜,才取这两个字,预先填在册子上送去。岂知你每万里以外,两年之前,已取下这两个字作名了?可见天数有定若此,真为奇特之事!”百口叹异。那朱景先俄然得孙,直在四川去认将来,已此是消息了。又两处取名,适然不异,走进门来,只消补荫,更加可骇。传将开去,遂为奇谈。厥后朱天锡袭了恩荫,官位大显,张福娘亦受封章。这是他守贞教子之报。有诗为证:

不孝有三无后大,谁料儿亡竞绝孙?

有母将雏横遣离,谁知万里遇还时。

福娘主张不要归去,倒是堂上主张发遣,公子一心要遵依丈人说话,等候结婚。福娘四不拗六,徒增些哭哭啼啼,怎生撇强得过?只得且自回家去守着。

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别人。

家人把胡鸿之言,一一来禀朱景先。朱景先却记起那年离职之日,张家女子将次临蓐,再三要同到姑苏之事。明知有遗腹在彼地。见说是生了儿子,且惊且喜,急唤胡鸿来问他的信。胡鸿道:“小人不知老爷主张如何样,小人不敢乱讲出来。”朱景先道,“你只说前日与大爷做妾的阿谁女子。现在如何样了就是!”胡鸿道:“不敢瞒老爷说,当日大爷娶那女子,便是小人在里头做事的,以是备知端的。大爷遣他出去之时,元是有娠。厥后老爷离职得四十多日,即产下一个公子了。”景先道:“现在见在那边?”胡鸿道:“这个公子,生得好不清秀俗俐,极会读书,现在在娘身边,母子相守。在那边过日。”景先道:“莫非这女子还不嫁人?”胡鸿道:“说这女子也不幸!他缝衣补裳,趁钱度日,养那儿子,供应读书,不肯嫁人。父母多曾劝他,乡里也有想他的,连小人也巴不得他有这日,在里头再赚两数银子。怎当得贰心坚如铁,再说不入。厥后瞥见儿子会读了书,一发把这条门路绝了。”景先道:“若公然如此。我朱氏一脉能够不断,莫大之喜了。只是你的说话可托么?”胡鸿道:“小人是老爷旧役,向来诚恳,不会扯谎。况此女是小人的首尾,小人怎得有差?”景先道:“固然如此,我嗣续大事非同小可,今路隔万里,未知真假,你一介小人。岂可因你一言冒昧行动得?”胡鸿道:“老爷信不得小人一个的言语,小人附舟来的是巡简邹圭,他也是老爷的旧吏。老爷问他,他备知端的。”朱景先见说话有来因,巴不得得知一个详细,即差家情面那邹巡简来。

早知本日苦楚景,何故当时忽妾妊!

过了几月,生了一子,遂到库中借此银盒,照依妇人所言,用魏十二家旧衣衬在底下,把所生儿子眠在盒子中间。将有一个时候,才抱他出来,取奶名做蒙住。看那盒子底下,镌得有字,乃是宣和庚子年制。想起妇人在睢阳说话的时节,那盒子还未曾造起,不知为何他先晓得了。这儿子后名孝韪,字正甫,官到兵部侍郎,公然大贵。高髻妇人之言,无一不验,真是数已前定。并那件物事,人间还未曾有,那朱紫已该在这里头眠一会,魇样得长成,说过在那边了,可不奇么?

张福娘因朱家不肯带去,在家中哭了几场。贰内心一意守着腹中动静。朱家去得四十今后,生下一子。因道少不得要归朱家,只当权寄在四川,奶名唤做寄儿。福娘既生得有儿子,就甘贫守节,誓不嫁人。随你父母乡里各式说谕,井不改心。只绩纺补纫,资给度日,守那寄儿长成。寄儿生得端倪疏秀,分歧凡儿,与里巷火伴普通的孩童戏耍,他常常做了众童的头,自称是官人,把众童呼来喝去,仿佛让他居尊的模样。到了七八岁,张福娘送他上学从师,所习诸书,一览成诵。福娘一发把做了大希冀,坚心守去,也不管朱家往厥后认不认的事了。

来岁,朱景先茶马差满,朝廷差少卿王渥交代,召取景先还朝。景先拣定八月离职,此时福娘已将临蓐,央人来讲,要随了同归姑苏。景先道:“论来有了妊孕。原该带了同去为是。但途中出产,好生不便,且看他造化。若得目下即产,便好带去了。”福娘再三来讲:“已嫁从夫。当时只为避取大娘,暂回母家,原无绝理。况腹中之子,是阿谁的骨肉,能够弃了竟去么?非论即产与不产。嫁鸡逐鸡飞,天然要一同去的。”朱景先是官吏中人,被这女子把正理来讲,也有些说他不过,说与夫人感导范氏媳妇,要他接了福娘来衙中,一同东归。范氏已先见公子说过两番,今翁姑来讲,不好违命。他是诗礼之家出身的,晓得大抵。一面办理接取福娘了。怎当得: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朝夕祸福!朱公子是色上要紧的人,看他未结婚时,便如此忍耐不得,急于取妾,乃至害得个张福娘上不得,下不得,岂不是个喉急的?今与范氏伉俪,你贪我爱。又遣了张福娘,新换了一番境地。把畴前毒火多注在一处。朝夜切磋。早已染了痨怯之症,吐血丝,发夜热,医家只戒少近女色。景先与夫人筹议道:“儿子已得了病。一个媳妇,还要劝他分床而宿。若张氏女子另娶将来,清楚是油锅内添上一把柴了。还只是立意回了他,不带去罢。只可惜他已将临蓐,是男是女,这里我朱家以后。舍不得撇他。”景先道:“儿子媳妇,多是青年,只要儿子调度得身材好了,那怕少了孙子?趁着张家女子尚未临蓐,吵嘴未分,还好辞得他。若不日之间产下一子,到不好撇他了。现在只把途间不便出产去说,非常辩不倒时,权约他今后相接便是。”计议已定,当下力辞了张福娘,离了成都。偿还姑苏去了。

且不说福娘死守教子,那朱家自回姑苏,与川中相隔万里,相互杳不闻知。过了两年是庚子岁,公子朱逊病不得痊,呜呼哀哉。范氏虽做了四年伉俪,到有两年分歧房,寸男尺女皆无。朱景先又只生得这个公子,井无以下小男小女,一死只当绝代了。有诗为证:

耕牛无宿草,仓鼠不足粮。

朱景先接了范家之书,对公子说道:“我前日曾说过的,本日你岳父以书相责,原说他不过。他说必先遣妾,然后结婚,你妻已送在境上,讨了回话然后进步,这也不得不从他了。”公子内心委是不舍得张福娘,然前日纳宠时,原说过了娶妻遣还的话;本日父亲又如此说,丈人又立等转头,若不遣妾,便结婚不得。真也是左难右难,眼泪从肚子里落下来,只得把这些话与张福娘说了。张福娘道:“当初不要我时,凭得你家。今既娶了进门,我没有获咎,须赶我去不得。便做讨大娘来时,我只是尽礼奉事他罢了,何需求得我去?”公子道:“我如何舍得你?只是当初娶你时节,原对爹爹说过,待成正婚之日,先行归还。今爹爹把媒介责我,范家丈人又带了女儿住在境上,要等了你去然后把女儿过门。我也处在两难之地,没何如了。”张福娘道:“妾乃是贱辈,唯君家张主。君家既要遣去,岂可强住以阻大娘之来?但妾身有件不得已事,要去也去不得了。”公子道:“有甚不得已事?”张福娘道:“妾身上已怀得有孕,此须是君家骨肉。妾若归去了,他日生出后代来,到底是朱家之人,莫非又好那边去得不成?把似他日在家守着,何如本日不去的是。”公子道:“你若不去,范家不肯结婚,可不担阁了平生婚姻闲事?就强得他肯了,进门今后必是没有好气,相待得你刻薄起来,反为不美。不知权避了出去,等我结婚过了,渐渐看个机遇劝转了他,接你来同处,方得无碍。”张福娘没何如,恰是:

试看两地名相合,始信当年天赐儿。

公然过得五日,刘官人得调滁州法曹椽,归到家里。孺人把幼女夭亡又逢着高髻妇人的说话,说了一遍,刘官人感慨了一回,也是死怕了后代的心肠。见说着妇人之言,便做个不着,也要尝尝看。况说他得差返来,已此准了。内心有些信他。次日即出西门,遍访魏家。走了二里多路,但只要姓张、姓李、姓王、姓赵,再没有一家姓魏。刘官人道:“目睹得说话作不得准了。”走回转来,到了城门边。走得口渴,见一茶访,出来坐下吃个泡茶。问问仆人家,恰是姓魏。店里一个后生,是仆人之侄,排行十一。刘官人见他称呼出来,打动内心,问魏十一道:“你家有兄弟么?”十一道:“有兄弟十二。”刘官人道:“介弟有嫂子了么?”十一道:“娶个弟妇,生过了十个儿子,并无一个损折。见今同居共食。贫家支撑甚是烦难。”刘官人见有了十二嫂,又是个多子的,谶兆相合,不觉大喜。就把真相奉告他,说屡损季子及妇人教诲向十二嫂假借旧衣之事。今如此多子,可见魇样之说不为虚妄的。十一见是个官人,图个来往,内心也喜好,忙出来对兄弟说了。魏十二就取了自穿的一件旧绢中单衣出来,送与刘官人。刘官人身边取出带来纸钞二贯答他。魏家兄弟断不肯受。道:“但得生下贵公子之时,吃杯喜酒,今后照顾敝宅照顾勾了。”刘官人称谢,取了旧衣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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