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之五 襄敏公元宵失子 十三郎五岁朝天
却说那晚南陔在王吉背上,正在挨挤吵嚷之际,俄然有小我趁近到王吉身畔,悄悄伸手过来接去,仍旧普通驮着。南陔贪着旁观,正在目炫狼籍,一时不觉。只见那一小我负得在背,便在人丛里乱挤将畴昔,南陔才喝声道:“王吉!如何如此乱走!”定睛一看,那边是个王吉?衣帽装束多另是一样了。南陔年纪虽小,内心煞是聪明,便晓得是个歹人,被他闹里来拐了,欲待张扬,摆布一看,并无一个认得的熟人。贰内心考虑道:“此必贪我头上珠帽,若被他掠去,须难寻讨,我且藏过帽子,我身子不怕他怎地!”遂将手去头上除下帽子来,揣在袖中,也不言语,也不镇静,任他驮着前走,却象不晓得甚么的。将近东华门,瞥见肩舆四五乘叠联而来,南陔觑肩舆来得较近,伸手去攀着轿幌,大喊道:“有贼!有贼!救人!救人!”那负南陔的贼出于不料,骤听得背上如此呼唤,吃了一惊,恐怕被人拿住,赶紧把南陔撩下背来,脱身便走,在人丛里混过了。轿中人在轿内闻得孩子声唤,推开帘子一看,见是个青头白脸魔合罗般一个小孩子,内心喜好,叫住了轿,抱将过来,问道:“你是那边来的?”南陔道:“是贼拐了来的。”轿中人道:“贼在那边?”南陔道:“方才叫唤起来,在人丛中走了。”轿中人见他说话明白,摩他头道:“乖乖,你不要心慌,且随我去再处。”便双手抱来,放在膝上。一向进了东华门,竟入大内去了。你道轿中是多么人?元来是穿宫的高品近侍中大人。因圣驾驭楼观灯已毕,先同着普通的中贵四五人前去宫中排宴。不想遇着南陔叫唤,抱在轿中,进了大内。中大人分付从人,领他到本身入直的房内,与他果品吃着,被卧温着。恐防惊吓了他,叮瞩又叮瞩。内监心性喜好小的,天然如此。
计缚剧徒如反掌,直教天子归还家。(未完待续。)(未完待续。)
夫人惶恐抽身急回,噙着一把眼泪来与相公筹议,襄敏公道:“如果别个儿子落空,便当吃紧寻访。今是吾十三郎。必定自会返来,不必忧愁。”夫人道:“此子固然怜俐,点点年纪,奢遮煞也只是四五岁的孩子。万众当中挤掉了。怎能勾自会返来?”养娘每道:“闻得歹人拐人家小厮去,有擦盲眼的,有斫掉脚的,千方百计摆布坏了,装做叫化的化钱。若不吃紧追随,必定衙内遭了毒手!”各各哭泣不住。家人每道:“相公便不下落府里访拿。招帖也写几张,或是大张布告,有人妄图赏钱,便有访得下落的来报了。”一时候你出一说,我出一见,纷繁乱讲。只要襄敏公怡然不觉得意,道:“随你群情百出,老是多的,过几日天然来家。”夫人道:“魔合罗般一个孩子,怎生舍得落空了不在心上?说如许懈话!”襄敏公道:“包在我身上,还你个旧孩子便了,不要性急!”夫人那边放心?就是家人每、养娘每也不肯信相公的话。夫人自分付家人各处找寻去了不题。
词云:
中大人得旨。就御前抱了南陔,辞了钦圣,一起出宫。钦圣尚兀自好些不割舍他,梯己自有犒赏。与同前日各宫所赠之物总贮一筐,令人一同托付与中大人收好,送到他家。中大人出了宫门,传命起辆犊车,赍了圣旨,就抱南陔坐在怀里了。径望王家而来。
次早,中大人四五人直到神宗御前。叩首跪禀道:“好教万岁爷爷得知,奴婢等昨晚陪侍赏灯返来,在东华门外拾得一个失落的孩子,领进宫来。此乃万岁爷爷得子之兆,奴婢等不堪喜好。未知是谁家之子,未请圣旨,不敢檀便,特此启奏。”神宗此时前星未耀。正急的是生子一事。见说拾得一个孩子,也道是宜男之祥。喜动天颜,叫快宣来见。中大人领旨,急到人直房内抱了南陔,先对他说:“圣旨宣召,现在要见驾哩,你不要怕惧!”南陔见说见驾,晓得是见天子了,不慌不忙,在袖中取出珠帽来。一似昨日带了,随了中大人竟来见神宗天子。娃子家虽未曾习着甚么嵩呼拜舞之礼,却也擎拳曲腿,一拜两拜的叩首顿首,喜得个神宗跌脚欢忭,御口问道:“小孩子,你是那个之子?可晓得姓甚么?”南陔竦然起答道:“儿姓王,乃臣韶之季子也。”神宗见他说出话来,声音明朗,且说话有体。大加惊奇,又问道:“你缘何获得此处?”南陔道:“只因昨夜元宵举家观灯,瞻仰圣容,嚷乱当中。被贼人偷驮背上前走。偶见内家车乘,只得叫呼求救。贼人走脱,臣随中贵大人一同到此。得见天颜,实出万幸!”神宗道:“你本年几岁了?”南陔道:“臣五岁了。”神宗道:“小小年纪,便能如此应对,王韶可谓有子矣。昨夜落空。不知举家多么错愕。朕今即要归还汝父,只可惜没查处阿谁贼人。”南陔对道:“陛下要查此贼,一发不难。”神宗欣喜道:“你有何见,能够得贼?”南陔道:“臣被贼人驮走,已晓得不是家里人了,便把头带的珠帽除下藏好。那珠帽之顶,有臣母将绣针彩线插戴其上,以厌不祥。臣比时在他背上,想贼人无可记认,就于除帽之时将针线取下,密把他中领缝线一道,插针在衣内,觉得暗号。今陛命令人刺探,若衣拥有此针线看,便是昨夜之贼,有何难见?”神宗丈惊道:“厅哉此儿!一点年纪,有如此大见地!朕若不得贼,孩子不如矣!待朕擒治了此贼,方送汝归去。”又对近侍夸称道:“如此奇特儿子,不成令宫闱中人不见一见。”传旨急宣钦圣皇后见驾。
猾徒上天去,冲弱见天还。
禁漏花深,绣工日永,南风布暖。变韶景、京都十二,元宵三五,银蟾光满。连云复道凌飞观。耸皇居丽,佳气瑞烟葱。翠华宵幸,是处层战阆苑。尤凤烛、交光星汉。对天涯鳌山开雉扇。会乐府两籍神仙,梨园四部弦管。向晓色,都人未散。盈万井,山呼鳌忭。愿岁岁,天长里常瞻凤辇。——词寄《顷杯乐》。
主翁结婚后,云雨之时,内心晓得不是处子,却见他美色,甚是喜好,不觉得意,更未曾提起问他来源。真珠姬也深怀羞愤,不敢等闲自言,怎当得那家姬妾颇多,见一人专宠,尽生妒忌之心,说他来源不明,多管是在家犯奸被逐出来的奴婢,日日在主翁耳根边激聒。主翁听得不耐烦,偶尔问其来处。真珠姬挨着心中事,大声啼位,诉出事由来,方知是宗王之女,被人掠卖至此。主翁多曾瞥见榜文赏帖的,老迈吃惊,恐怕事发扳连。仓猝叫人寻取原媒媒婆,已自不知去处了。主翁深思道:“此等奸棍,此处不败。别处必露。到得根究起来,现赃在我家,须藏不过,可不是天大短长?何况王府女眷。不是讽刺,必有寻着根底的日子。别人做了歹事,把个愁布袋丢在这里,替他顶死不成?”心生一计,叫两个家人家里抬出一顶破竹轿来装好了。请出真珠姬来。主翁纳头便拜道:“一贯有眼不识朱紫,多有冒昧,倒是辱莫了朱紫,多是歹人做的事,小可并不晓得。今甘心折了身价,白送朱紫还府,只望高抬贵手,凡事粉饰,不要缠累小可则个。”真珠姬见说送他还家,就如听得一封九重恩赦到来。又原是受主翁宠遇的。见他谨慎赔罪,好生过意下去,回言道:“只要见了我父母,决不题起你姓名罢了。”
此时王吉拥在人丛当中,因为肩上负了小衙内,好生不便,旁观得不甚像意。俄然感觉背上轻松了些,一时看得浑了,忘其以是,伸伸腰,抬昂首,且是安闲,呆呆里向上看着。蓦地想道:“小衙内呢?”急转头看时,目睹得不在背上。四下一望,多是面熟之人,竟不见了小衙内踪迹。欲要找寻,又被挤住了脚,行走不得。王吉心慌狼籍,将身子极力挨出,挨得骨软筋麻,才到得稀松之处。遇见府中一伙人,问道:“你们见小衙内么?”府中人道:“小衙内是你负着,怎到来问我们?”王吉道:“恰是闹嚷之际,不知阿谁伸手来我背上接了去。想必是府中弟兄们见我吃力,替我抱了,放松我些,也不见得。我一时贪个松快,人闹里不看得细心,及至寻时已不见了,你们莫非未曾撞见?”府中人见说,大师镇静起来,道:“你来捣蛋了,这是作耍的事?好如此不谨慎!你在人千人万处落空了,却在此问张问李,岂不误事!还是分头再到闹头里寻。
话说王襄敏家中自那晚落空了小衙内,百口里外大小没一个不忧愁思虑,哭哭啼啼。只要襄敏毫不在乎,竟不令人追随。固然夫人与同管家的分付众家人各处看望,却也并无一些影响。大家烦恼,没个是处。俄然这天朝门上飞报将来,有中大人亲赍圣旨到第开读。襄敏不知事端,分付忙排香案驱逐,本身冠绅袍笏,俯伏听旨。只见中大人抱了个小孩子下犊车来,家人上前来争看,认得是小衙内,到吃了一惊。不觉大师手舞足蹈,禁不得喜好。中大人喝道:“且听宣圣旨!”大声宣道:卿元宵失子,乃朕获之,今却还卿。特赐压惊物一簏,奖其幼志。钦哉!
如是十来日,正在喧哄之际,俄然驾幸钦圣宫,宣召前日孩子。钦圣当下带领南陔朝见已毕,神宗问钦圣道:“小孩子莫怕惧否?”钦圣道:“蒙圣思敕令暂鞠此儿,此儿聪明不凡,虽居禁地,毫不改度,老成人不过如此。实乃陛下洪福齐天,国度有此等神童出世。臣妾不堪欣幸!”神宗道:“好教卿等晓得,只那夜做歹事的人,尽被开封府所获,则为衣领上针线暗记,不到得走了一个。此儿可谓有智极矣!今贼人尽行斩讫,怕他家里不晓得,在家慌乱,本日好好归还他去。”钦圣与南陔各叩首谢恩。当下传旨:敕令前日抱进宫的阿谁中大人护送归第,御赐金犀一簏,与他压惊。
中大人宣毕,襄敏拜舞谢恩已了,请过圣旨,与中大人叙礼,分宾主坐定。中大人笑道:“老先儿,好个乖公子!”襄敏正要问起根由,中大人笑嘻嘻的袖中取出一卷文书出来,说道:“老先儿要知公子去来事端,只看此一卷便明白了。”襄敏接过手来一看,乃开封府获盗狱词也。襄敏重新看去,见是密诏开封捕获,便道:“乳臭小儿,如此轰动天听,又烦圣虑获贼,直教老臣粉身碎骨,难报圣恩万一!”中大人笑道:“这贼多是公子自家拿倒的,不烦一毫圣虑,所觉得妙。”南陔当时就口里说那夜后的长怎的短,后的见天子,怎的拜皇后,明显朗朗,诉个不开口。先前百口人闻声圣旨到时,已攒在中门口旁观,及见南陔出车来,大师欣喜,只是不知脑筋。直待闻声南陔备细述此一遍,心下方才明白,尽多赞叹他灵巧之极。方信襄敏不在心上,不肯寻求,道是他自究会返来的,真有先见之明也。襄敏分付治酒接待中大人,中大人就将圣上钦赏压惊金犀,及钦圣与各宫所赐之物,陈列起来。真是珠宝盈庭,光彩夺目,所直不啻巨万。中大人摩着南陔的头道:“哥,勾你买果儿吃了。”襄敏又叩首对阙谢恩。方命馆客写下谢表,先附中大人陈奏。等来日早朝面圣,再行带领小子谢恩。中大人道:“公子哥儿是咱家遇着携见贤人的,咱家也有个薄礼儿,做个记念。”将出元宝二个,彩段八表里来。襄敏再三推让不得,只得收了。另各厚礼报答过中大人,中大人上车答复圣旨去了。
真珠姬睡至天明,看看复苏;睁眼看时,不知是那边,但见一个婆子在中间坐着。真珠姬自发阴户疼痛,把手摸时,四周虚肿,明知着了人手,问婆子道:“此是那边?将我送在这里!”婆子道:“夜间众豪杰每送将小娘子来的。不必心焦,管取你就落好处便了。”真珠姬道:“我是宗王府中闺女,你每歹人后如此胡行乱做!”婆子道:“现在说不得王府不王府了。老身见你是金枝玉叶,须不把你作贱。”真珠姬也不晓得他的说话起因,侮着眼只是哭泣。元来这婆子是个媒婆,埋头走大人家雇卖人丁的。这伙剧贼掠得人丁,便来投他家下,留下几晚,就有头主来成了去的。当时留了真珠姬,好言温慰得熟分。刚两三日,只见一日一乘轿来抬了去,已将他卖与城外一个大族为妾了。
是日,正在玉津园中间一个酒务里头喝彩痛饮。一个做公的,叫做李云,偶尔在外颠末,听得猜拳豁指呼红喝六之声。他是故意的,便踅进门来一看。见这些人举止气象,心下非常瞧科。走去坐了一个独副座头,叫声:“买酒饭吃!”店小二先将盏箸安设去了。他便站将起来,背动手踱来踱去,侧眼把那些人一一个觑将去,内里一个公然衣领上挂着一寸来是非彩线头。李云晓得动手了,叫店家:“且慢烫酒,我去街上邀着个客人一同来吃。”忙走出门,口中打个胡哨,便有七八个做公的走将拢来,问道:“李大,有影响么?”李云把手指着店内道:“正在这里头,已看的实了。我们几个守着这里,把一个走去,再叫集十来个弟兄一同动手。”内里一个会走的飞也似去,又叫了十来个做公的来了。发声喊,望酒务里打出来,叫道:“奉圣旨拿元宵夜贼人一伙!店家合力,不得放走了人!”店家听得“圣旨”二字,晓得短长,急集小2、火工,后生人等,执了东西出来帮忙。十来个贼,未曾走了一个,多被捆倒。恰是:白天不做负苦衷,半夜拍门不吃惊。
也只因宣德门张灯,贵爵贵戚女眷多设帐幕在门外两庑,白天先在那边等侯旁观。当时有一个宗王家在东首,有个女儿名唤真珠,因赵姓天潢之族,人都称他真珠族姬。年十六岁,未曾许嫁人家,色彩明艳,服饰鲜丽。耀人眼目。宗王的夫人姨妹族中却在西首。姨娘晓得外甥真珠姬在帐中观灯,叫个丫环走来相邀一会,上复道:“若肯来,当差兜轿来迎。”真珠姬听罢。不堪之喜,便对母亲道:“儿正要见见姨娘,刚好他来相请,是需求去。”夫人亦欣然许允。打发丫环先去回话,专侯轿来相迎。过未几时。只见一乘兜轿打从西边来到帐前。真珠姬孩子心性,巴不得就到那边玩耍,叫养娘们问得是来接的,分付从人随厥后,本身不耐烦等候,仓猝先自上轿去了。才去得一会,先前来的丫环又领了一乘兜轿来到,说到:“立等真珠姬相会,快请上轿。”王府里家人道:“真珠姬方才先随轿去了,如何又来驱逐?”丫环道:“只是我同这乘轿来。那边又有甚么轿先到?”家人们晓得有些跷蹊了,大师慌乱起来。闻之宗王,着人到西边去看,目睹得决不在那边的了。吃紧分付虞候祗从人等四下找寻,并无影响。急具事状,告到开封府。府中晓得是王府里事,不敢怠慢,散遣访拿使臣挨查踪迹。王府里自出赏揭,报信者二千贯,竟无下落。不题。
且说真珠姬自上了轿后。但见轿夫四足齐举,其行如飞。真珠姬内心道:“是瞬息就到的路,何必得如此慌走?”却也道是轿夫脚步惯了的,不觉得意。及至抬眼看时。修忽转湾,不是正路,垂垂走到狭巷里来,轿夫们脚高步低,越走越黑。内心正有些迷惑,俄然轿住了。轿夫多走了去。不见有人相接,只得本身掀帘走出轿来,定睛一看,只叫得苦。元来是一所古庙。中间鬼卒十余个各持兵杖夹立,中间坐着一名神道,面阔尺余,须髯满颏,目光如炬,肩臂摆动,象个活的普通。真珠姬心慌,不免下拜。神道开大言道:“你休得怕惧!我与汝有夙缘,故使神力摄你至此。”真珠姬见神道说出话来,更加怕惧,放声哭泣起来。中间两个鬼卒走来扶着,神道说:“快取压惊酒来。”中间又一鬼卒斟着一杯热酒,向真珠姬一边奉来。真珠姬欲待推拒,又怀惊骇,勉强将口接着,被他一灌而尽。真珠姬早已天旋地转,不知人事,倒在地下。神道走下座来,笑道:“着了手也!”中间鬼卒多攒将拢来,同神道各卸了装束,除上面具。元来个个多是活人,乃一伙剧贼装成的。将蒙汗药灌倒了真珠姬,抬到前面去。前面定将一个婆子出来,扶去放在床上眠着。众贼汉乘他昏倒,次第奸骗。不幸金枝玉叶之人,寥落在狗党狐群之手。奸骗已毕,分付婆子看好。各自散去,别做歹事了。
话说宋神宗朝,有十丈臣王襄敏公。单讳着一个韶字,百口住在京师。真是潭潭相府,繁华豪华,自不必说。那年正月十五元宵佳节,当时王安石未用,新法未行,四境无侵,万民乐业,恰是承平时侯。家家户户,点放花灯。自从十三日为始。十街九市,喝彩达旦。这夜十五日是正夜,年年端方,官家亲身出来。赏玩彻夜。倾城士女,专待天颜一看。且是这天可贵一轮明月当空,晖映如同白天,映着各色青巧花灯,向来叫做灯月交辉,极其美景。襄敏公家内眷。自夫人以下,老老幼幼,没一个不精装划一了,只候人牵着帷幕,出来街上看灯游耍。看官,你道如何用着帷幕?盖因官宦人家女眷,恐防贩子人挨挨擦擦,不成面子,以是或用绢段或用布匹等类,扯作长圈围着,只要隔断外边人,他在里头走的人,原自四边看得见的。晋时叫他做步障,故有紫丝步障,锦步障之称。这是大人家标准如此。
雪消华月满仙台,万烛当楼宝扇开。
襄敏送了返来,百口欢庆。襄敏公道:“我说你们不要忙,我十三必能自归。今不但返来,且得了很多恩赐,又已拿了贼人,多是十三本身的主张来。可见我不焦急的是么?”百口各各称服。厥后南陔取名王采,政和年间,大有文声,功名显达。只看他小时行动如此,已占大就矣。
镐京春酒沾周宴,汾水秋风陋汉才。
昏夜贪他唾手财,全凭手快眼儿乖。
那王吉是个晓法度的人,自道身是男人,不敢在帷中走,只相傍帷外而行。行到宣德门前,刚好神宗天子正御宣德门楼,圣旨许令万目仰观,金吾卫不得劝止。楼上设着鳌山,灯光光辉,卷烟芬芳;奏动御乐,箫鼓喧阗。楼下施呈百戏,供奉御览。看的真是人隐士海,挤得缝地都没有了。有翰林承旨王禹玉《上元应制诗》为证:
帝城三五,灯光花市盈路。天街游处,此时方信。凤阙都民,豪华大富。纱笼才过处,喝道回身,一面小来且住。见很多才子艳质。联袂并肩低语。东来西往谁家女?买玉梅争戴,徐行香风采。北观南顾,见画烛影里,神仙无数。惹人魂似醉,不如趁早。步月归去。这一双情眼,后生禁得很多胡觑?—词寄《女冠子》。
闲话且过,却说襄敏私有个小衙内,是他末堂最小的儿子,排行第十三,奶名叫做南陔。年方五岁,聪明乖觉,面貌不凡,百口表里大小都是喜好他的,公与夫人自不必说,当时也要到街上看灯。大宅门中衙内,穿戴划一还是等闲,只头上一顶帽子,多是黄豆来大不打眼的洋珠,穿成双凤穿牡丹花腔,劈面前一粒猫几眼宝石,睛光闪动,四围又是五色宝石镶着,乃是鸦青、祖母绿之类,只这顶帽,也值千来贯钱。襄敏公分付一个家人王吉,驮在背上,跟着内眷一起看灯。
当时李汉老又有一首词云:
神宗一面写下密旨,差其中大人贾到开封府,是长是短的,重新分付了大尹,立限捕贼以闻。开封府大尹奉得密旨,非比平常访贼的事,怎敢时候怠缓?即唤过当日访拿使臣何察看分付道:“本日奉到密旨,限你三日内要拿元宵夜做不是的一伙人。”察看禀道:“无赃无证,从何访拿?”大尹叫何察看上来附耳低言,把中大人所传衣领针线为号之说说了一遍,何察看道:“恁地时,三日以内管取完这头公事,只是不成声扬。”大尹道:“你好干这事,此是奉旨的,非比别项盗贼,谨慎在乎!”察看声喏而出,到得使臣房,集齐一班眼明手快的公人来筹议道:“元宵夜趁着热烈做歹事的,不止一人,出事的也不止一家。偶尔这一家的小儿未曾捞得去,别家到手处必多。日子不远,此辈不过在花街柳陌酒楼饭店中,庆松取乐,料必未散。虽是不知姓名处所,有此暗记,还怕甚么?遮莫没踪迹的也要寻出来。我每几十个做公的分头体访,天然有个下落。”当下派定张二往东,李四往西。大家认路,茶坊酒坊,凡有世人团聚面熟可疑之处,即便留意挨身材看,各自去讫。
大凡做贼的见了做公的,就是老鼠遇了猫儿,见形便伏;做公的见了做贼的,就是仙鹤遇了蛇洞,闻气即知。以是这两项人常常擅自相通,经常要些孝敬,叫做“打业钱”。如果捉破了贼,不是甚么要紧公事,得些亨通,便放松了。现在是钦限要人的事,衣领上针线斗着海底眼,如何容得宽展!当下捆住,先剥了这一个的衣服。众贼虽是口里还强,却个个肉颤身摇,面如土色。身畔一搜,各有零赃。一向里押到开封府来,报知大尹。大尹升堂,验着衣领针线是实,明知无枉,喝教:“用起刑来!”令招真相。扌朋扒吊拷,备受痛苦,这些玩皮赖肉只不肯招。大尹即将衣领针线问他道:“你身上何得有此?”贼人不知事端,信口支吾。大尹笑道:“如此剧贼,却被小孩子算破了,难道天理昭彰!你可记得元宵夜内家轿边叫救人的孩子么?你身上已有了暗记,还要狡赖到那边去?”贼人方知被孩子暗害了,对口无言,只得招出实话来。乃是积年累岁遇着季节盛时,即便四出抄袭,以及平时略估客女,伤害性命,罪行山积,难以列举,从不败露。岂知本年元宵行事以后,卒然被擒?却被小子暗害,轰动天听,乃至有此。莫非天数该败,一死难逃!大尹责了口词,叠成文卷。大尹却记口词,叠成文卷。大尹却记起旧年元宵真珠姬一案,现捕未获的那一件事来。你道又是甚事?看官且放下这头,听小子说那一头。
小时了了大时佳,五岁孩童已足夸。
主翁请真珠姬上了轿,两个家人抬了飞走,真珠姬也不及别离一声。仓猝走了五六里路,一抬抬到荒漠当中,抬轿的放下竹轿,抽身便走,一道烟去了。真珠姬在轿中探头出看。只见静悄无人。走出轿来,前后一看,连两个抬轿的影踪不见,镇静起来道:“我直如此命蹇!如何不明不白抛我在此?万一又遇歹人。如何是好?”没做理睬处,只得仍旧进轿坐了,放声大哭起来,乱喊乱叫。将身子在轿内掷颠不已,头发多颠得疏松。
孩抱何缘亲见帝?恍疑鬼使与神差。
闹动公侯府,分开帝主颜。
这首词,多说着盛时宫禁说话。只因宋时极作兴是个元宵,大张灯火,御驾亲临,君民同乐。以是说道“金吾不由夜,玉漏莫相催”。然因是倾城士女彻夜出游,没些忌讳,其间就有私期密约,鼠窃狗偷,弄出很多话柄来。
且说正宫钦圣皇后,那日亲奉圣谕,赐与外厢小儿鞠养,觉得得子之兆,当下谢恩领回宫中来。试问他来源备细,那小孩子应对如流,说话明朗。他在天子御前也曾颠末,可晓得不怕面熟,就象自家屋里普通,嘻笑自如。喜得个钦圣心花也开了,将来抱在膝上,宝器心肝的不住的叫。命宫娥取过打扮匣来,替他掠发整容,调脂画额,一发打扮得划一。合宫妃嫔闻得钦全宫中御赐一个小儿,尽皆来到宫中,一来称贺娘娘,二来旁观小儿。盖因小儿是宫中所未曾有的,实觉奇怪。及至见了,又是一个眉清目秀,唇红齿白。魔合罗般一个能言能语,百问百答,你道有不欢愉的么?妃嫔每要阿谀娘娘,亦且喜好孩子。抢先将出宝玩金珠钏镯等类来做见面钱,多塞在他小袖子里,袖子里盛满了着不得。钦圣命一个老浑家一一替他收好了。又叫领了他到各宫朝见玩耍。各自发得盛事,你强我赛,又多各有犒赏。宫中好不喜好热烈。
细看此一词,可见元宵之夜,趁着喧闹丛中干那不三不四活动的,不一而足,不消提及。现在鄙人说一件元宵的事体,直教:
一曲升平人尽乐,君王又进紫霞杯。
瑞烟浮禁苑。正绛阙春回,新正方半,冰轮桂华满。溢花衢歌市,芙蓉开遍。龙楼两观,见银烛星球有烂。卷珠帘,尽日歌乐,盛集宝钗金钏。堪羡。绮罗丛里,兰麝香中,正宜玩耍。风柔夜暖花影乱,笑声喧。闹娥儿满路,成团打块,簇者冠儿斗转。喜皇都昔日风景,承平再见。——词青《瑞鹤仙》
这一首词乃是宋绍兴年间词人康伯可所作。伯可元是北人,随驾南渡,驰名是个会做乐府的才子,奏申王荐于高宗天子。这词单道着上元佳景,高宗天子极其称赏,御赐金帛甚多。词中为何说“昔日风景,承平再见”?盖因靖康之乱,徽、钦被虏,中原尽属金夷,幸运康主南渡,即了帝位。偏安一隅,偷闲取乐,还要摹拟盛光阴景,故词人歌颂如此,也是自解自乐罢了。怎如恰当初柳耆卿另有一首词云:
穿宫人传将旨意进宫,宣得钦圣皇后到来。山呼施礼已毕,神宗对钦圣道:“外厢有个好儿子,卿可暂留宫中,替朕看养他几日,做个得子的谶兆。”钦圣固然遵旨谢思,不知甚么事由,心中有些踌躇不决。神宗道:“要知详细,领此儿到宫中问他,他自会说明白。”钦圣得旨,领了南陔自往宫中去了
去时蓦地偷将去,来日从天降下来。
世人莫笑胡行事,譬似求人更可哀。那一个贼人当时在王家门首,窥测踪迹,见个小衙内划一打扮背将出来,便自上了心。一起尾着走,不高摆布。到了宣德门楼下,正在挨挤喧哄之处,觑个空。便双手溜将过来,背了就走。欺他是小孩子,纵有知觉,不过怕惧哭泣之料无毛病,不在心上。不防备到官轿中间。却会叫唤“有贼”起来。一时着了忙,想道:“短长!”卸着便走。更不知背上头,公开里又被他做工夫,留下记认了,此是神仙也不猜到之事。厥后脱去,见了朋友,团聚扰来,各出所获之物,如簪钗、金宝,珠玉。貂鼠暖耳,狐尾护颈之类,无所不有。只要此人倒是白手,述其原因,众贼道:“何不但雕了珠帽来?”此人道:“他一身衣服多有宝珠纽扣,手足上各有钏镯。就是四五岁一个小孩子好歹也值两贯钱,怎舍得轻放了他?”众贼道:“现在孩子安在?恰是贪多嚼不烂了。”此人道:“正在内家轿边叫唤起来,侍从的虞侯虎狼也似,好未几人在那边,不兜住身子便算天大幸运。还望财物哩!”众贼道:“果是短长。现在幸得无事,弟兄们且打平伙,吃酒压惊去。”因而一日轮一个做仆人,只拣隐僻酒务。便去痛饮。
此时恰是春三月天道,经常有郊野踏青的。有人瞥见空旷当中。一乘竹轿内有人大哭,不堪骇异,垂垂走将拢来。开初止是一两小我,厥后簸箕般围将转来,你诘我问,你喧我嚷。真珠姬慌镇静张,没口得分诉,一发说不出一句大口语来。内里有老成人,摇手叫四旁人莫嚷,朗声问:道:“娘子是何家宅眷?因甚单独歇轿在此?”真珠姬方才噙了眼泪,说得话出来道:“奴是王府中族姬,被歹人拐来在此的。有人报知府中,定当重赏。”当时王府中赏帖,开封府榜文,谁不晓得?真珠姬话才出口,早已有请功的飞也似去报了。斯须之间,王府中干办虞候走了偌多人来认看,公然破轿以内坐着的是真珠族姬。仓猝打轿来换了,抬归府中。父母与百口人等瞥见头蓬鬓乱,满面泪痕,抱着大哭。真珠姬一发乱颠乱掷,哭得一佛出世,二佛生天,直等哭得纵情了,方才把前时落空本日返来的事端,一五一十奉告了一遍。宗霸道:“可晓得那讨你的是那一家?便好挨查。”真珠姬内心还护着那主翁,回言道:“人家便认得,倒是不晓得姓名,也不晓得处所,又来得路远了,不记起在那一边。抑且那人家原不知情,多是歹人所为。”宗王内心道是家丑不成传扬,恐女儿许不得人家。只得含忍过了,下去张扬,诚恳报究。只公开瞩付开封府,留意访贼罢了。
元来那晚这个贼人,驰名的叫做雕儿手,一起有十来个,埋头趁着闹热时节人丛里做那不本分的活动。有诗为证:
隔了一年,又是元宵之夜,弄出王家这件案来。当时大尹拿倒王家做歹事的贼,记得王府中的事,也把来问问看,公然便是这伙人。大尹咬牙切齿,拍案痛骂道:“这些贼男女,死不足辜!”喝交集力行杖,各打了六十讯棍,押下死囚牢中,奏请明断发落。奏内大略云:群盗元夕所为,止于胠筐;居恒所犯,尽属推埋。似此枭獍之徒,岂容辇毂之下!合行骈戮,以靖版图。神宗天子见奏,晓得开封府尽获盗犯,笑道:“公然不出小孩子所算。”龙颜大喜,批准奏章,着会官立即处决,又命开封府再录狱词一通来看。开封府钦此钦遵,处斩众盗已毕,一面回奏,复将前后犯由狱词详细录上。神宗得奏,即将狱词笼在袍袖当中,含笑回宫。
双凤云中扶辇下,六鳌海上驾山来。
一伙十来小我同了王吉挨出挨入,高呼大呼,怎当得人多得紧了,茫茫里向阿谁问是?落得眼睛也看花了,喉咙也叫哑了,并无一些影响。寻了一回,走将拢来,我问你,你问我。多普通不见,慌做了一团。有的道:“或者阿谁抱了家去了?”有的道:“你我都在,又是那一个抱去!”王吉道:“且到家问问看又处。”一个故乡人道:“决不在家里,头上东西耀人眼目。被歹人连人盗拐去了。我们且不要轰动夫人,先到家禀知了相公,差人尽早访拿为是。”王吉见说要禀知相公,先自怯了一半,道:“如何回得相公的话?且安闲计算探听。不要性急便好!”府中人多是着了忙的,那由得王吉主张,一齐奔了家来。暗里问问,那得个小衙内涵里头?只得来见襄敏公。却也嗫嗫孺孺,未敢一向说落空小衙内的事。襄敏公见世人吃紧之状,到问道:“你等去未多时,如何一齐跑了返来?且多有些镇静失智风景,必有原因。”众家人才把王吉在人丛中落空小衙内之事说了一遍。王吉跪下,只是叩首请死。襄敏公毫不在乎,笑道:“去了天然返来。何必如此焦急?”众家人道:“此必是歹人拐了去,怎能勾返来?相公还是下落开封府尽早追捕,方得无失。”襄敏公点头道:“也不必。”世人道是一番天样大、火样急的事,后知襄敏公看得等闲,声色不动,化做一杯雪水。世人体味其意,只获得帷中禀知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