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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三 权学士权认远乡姑 白孺人白嫁亲生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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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要请相见。”孺人道:“昨日去烧香。感了些风寒,本日还没起来梳洗。老是你在此还要久住,兄妹之间经常能够相见。且到西堂安下了行李再处。“一边分付排饭,一手拽着翰林到西堂来。打从一个小院门边颠末,孺人用手指道:“这里头就是你妹子的卧房。”翰林员边悄闻得一阵兰麝之香。心中好生逢幸。那孺人陪翰林吃了饭,下落他行李在书房中,是件安设伏贴了,方才出来。权翰林到了书房中,想道:“特地冒认了侄儿,要来见这女子,谁想尚未得见。幸喜已认做是真,留在此居住,迟早必定生出机遇来,不必性急。且待明日相见过了,再作事理。”

天明起来,叫管家权忠,叮咛伏贴了说话。结束整齐,一向问到徐家来。到了门首,瞥见门上一个老儿在那边闲坐,翰林叫权忠对他说:“可出来通报一声,有个白大官打从京中出来的。”老儿说道:“我家老仆人没了,小官儿又小。你要见阿谁的?”翰林道,“你家老孺人但是京中人姓白么?”老儿道

“恰是姓白。”权忠道:“我仆人是白大官,恰是孺人的侄儿。”老儿道:“这等,你随我出来通报便是。”老儿领了权忠,竟到孺人面前。权忠是惯事的人,磕了一头,道:“仆人白大官在京中出来,已在门首了。”白孺人道:“但是留哥?”权忠道:“这是仆人乳名。”孺人喜动色彩,道:“如此丧事。”即忙唤自家儿子道:“糕儿,你哥哥到了,快去接了出去。”那小孩子嬉嬉颠颠、摇扭捏摆出来接了翰林出来。

瘦来难任,宝镜怕初临。鬼病侵寻,闷对秋光冷透襟,最悲伤静夜间砧。慵拈绣纽,懒抚瑶琴。终宵里有梦难成。待晓起翻嫌晓思沉。打扮完了,正待出来见表兄。只见兄弟糕儿吃紧忙忙走将来道:“母亲害起急心疼来,一时晕去。我要到街上去取药,姐姐可快去看母亲去!”桂姐听得,疾忙抽身便走了出房,减妆也不及收,房门也不及锁,竟到孺人那边去了。

权翰林在书房中梳洗已毕,正要办理精力,本日求见表妹。只听得人传出来道:“老孺人一时急心疼,晕倒了。”他想道:“此病唯有前门棋盘街定神丹一服立效,刚好拜匣中带得在此。我且以子侄之礼入堂问病,就把这药送他一丸。医好了他,也是一个奉迎的机遇。”就去开出来,袖在袖里,一径望内里来问病。路经东边小院,他昨日见儒人说,已晓得是桂娘的卧房,却见门开在那边,想道:“桂娘必然在里头,只作三不知闯将出来,见他时再作事理。“翰林捏着一把汗走进卧房。只见:香奁尚启,宝镜未收。剩粉残脂,还在盆中泛动;花钿翠黛,仍然几上浪费。想他纤手理妆时,少个画眉人刚巧。翰林如痴似醉,把桌上东西这件闻闻,那件嗅嗅,好不伎痒。又闻得扑鼻芳香。回顾看时,那绣帐牙床、锦衾角枕且是整开精洁。想道:“我且在他床里眠他一眼,也沾他些香气,只当亲挨着他皮肉,普通。”一躺躺下去,眠在枕头上,呆呆地想了一回,等候几时,不见动静,没些意智,渐渐走了出来。将到孺人房前,摸摸袖里,早不见了那丸药,正不知失落在那边了。定性想一想,只得打本来路上一起寻到书房里去了。

翰林叫权忠拿了,又在市上去买了好几件文房古物,回到下处来,放在一张水磨天然几上,逐件细看,多觉买得对劲。掉队看到那纸簏儿,扯开盖,取出纸包来,开了纸包,又细看那钿盒,金色光辉,果是件好东西。倒置相来,到底只是一个盖。想道:“这半扇落在那边?且把来藏着,或者刚巧有遇着的时节也未可知。”随取原包的纸儿包他,只见纸破处,里头暴露一些些红的出来。翰林把外边纸儿揭开来看,里头却衬着一张红字纸。翰林取出定睛一看,道:“元来如此!”你道写的甚么?上写道:“大时雍坊住人徐门白氏,有女徐丹桂,年方二岁。有兄白大,子曰留哥,亦系同年生。缘氏夫徐方,原藉姑苏,恐他年隔别无凭,有紫金钿盒各分一半,执此相寻为照。”后写着年代,上面着个押字。翰林看了道:“元来是人家婚姻照验之物,是个要紧的,如何却将来遗下又被人卖了?也是个没搭煞的人了。”又想道:“这写文书的妇人既有大秀,如何却不是大秀着名?”又把年用迭起指头算,一算看,笑道:“立议之时到今一十八年,此女已是一十九岁,合法妙龄,不知结婚与未结婚。”又笑道,“妄图他则甚!且收起着。”因此把几件东西一同清算过了。

是时恰是七月七日,权翰林身居客邸,孤形吊影,想着“牛女银河”之事,好生无聊。乃咏宋人汪彦章《秋闱》词,改其未句一字,云:

一日,在市上瞥见一个白叟家,一张桌儿上摆着很多琐细物件,多是人家动用家伙,不过是些灯台铜杓、壶瓶碗碟之类,看不得在文墨眼里的。权翰林偶尔一眼瞟去,见就中有一个色样奇特些的盒儿。用手去取来一看,乃是个旧紫金钿盒儿,却只是盒盖。翰林认得是件古物,可惜不全。问那老儿道:“这件东西须另有个底儿,在那边?”老儿道:“只要这个盖,没有见甚么底。”翰林道:“岂有没底的理?你且说这盖是那边来的,便好再寻着那底了。”老儿道:“老夫有几间空房在东直门,赁与人住。有个赁房的,一家四五日害了天行症侯。先死了一两个后生,那家子慌了,带病搬去,还欠下些房钱,遗下这些东西作退帐。老夫清算得,以是将来货卖度日。这盒儿也是那人家的,外边另有一个纸簏儿藏着,有几张故字纸包着。咱也不晓得那半扇盒儿要做甚用,以是摆在桌儿上,或者遇个主儿买去也不见得。”翰林道:“我到要买你的,可惜是个不全之物。你且将你那纸簏儿来看!”老儿用手去桌底下摸将出来,倒是一个破裂寥落的纸糊头簏儿。翰林道:“多是无用之物,未几几个钱卖与我罢。”老儿道:“些小之物,凭爷犒赏罢。”翰林叫侍从管家权忠与他一百个钱,当下成交。老儿又在簏中取出旧包的纸儿来包了,放在簏中,双手递与翰林。

话说国朝有一名官人,姓权,名次卿,表字文长,乃是南直隶宁国府人氏。少年登第。官拜翰林编修之职。那翰林生得仪容俊雅,脾气风骚,所事在行,诸般得趣。真乃是天上谪仙,人中玉树。他自登甲第,在京师为官一载不足。京师有个民风,每遇初1、十5、二十五日,谓之庙市。凡各式货色俱赶在城隍庙前,直摆到刑部街上来卖,挨挤不开,人隐士海的做买卖。那官员每安逸功德的,换了便中便衣,带了一两个管家长班出来,步走游看,拉拢好东西旧物事。朝中唯有翰林衙门最是安逸,不过读书下棋,喝酒拜客。别无他事相干。权翰林何况少年心性,下处闲坐不过,每遇做市热烈时,就便出来行走。

翰林腼内疚腆,冒莽撞失出来,见那孺人起来,翰林叫了“女人”一声,唱了一喏,待拜下去。孺人一把扯住道:“行路辛苦,不必大礼。”孺人含着眼泪看那翰林,只见眉清目秀,一表不凡,不堪之喜。说道:“想老身出京之时,你只要两岁,现在长成得这般好了。你父亲现在还健么?”翰林冒充掩泪道:“弃世久矣!侄只为眼底没个亲人,见父亲在时曾说有个女人嫁鄙人路,以是小侄到南边来游学,专欲寻访。昨日偶见月波庵妙通师父提及端的,方知女人在此,特来拜见。”孺人道:“如何声口不象北边?”翰林道:“小侄在江湖上已久,爱学南言,以是变却乡音也。”翰林叫权忠奉上礼品。孺人欢乐收了,谢道:“嫡亲骨肉,只来相会便是,何必多礼?”翰林道:“客途乏物贡献女人,不必提及,且喜女人安康。昨日见妙通说过,已知姑夫不在了。适间该位是表弟,另有一仪表妹与小侄同庚的。在么?”儒人道:“你姑夫在时已许了人家,姻缘不偶,未过门就断了,现在还是个没吃茶的女儿。”翰林道

到了下市,又踱出街上来行走。瞥见那老儿仍旧在那边卖东西,问他道:“你前日卖的盒儿,说是那一家掉下的,这家人搬在那边去了?你可晓得?”老儿道:“谁晓得他?他一家人先从小的死起,死得来慌了,连夜逃去,现在敢是死绝了,也不见得。”翰林道:“他你家则有甚么亲戚来往?”老儿道:“他有个妹子,嫁与下路人,住在前门。今后不知那边去了,多年不见来往了。”权翰林自想道:“问得着时,还了他那件东西,也是一桩便利的功德,现在不知眉目,也只索由他罢了。”

不说徐丹桂苦楚,且说权翰林自从断了弦,告病回家,一年不足,尚未续娶,心境无聊,且到吴门闲耍,企图寻访美妾。因怕下属府县晓得,车马迎送,酒礼来往,拘束得不耐烦,揣料本身年纪未几,面庞柔滑,身材琐小,旁人看不出他是官,假说是个游学秀才。借寓在城外月波庵隔壁静室中,那庵乃是尼僧。有个老尼唤做妙通师父,年有六十已上,专在各大师来往,礼度熟闲,世情透辟。瞥见权翰林一表人物,固然不晓得是埋宝朱紫,只认做青年秀士,也道他不是掉队的人,不敢怠慢。经常叫香公送茶来,或者请过庵中清话。权翰林也略把访妾之意问乃妙诵,妙诵说是削发之人不管闲事,权翰林也就开口,不好说得。

且说徐氏丹桂,年正当时,误了佳期,心中常怀不敷。自那七夕烧香,想着牛女之事,未免感慨情感,兼冒了些风寒,一时懒起。见说有个表兄自京中远来,他曾见母亲说小时有许他为婚之意。又闻得他面貌魁伟,心用也有些暗动,考虑会他一面。固然身子懒怯,只得强起打扮。对镜长叹道:“如此好客颜,到底付之何人也?”有《绵搭絮》一首为证:

高柳蝉嘶,采菱歌断秋风起。晚云如髻,湖上山横翠。帘卷西楼,过雨凉生袂。天如水,画楼十二,少小我同倚。一词寄《点绛唇》。权翰林大声歌颂,趁步走出静室外来。新月之下,只见一个素衣的女子走入庵中。翰林仓猝尾在背后,在黑影中闪着身子看那女子。只见妙通师父出来接着,女子未叙寒温,且把一注香在佛前烧起。那女子生得如何?

孺人揭开帐来,瞥见了翰林,道:“元来是侄儿到此。小兄弟街上未回,妹子怎不来欢迎?你方才却和阿谁说话?”翰林心胸鬼胎,假说道:“只是小侄,并没有阿谁。”孺人道:“这等,是白叟家听差了。”翰林心不在焉,一两句话,赶紧辞职。孺人瞥见他有些慌速失张失志的风景,内心迷惑道:“开初我服的定神丹出于京中,想必是侄儿带来的,如何却在女儿房内?刚才睡梦当平清楚听得与我女儿说话,却又说道没有。他两人不要晓得后果,辄便擅自来往,今后做出活动。他男长女大,况我原故意共同他的,只是侄儿初到,未见怎的,又不知他曾有妻未,不好就开口。且再过几时,看相机遇圆成罢了。“踌躇之间,只见糕儿拿了一贴药走将来,道:“大夫入娘赋出去了!等了多时才取这药来。”孺人嗔他来迟,说道:“等你药到,娘死多时了。明天幸不疼,不吃这药了。你自陪你哥哥去。”糕儿道:“那哥哥也不是诚恳人。方才走出去撞着他,却在姐姐卧房门首东张西张,见了我,方出去了。”孺人道:“不要多嘴!”糕儿道:“我看这哥哥也斑斓,我姐姐又没了姐夫,何不配与他了,也完了一件事,免得他做出很多馋劳喉急出相。”孺人道:“孩子家恁地轻出口!我自有主张。”孺人虽喝住了儿子,却也道是有理的事,放在心中办理,只是不便说出来。

人间奇物缘多巧,不怕风波倒置。遮莫一时开了,到底还无缺。丰城剑气冲天表,雷焕张华分宝。他日偶尔齐到,津底双龙袅。

白氏随了二尹到了吴门。元来二尹久无正室,白氏就填了孺人之缺。一同到差。又得了一子,是玄月生的,名唤糕儿。二尹做了两任官回家,已此把丹桂许下同府陈家了。白孺民气下之事,地远时乖,只得丢在脑后。固然如此,中怀歉然,经常在佛菩萨面前默祷,思惟回籍,寻钿盒的下落。已后二尹亡逝,守了后代,做了孤孀,才把京师动机息了。想那出京时节,好歹已是十五六个年初,丹桂长得斑斓不凡。所许陈家儿子年纪长大,正要纳礼结婚,不想害了色痨,一病而亡。目睹得丹桂命硬,做了望门孀妇,一时未好许人,且跟着母亲。兄弟,穿些淡素衣服挨着过日。恰是:孤辰寡宿无缘分,空向天涯盼女

回还寓所,只见家间有手札来,夫人在家中亡过了。翰林痛哭了一场,没情没绪,办理回家。就上个告病的本。奉圣旨:“权某准回籍调度,病痊赴京听用。钦此。”权翰林今后就离了京师,回到家中来了。

此词名《桃源忆故交》,说着人间物事有些好处的,固然一时拆开,厥后必然遇巧得合。那“丰城剑气”是如何说?晋时大臣张华,字茂先,善识天文,能瓣古物。一日,瞥见天上斗牛分野之间,宝气烛天,晓得豫章丰城县中当有奇物出世。有个朋友雷焕也是博物的人,遂选他做了丰城县令,托他到彼,埋头为访寻发光动天的宝贝,分付他道:“光中带有杀气,此必宝剑无疑。”那雷焕领命,到了县间,看那宝气却在县间狱中。雷焕领了从人,到狱中绝顶去处,公然掘出一对宝剑来,雄曰“纯钩”,雌曰“湛卢”。雷焕自佩其一,将其一献与张华,各自宝藏,自不必说。厥后,张华带了此剑行到延平津日,那剑忽在匣中跃出,到了水边,化成一龙。津水当中也钻出一条龙来,凑成一双,飞舞升天而去。张华一时惊奇,清楚晓得宝剑通神,只水中这个出来凑成双的不知何物,因遣人到雷焕处问前剑地点。雷焕回言道:“先曾渡延平津口,失手落于水中了。”方知两剑分而复合,以此窜改而去也。至古人说人缘刚巧,多用“延津剑合”故事。以是这词中说的恰是这话。现在说一段人缘,隔着万千里路,也只为一件物事拼集成了,深为奇巧。有诗为证:

可中宿世红丝系,自有媒人月下来。

桂娘在母亲跟前守得疼痛少定,考虑房门未锁,妆台未收,跑到自房里来。清算已完,身子困乏,揭开罗帐,待要安息一安息。忽见席间一个纸包,拾起来翻开看时,倒是一丸药。纸包上有字,乃是“定神丹,专治心疼,神效”几个字。桂娘道:“此自何来?着是兄弟取至,怎不送到母亲那边去,却放在我的席上?除了兄弟,此处何人来到?却又恰好是治心疼的药,果是跷蹊!且拿到母亲那边去问个端的。”取了药,掩了房门,走到孺人处来问道:“母亲,兄弟取药返来未曾?”孺人道:“望得眼穿,这孩子不知在那边玩耍,再不来了。”桂娘道:“好教母亲得知,适间转到房中,只见床上一颗丸药,纸上写着‘定神丹,专治心疼,神效’。我狐疑是兄弟取来的,怎不送到母亲这里,却放在我的房中?今兄弟兀自未回,正不知这药在那边来的。”孺人道:“我儿,这‘定神丹’只要京中前门街上有得卖,此处那讨?这清楚是你孝心所感,神仙所赐。快拿来我吃!”桂娘取汤来递与孺人。咽了下去。一会,公然心疼立止,母子欢乐不尽。孺人疼痛既止,精力倦怠。朦朦的睡了去。桂娘守在帐前,不敢挪动。刚好权翰林寻药不见,白手走来问安。正撞着桂娘在那边,不及回僻。桂娘认做是白家表兄,少不得要相见的。也不躲闪。该里权翰林正要亲傍,堆下笑来,买将上去,唱个肥喏道:“妹子,拜握了。”桂娘赶紧行礼道:“哥哥万福”翰林道:“女人病体着何?”桂娘道:“觉道好些,方才睡去。”翰林道:“昨日到宅,渴望妹子芳容一见,见说贵体不佳,不敢轰动。”桂娘道:“小妹传闻哥哥到来,心下急欲迎侍。梳洗不及,不敢草率。本日正要请哥哥厮见,怕遇母亲病急,脱身不得。不想哥哥又出去问病,幸瞻丰范。”翰林道:“小兄不远千里而来,得见妹子玉貌,端的是不在驰驱走这遭了。”桂娘道:“哥哥与母亲姑侄嫡亲,天然割不竭的。小妹薄命之人,何足挂齿!”翰林道:“妹子芳年美质,后禄正长。佳期可待,何出此言?”此时两人对话,一递一来。桂娘年大知昧,瞥见翰林风韵俊雅。早已动火了八九分,亦且认是自家中表兄妹一脉,蜜语软语,更不羞缩,对翰林道:“哥哥初来寒舍,书房中有甚不周到处。可对你妹子说,你妹子好来顾问一二。”翰林道:“有甚么不殷勤?”桂娘道:“莫非不缺长少短?”翰林道:“虽有贫乏,不好对妹子说得。”桂娘道:“但说何妨?”翰林道:“所少的,只怕妹子不好看管,然不是妹子,也不能看管。”桂娘道:“少甚东西?”翰林笑庄“晚间少小我作伴耳。”桂娘通红了面皮,也不答复,回身就走。翰林赶上去一把扯住道:“照顾小兄到绣房中,拜见妹子一拜见,何如?”桂娘见他脱手动脚,正难分化。只听得帐里老孺人开声道:“阿谁在此说话响?”翰林只得放了手,回顾转来道:“是小侄问安。”当时桂娘已脱了身,跑进房里去了。

权翰林在暗中看得明白,几乎儿眼里放出火来,恨不得走上前一把抱住,见他去了,心痒难过。正在禁架不定,恰值妙通送了女子回身转来,见了道:“相公还未曾睡?几时来在其间?”翰林道:“小生见白衣大士呈现,特来瞻礼!”妙通道:“此邻居徐氏之女丹桂小娘子。公然生得一貌倾城。目中罕见。”翰林道:“曾嫁人未?”妙诵道:“说不得,他父亲在时,曾许下在城陈家小官人。比及将次结婚,那小官人没福死了。担阁了这小娘子做了个望门寡。一时未有人家来求他的。”翰林道:“怪道穿戴淡素!如何夜晚间到此?”妙通道:“今晚是七夕牛女佳期,他遭着如此不偶之事,心愿不敷,故此对母亲说了来烧注夜香。”翰林道:“他母亲是甚么样人?”妙通道:“他母亲姓白,是个京师人。当初徐家老爷在京当选官娶了来家的。且是直性子,好相与。对我说,另有个亲兄在京,他出京时节,有个侄儿方两岁,与他女儿同庚的,自出京以后,杳不相闻,差未几将二十年来了,不知存亡存亡。经常托我在佛前保佑。”翰林听着。呆了一会,想道:“我前日买了半扇钿盒,那包的纸上清楚写是徐门白氏,女丹桂,兄白大,子白留哥。今这个女子姓徐名丹桂,母亲姓白,目睹得就是这家了。那卖盒儿的老儿说那家死了两个后生,白叟家赶紧逃去,把信物多掉下了。想必死的后生就是他侄儿留哥。不消说得。谁想此女如此妙丽,在此另许了人家,可又断了。那信物却落在我手中,却又在此相遇。有如此刚巧之事!或者到是我的姻缘也未可知。”以心问心,跌足道:“一二十年的事,三四千里的路,有甚查帐处?只须如此如此。”算计已定,对妙通道:“迢才所言白老孺人,多少年纪了?”妙通道:“有四十多岁了。“翰林道:“他京中亲兄但是白大?侄儿子可叫做留哥?”妙通道:“恰是。恰是。相公如何晓得?”翰林道:“那孺人恰是家姑,小生就是白留哥,是孺人的侄儿。”妙通道:“相公好讽刺。相公自姓权,如何姓白?”翰林道:“小生幼年离了京师,在江湖上游学。一来慕南边风景,二来专为寻取这头亲眷,以是移名改姓,游到此地。今偶尔见师父说着端的,也是一缘一会,天使其然;不然,小生怎地晓得他家姓名?”妙通道:“元来有这等巧事!相公,你明日去认了令姑,小尼再来奉贺便了。”翰林当下别了老尼,到静室中游思妄图,过了一夜。

温峤曾输玉镜台,圆成钿合更奇哉!

间道双衔凤带,无妨单着鲛绡。夜香知与阿谁烧?怅望水沉烟袅。云鬓风前丝卷,玉颜醉里红潮。莫教空度不幸宵,月与才子共僚。一词寄《西江月》那女子拈着香,脆在佛前,对着上面,口里喃喃呐呐,低寒微微,不知说着很多说话,没听得一个字。那妙通老尼便来收科道:“小娘子,你的苦衷说不能尽,不如我替你说一句简练的罢。”那女子立起家来道:“师父,怎的简练?”妙通道:“佛天保佑,早嫁个对劲的大秀。可好么?”女子道:“休得讽刺!奴家只为生来命苦,父亡母老,一身无靠,以是拜祷佛天,专求福庇。”妙通笑道:“粗心相去不远。”女子也笑将起来。妙通摆上茶食,女子吃了两盏茶,起家道别而行。

那权翰林自遇桂娘两下交口以后,经常相遇,便眉来眼去,相互有情。翰林整天如痴似狂,拿着一管笔写来写去,茶饭懒吃。桂娘也日日无情无绪,恹恹欲睡,针线慵拈。多被孺人看在眼里。然两个只是各自用心,碍人耳目,未曾做甚手脚。一日,翰林到孺人处去,却好遇着桂娘打扮已毕,正待出房。翰林阑门迎着,相唤了一礼。翰林道:“久闻妹子房闼精美,未曾得造一观,本日幸得在此相遇,需求出来一看。”不由分辩,望门里一钻,桂娘只得也走了出去。翰林瞥见无人,一把抱住道:“妹子慈悲,救你哥哥客中一命则个!”桂娘不敢张扬,低低道:“哥哥尊敬。哥哥不弃小妹,何不央人向母亲处求亲?必定见允,如何做那轻浮模样!”翰林道:“多蒙妹子指教,足见厚情。只是远水救不得近火,小兄实在等不得那安闲的事了。”桂娘正色道:“着要苟合,妹子决然不从!他日得做伉俪,岂不为兄所败!”脱了身子,望门外便走,早把个云髻扭歪,两鬓都乱了。吃紧走到孺人处,喘气尚是未息。孺人见了,感觉有些非常,问道:“为何如吐模样?”桂娘道:“正出房来,撞见哥哥后边走来,赶紧先跑,走得急了些个。”孺人道:“自家兄妹,何必如此遁藏?”孺人也只道侄儿就在后边来,却又不见到。元来没些意义,反走出去了。孺人自此又是一番狐疑,性急要共同他两个了,只是少其中间拉拢的人。蓦地想道:“侄儿初到时,说道见妙通师父说了才寻到我家来的,何不就叫妙通来与他说知其事,岂不为妙?”当下就分付儿子糕儿,叫他去庵中接那妙通,不在话下。

话分两端,且说钿盒的来源。姑苏有个旧家子荣。姓徐名方,别号西泉,是太学中监生。为干办出息,留寓京师多年。鄙人处沉着,央媒娶下本京白家之女为妻。生下一个女儿,是八月中得的,取名丹桂。同时,白氏之兄白大郎也生一子,唤做留哥。白氏女人家性子,只护着自家人,何况京师中人不知外方头路,不喜好攀扯外方亲戚,一心要把这丹桂许与侄儿去。徐太学自是借居的人,迟早考虑回家。要留着结下路亲眷,非常不肯。一日,太学得选了闽中二尹,办理回家到差,就带了白氏出京。白氏不得遂愿,恋恋骨肉之情,瞒着徐二尹暗里写个文书,不敢就说许他为婚,只把一个钿盒儿分做两处,留与侄儿做执照。希冀他年重到京师,或是天涯天涯,做个表证。

却说权翰林走到书房中,想起刚才之事,心中怏怏。又考虑“桂娘故意于我,虽是未肯相从,其言有理。却不知我是假批子,教我央谁的是?”自又忖道:“他母子俱认我是白大,天然是钿盒上的根瓣了。我只将钿盒为证,怕这事不成!”又转想一想道:“不好,不好!万一名姓偶尔不异,钿盒不是他家的,却不弄真成假?且不要突破网儿,只是做些工夫,偎得亲热,天然到手。”正胡思乱想,走出堂前漫步。俄然妙通师父走进门来,见了翰林,打个问讯道:“相公,你探亲眷好处安身好久了,再不到小庵逛逛?”权翰林还了一礼,笑道:“不敢瞒师父说,一来家姑相留,二来小生的形孤影只,沉着不过,贪着骨肉相傍,懒向外边去了。”妙通道:“相公既苦孤傲,老身替你做个媒罢!”翰林道:“小生久欲买妾,师父前日说不管闲事,以是下敢相央。着得替我做个媒人,非常好了。”妙通道:“婚事到有一头在我内心。刚才白老孺人相请说话,待我见过了他,再来和相公细讲。”翰林道:“我也有小我在肚里,正少个说合的,师父来得恰好。见过了家姑,是必到书房中来逛逛,有话相商则个。”妙通道:“晓得了。”说罢话,望内里就走出来。(未完待续。)(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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