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观设辇度亡魂 开封府备棺迫活命
一夜人静后,达生在娘房睡了一觉,醒来,只听得房门响,似有人走了出去的模样。他是故意的,悄悄披了衣裳,走起来张看,只见房门开了,料道是娘又去做歹活动了。回身到娘床里一模,公然不见了娘。他也不出来寻,心生一计,就把房门闩好,又掇张桌子顶住了,自上床去睡觉。元来是夜吴氏正约了知观傍晚厥后,堂中灵座已除,专为要做这活动,床仍铺着,这地点反加些围屏,围得紧簇。知观先在里头睡好了,吴氏却开了门出来就他,两个颠蛮倒凤,弄这一夜。到得天气将明,起来放了他出去,回进房来。每常如此猖獗惯了,不觉得意。谁知这夜走到房前,却见房门关好,推着不开,晓得是儿子知风,老迈败兴。呆呆坐着,等他天亮,冷静的咬牙切齿的恨气,却无说处。直到天大了然,达生起来开了门,见了娘,用心失惊道:“娘如何反在房门外坐地?”吴氏只得说个谎道:“昨夜外边脚步响,恐怕有贼,以是开门出来看看。你却如何把门关了?”达生道:“我也见门开了,恐怕有贼,以是把门关好了,又顶得紧紧的,只道娘在床上睡着,如何反在门外?既然娘在外边,如侗不叫开了门?却坐在这里这一夜,是甚意义?”吴氏见他说了,自想一想,无言可答,只得罢了。内心想道:“这个孽种,须留他在房里不得了。”
却说吴氏自同儿子达生房里睡了。上得床来,内心想道:“此时那羽士毕竟搂着两个斑斓小童,干那话儿了;我却单独个宿。”想了又想,阴中火发,实在难过。噤了一噤,把牙齿咬得咯咯的响,出了一身汗。方才腾胧睡去。忽听得床前脚步响,昂首起看,只见一小我揭开帐子,飓的钻上床来。吴氏听得声音。倒是日里的知观,悄悄道:“多蒙娘子秋波表示,小道敢不留意?趁此夜深切静,娘子作胜利德则个。”就将黄瓜般一条玉茎塞将畴昔,吴氏并不推让。慨然接受。正到畅快之处,只见一个小道童也揭开帐来寻师父,见师父做事兴头,喊道:“好内眷!如何偷削发人,做得功德!同我捉个头,便不张扬。”就伸只手去吴氏腰里乱摸。知观喝道:“我在此,不得无礼!”吴氏被羽士弄得利落,正待要丢了,吃此一惊,飒然觉来。倒是南柯一梦。把手模模阴门边,只见两腿俱湿,连席上多有了阴水,忙把手帕抹净,叹了一口气道:“好个梦!怎能勾如此幸运?”一夜睡不平稳。
一个玄门聪俊,少尝闺阁家风;一个空室娇姿,近旷衾调奇迹。风雷号令,变做了握雨携云;冰孽贞操,翻成了残花破蕊。合座圣象,本属虚元一脉亡魂,还归冥漠。噙着的,呼吸元精而不歇。耨着的,出入玄牝以无休。寂寂朝真,独乌来时丹路滑;殷殷慕道,百花深处一僧归。其中昧,真夸羡,玄之又玄;色里身,不耐烦,寡之又寡。
到晚来与两个道童上床宿了。一心想着吴氏日里风景,且把道童太清出出火气,弄得床板格格价响。搂着背脊,口里说道:“我的乖!我与你两个筹议件事体,我看仆人娘子,非常成心于我,如果弄得到手,连你们也带挈得些长处不见得。只是表里隔断,他房中有儿子,有丫环,我这里须有你两个不便,如何是好?”太清接口道:“我们须无妨事。”知观道:“他初开端,也要避生人眼目。”太素道:“我见孝堂中有张魂床,且是帐褥铺设得划一。此处非内非外,恰好做偷情之所。”知观道:“我的乖!说得有理,我明日有计了。”对他两个耳畔说道:“须是如此如此。”太清太素齐鼓掌道:“妙,妙!”说得动火,知观与太清完了事,弄得两个小伙子兴发难遏,没出豁各放了一个手统,一夜无词。次日天夙起来,与吴氏相见了。对吴氏道:“本日是斋坛第三日了。小道有神通摄召,可乃至得尊夫亡魂来与娘子相会一番,娘子心下如何?”吴氏道:“若得如此,可知好哩!只不知法师要如何感化?”知观道:“须用白绢作一条桥在孝堂中,小道摄召亡魂渡桥来相会。倒是只好留一个亲人守着,人多了阳气盛,便不得来。又须关着孝堂,勿令人窥视,泄了天机。”吴氏道:“亲人只要我与小儿两人。儿子小,不晓得甚么,就会他父亲也无干。奴家须是要会丈夫一面。待奴家在孝堂守着,观点师感化罢。”知观道:“如此最妙。”吴氏到里边箱子里,取出白绢二匹与知观。知观接绢在手。叫吴氏扯了一头,他扯了一头,量来量去,东折西折。尽管与吴氏调眼色。交动手时,便悄悄把指头弹动手腕,吴氏也不作声。知观又指拨把台桌搭成一桥,刚好把孝堂途径塞住,外边就看帘里边不着了。知观出来分付两个道童道:“我闭着孝堂。召请亡魂,你两个须守着门,不成使外人窥看,破了神通。”两民气照,回声晓得了。吴氏也分付儿子与丫环道:“法师召请亡魂与我相会,要奥妙沉寂,你们只在房里,不成出来罗唣!”那儿子达生见说召得父亲魂,口里嚷道:“我也要见见爹爹。”吴氏道:“我的儿,法师说‘生人多了。阳气盛,召请不来。’故此只好你母亲一个守灵。你要看不打紧,万一为此召不来,空成画饼,且等这番公然召得爹爹来,今后却教你相见便是。”吴氏内心也晓得知观必然是借端,有此蹊跷,把蜜语美语稳住儿子,又寻好些果子与了他,把丫环同他反关住在房里了。出来进孝堂内坐着。
这本话文,乃是宋时河南开封府,有个女人吴氏,十五岁嫁与本处刘家。所生一子,名唤刘达生。达生年一十二岁上,父亲抱病身亡。母亲吴氏,年纪未满三十,且是生得聪俊超脱,早已做了个孀妇。上无公姑,下无族党,是他一个主持流派。守着儿子度日。因念亡夫恩德,考虑做些斋醮功果超度他。本处有个西山观,乃是道流修真之所。内里有个羽士,叫做黄妙修。符箓高深,仪容俊雅,世人推他为知观。是日正在观中与人家誊写文疏,忽见一个年小的妇人,穿戴一身缟素。领了十一二岁的孩子走进观来。俗话说得好:若要俏,带三分孝。那妇人本等生得姿容斑斓,更兼这白衣白髻,越显得态度萧洒。早是在道观中,如果僧寺里,就要认做白衣送子观音呈现了。走到黄知观面前插烛也似拜了两拜。知观一眼瞅去,早已魂不附体,赶紧答拜道:“何家宅眷?甚事来投?”妇人道:“小妾是刘门吴氏,因是丈夫新亡,欲求渡拔。故带领亲儿刘达生,母子虔诚,特求法师广施妙法,利济冥途。”黄知观听罢,便怀着一点不良之心,承诺“既是贤夫新亡求荐,家中必定设立孝堂。此须在孝堂内设箓行持,方有专功实际。若只在观中,大抵附醮,一定非常得益。凭娘子心下如何?”吴氏道:“若得法师来临草屋。此乃万千之幸!小妾母子不堪感激。回家清算孝堂,专等法师则个。”知观道:“几时可到宅上?”吴氏道:“再过八日,就是亡夫百日之期。意要设建七日道场,须得明日开端。刚好至期为满。得法师侵早降落便好。”知观道:“一言已定,必不负约。明日准造宅上。”吴氏袖中取出银一两,先奉做纸札之费,别了回家,一面清算打扫,专等来做法事。元来吴氏请醮荐夫。本是一点诚恳,原天真意。谁知黄知观是个色中饿鬼,观中一见吴氏姿客,与他说话时节,恨不得就与他做起光来。吴氏虽未就想到歧途上去,却见这知观风韵出众,说话开朗,也悄悄地喝采道:“好个划一人物!如何却出了家?且喜他不装模样,见说做醮,便肯轻身出观,来到我家,也是个心热的人。”内心也就有几分欢乐了。
宋时乾道年间福建福州有个太常少卿任文荐的宗子,叫做任道元。少年慕道,从个师父,是欧阴文彬,传授五雷天心正法,建坛在家,与人行持,甚箸效验。他有个妻侄,姓梁名鲲,也好学这神通。一日有永福柯氏之子,因病发心,投坛叨教,尚将来到任家。那任道元其日与梁鲲同宿斋舍,两人同见神将来报导:“如有求报应者,可书‘香’字与之,叫他速速归家。”任道元闻声,即走将起来,点起灯烛写好了,封押伏贴,仍然睡觉。明早柯子已至,道元就把夜间所封的递与他,叫他吃紧归家去。柯子还家,十八日而死。盖“香”字乃是一十八日也。由此远近闻名。都称他做法师。
知观扑地把两扇门拴上了,冒充把令牌在桌上敲了两敲,口里不知念了些甚么,笑嘻嘻对吴氏道:“请娘子魂床上坐着。只要一件。亡魂虽召得来,却不过模糊影响,似梦里普通,与娘子无益。”吴氏道:“但愿亡魂会晤,一叙苦情,论甚无益无益!”知观道:“只好会晤。不能勾与娘子重叙常日被窝的欢乐,以是说道无益。”吴氏道:“法师又来了,一个亡魂,只指瞥见见也勾了,如何说到此话?”知观道:“我有本领弄得来与娘子同欢重乐。”吴氏失惊道:“那有这事?”知观道:“魂是空虚的,摄来附在小道身上,便好与娘子同欢乐了。”吴氏道:“亡魂是亡魂,法师是法师,这事如何替得?”知观道:“向来我们有这家神通,多少亡魂来附体相会的。”吴氏道:“却怎生好干这事?”知观道:“如有一些不象尊夫,凭娘子今后不信罢了。”吴氏骂道:“好巧舌的贼道,到会脱哄人!”知观便走去一把抱定,搀倒在魂床上,笑道:“我且权做尊夫一做。”吴氏此时已被哄动了兴,两个就在魂床上面弄将起来:
坎离交垢育婴儿,只在身中相配宜。
三教向来有道门,普通鼎足在乾坤。
生我之门死我户,请无误读守其雌。
说这道家一教,乃是李老君青牛出关,关尹文始真人恳请留下《品德真经》五千言,传流至今。这家教门,最上者冲虚清净,出有入无,超尘俗而上升,同六合而不老。其次者,修真炼性,吐故纳新,筑坎离以延年,煮铅汞以济物。最下着,行持符箓,役使鬼神,设章醮以通上界,建考召以达冥途。这家学问倒是后汉张角,能作五里雾,人欲学他的,先要五斗米为贽见礼,故叫做“五斗米道”。厥后其教流行。那学了与官方祛妖除害的,便是正法:如果去为非作歹的,只叫得妖术。虽是邪正分歧,却也是极灵验可贵的。传播至今,之前两项高人,绝世不能得有。只是符箓这家,不时有人习学,很有高深的在内。却有一件捣蛋:学了这家术法,一些也胡乱做事不得了。尽有奉持不谨,反取其祸的。
次日朝晨,黄知观领了两个幼年道童,一个火工道人,桃了经箱卷轴之类,一径到吴氏家来。吴氏只为儿子达生年纪尚小,统统事件都是自家支撑,与知观拜见了,进了孝堂。知观与同两个道童、火工道人,张挂三清、众灵,铺设齐备,动起法器。免不得鼓吹大抵,启请、摄召、放赦、招魂,闹了一回,吴氏出来上香朝圣,那知观一眼估定,更加矫饰精力。同两个道童齐声朗读典范毕,起家固执意旨,跪在圣像面前毯上宣白,叫吴氏也一同跪着通诚。跪的地点,与吴氏差不得半尺多路。吴氏闻得知观身上衣服,扑鼻薰香,不觉偷眼瞧他。知观有些感觉,一头念着,一头也把眼回看。你觑我,我觑你,恨不得就移将拢来,搅作一团。念毕各起。吴氏又到各神将面前上香顿首,带眼看着道场。只见两个道童,黑发披肩,头戴着小冠,且是生得唇红齿白,清秀柔滑。吴氏内心想道:“这些削发人到如此受用,这两个大起来,不知怎生斑斓哩!”自此动了一点欲火,按捺不住,只在堂中孝帘内几次偷看外边。元来人生最怕的是眼里火。一动了眼里火,随你左看右看,无不中间象意的。真是长有长妙,短有短强;壮的丰美,瘦的姣美,无有不妙。何况妇人家阳性埋头,看上了一小我,再内心打撇不下的。那吴氏在堂中把知旁观了又看,只感觉风骚可喜。他少年新寡,春情正盛,转一个动机,把个脸儿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只在孝帘前重来重去,或露半面,或露满身,恰象要道土晓得他的意义普通。那黄知观本是故意的,岂有不觉?碍着是头一日来到,不敢就冒昧,只好眉悄眼角做些工夫,未能勾入港。那儿子刘达生未知事体,恰好去看神看佛,弄钟弄鼓,那边晓得母亲这些枢纽?看看点上了灯,吃了晚斋,吴氏清算了一间干净廊房,与他师徒安息。【ㄨ】那知观打发了火工道人回观,自家同两个道童一床儿宿了,办理凌晨起来朝真,不题。
两个云雨才罢,真正弄得心对劲足。知观对吴氏道:“比尊夫手腕有差池否?”吴氏咳了一口道:“贼禽兽!羞答答的,尽管提起这话做甚?”知观才谢道:“多承娘子不弃,小道粉身难报。”吴氏道:“我既被你哄了,现在只要相处得情长则个。”知观道:“我和你须认了姑舅兄妹,才好两下来往,瞒得世人过。”吴氏道:“这也有理。”知观道:“娘子本年尊庚?”吴氏道:“二十六岁了。”知观道:“小道长一岁,叨认做你的哥哥罢。我有事理。”爬起来,又把令牌敲了两敲,把门开了。对着两个道童道:“方才召请亡魂来,元来仆人娘子是我的表妹,一贯不晓得,到是亡魂明白说出来的。问了详细,公然是。现在是嫡亲了。”道童笑嘻嘻道:“天然是嫡亲了。”吴氏也叫儿子出来,把刚才羽士拆台的说话,也如此学与儿子听了,道:“这是你父亲说的,你可过来认了娘舅。”那儿子小,晓得甚么好歹?而后依话只叫娘舅。
只因装潢无殊异,轻易埋名与俗浑。
这知观把此词朗读,清楚是打动他自荐之意。那吴氏听得,也解其意,微浅笑道:“师父说话,如何夹七夹八?”知观道:“都是端庄法门,当初前辈神仙遗下美话,做吾等表率的。”吴氏老迈明白,晓得知观成心于他了。出来剥了半碗细果,烧了一壶好清茶,叫丫环送出来与知观吃。分付丫环对知观说:“大娘送来与师父解渴的。”把这句话与知观词中之语,公开照顾,只当是写个“肯”字。知观听得,不堪之喜,不觉手之舞之,足之蹈之。那边还管甚么《灵宝道经》、《紫霄秘箓》一心只念的是风月构造、洞房春意。密叫道童探听吴氏卧房,见说与儿子同房歇宿,有丫环相伴,考虑不好竟自闻得出来。
诗曰:
俄然一日对他说道:“你年纪长成,与娘同房睡,有些不雅相。堂中这张床铺得好好的,你彻夜在堂中睡罢。”吴氏意义打发了他出来,而后知观来只须留在房里,一发安稳象意了。谁知这儿子是个乖觉的,点头会心,就晓得此中就里。一面答允,日里仍到书房中去,晚来安闲堂中睡了,越加留意察听。其日,道童来到,吴氏叫他归去说前夕被儿子关在门外的事,又说,“是以打发儿子另睡,彻夜来只须小门出去,竟到房中。”到夜知观来了。达生虽在堂中,却不去睡,各处挨着看动静。只听得小门响,达生躲在黑影里头,看得明白,晓得是知观进门了。随后丫环关好了门,竟进吴氏房中,掩上了门睡了。达生内心想道:“娘的奸事,我做儿子的不好捉得,只去炒他个不温馨罢了。”过了一会,听得房里已静,赶紧寻一条大索,把那房门扣得紧紧的。内心想道:“目睹得这门拽不开,贼道出去不得了,必在窗里跳出,我且蒿恼他则个。”走到庭前去掇一个尿桶,一个半破了的屎缸,量着跳下的地点摆着,自却去堂里睡了。那知观淫荡了一夜,闻声鸣啼了两番,恐怕天明,披衣走出,把房门拽了又拽,再拽不开。不免叫与吴氏晓得,吴氏自家也来帮拽,只拽得门响,门外似有甚么缚住的。吴氏道:“却又捣蛋,莫不是这小孽畜又来弄手脚?既然拽不开,且开窗出去了,明早再处。现在看看天亮,迟不得了。”知观昏黄着两眼,走来开了窗,扑的跳下来。只听得扑通的一响,一只右脚早端在尿桶里了,这一只左脚,做不得力,头轻脚重,又踩在屎缸里。忙抽起右脚待走,尿桶却深,当时着了慌,连尿桶绊倒了,一交跌去,尿屎污了半身,嘴唇也磕绽了。却不敢大声,忍着痛,掩着鼻,吃紧走去,开了小门,一道烟走了吴氏瞥见拽门不开,已自如恼,及至开窗出去了,又听得这劈扑之响,有些狐疑。自家走到窗前看时,此时天气尚黑,但只满鼻闻得些臭气,正不知是甚么原因。别着一肚闷气,又上床睡去了。达生直等天大了然,起来到房门前,仍把绳索解去。看那窗前时满地尿屎,桶也倒了,肚里又气,又忍不住好笑。趁着娘未醒,他不顾肮脏,悄悄把屎缸、屎桶多搬过了。又一会吴氏起来开门,却又一开就是,反狐疑夜里为何开不得,想是性急了些。及至走到窗前,只见满地多是尿屎,一起到门,是湿印的鞋迹。叫儿子达生来问道:“这窗前尿屎是那边来的?”达生道:“不晓得。但看这一起湿印,多是男人鞋迹,想来是小我,急出这些尿屎来的。”吴氏对口无言,脸儿红了又白,不好回得一句,实在仇恨。自此怪煞了这儿子,一似眼中之钉,恨不得立即拔去了。(未完待续。)(未完待续。)
且说刘达生年纪垂垂大了,情窦已开,这事情也有些落在眼里了。他少年聪明,知书达礼,晓得母亲有这些手脚,心中常是忧愁。不敢说破。一日在书房里有火伴里头戏谑,称他是小羽士,他脸儿通红。走回家来对母亲道:“有句话对娘说,这个娘舅不要他上门罢,有人叫儿子做小羽士,须是被人笑话。”吴氏见说罢,两点红直从耳根背后透到满脸,把儿子凿了两个栗暴道:“小孩子不知事!娘舅须是为娘的哥哥,就来往那个管得?阿谁天杀的对你讲这话?等娘寻着他,骂他一个不歇!”达生道:“前年未做道场时。未曾见说有这个娘舅。就果是娘舅,娘只是与他兄妹相处,外人如何有得说话?”吴氏见道实在话,大怒道:“好儿子!几口气养得你这等大。你听了外人的说话,嘲拨母亲,养这违逆的做甚!”反敲台拍凳哭将起来。达生慌了,跪在娘面前道:“是儿子不是了,娘宽恕则个!”吴氏见他告饶,便住了哭道:“此后切不成听人乱话。”达生忍气吞声。不敢再说。内心想道:“我娘如此口强,须是捉破了他,方得根绝。我且冷眼张他则个。”
厥后少卿已没,道元裘了父任,退隐在外。官府事体烦多,把那奉真香火之敬。垂垂疏懒。每比青晨,在神堂边过,只在门外略略瞻礼,叫小童出来至香完事,本身竟不入门。家人每多道:“老爷一贯奉道虔诚。现在有些懒惰,恐怕神天喧怪!”道元体贵心骄,全不在乎,由家人每自群情,日逐只是如此。
天明起来,外边钟鼓响,叫丫环担汤运水,出去伏侍羽士。那两个道童倚着年小,也进孝堂来讨东讨西,看看熟分了。吴氏正在孝堂中坐着。只见一个道童出去讨茶吃。吴氏叫住问他道:“你叫甚么名字?”道童道:“小道叫做太清。”吴氏道:“那一名大些的?”道童道:“叫做太素。”吴氏道:“你两个昨夜那一个与师父做一头睡?”道童道:“一头睡,便如何?”吴氏庄“只怕师父有些不老成。”道童嘻嘻的笑道:“这大娘到会讽刺。”说罢,走了出去,把造间所言。暗里对师父一一说了。不由这知观不动了心,想道:“说这般话的,定是有风情的,只是虽在孝堂中,相离天涯,却分个表里。如何好大大挑逗他挑逗?”以心问心,俄然道:“有计了。”斯须,吴氏出来上香,知观一手拿着铃杵,一手执笏,吃紧走去并立箸,口中唱箸《浪淘沙》。词云:
顿首大罗天,法眷姻缘。如花玉貌正当年。帐冷帷空孤枕畔,在自折磨。为此建斋筵,迫荐心虔。亡魂超度意无牵。急到蓝桥来解渴,同做神仙。
道元是夜梦见神将手持铁鞭来追逐,道元错愕驰驱,神将赶来,环抱所居九仙山下一匝,被他赶着,一鞭打在脑后,蓦地惊觉。自此疮越加大了,头胀如拷栳。每夜二鼓叫呼,仿佛被鞭之状。到得二旬日将满,梁鲲在家,梦见神将对他道:“汝到五更初,急到任家看吾扑道元。”鲲惊起,忙到任家来,道元一见哭道:“相见只要此一会了。”披衣要下床来,俄然颠仆。七八个家人共扶将起来,暗中恰象一只大手拽出,扑在地上。细心看看,已此无气了。梁鲲送了他的终,瞥见短长,自此再不敢行法。看官,你道任道元奉的是正法,行持了半世,只为一时候心中懒惰,口内轻渎,又未曾实干了甚么肮脏法门之事,便受显报如此;何况现在道流埋头做邪淫犯警之事的,神天岂能容恕?以是幽有神谴,明有国法,不到得被你瞒过了。但是邪淫犯警之事,偏是道流轻易做,只因和尚服饰非常,先是光着一个头,好些不便。道流打扮起来,簪冠箸袍,方才认得是个羽士;如果卸下装束,仍旧巾帽长衣,分毫与俗人没有两样,性急看不出马脚来。何况另有火居羽士,原是有妻小的,一发与俗人无异了。以是做那奸骗之事,比和尚非常便当。现在再说一个道流,借设符箓醮坛为由,拐上一个妇人,弄得死于非命。说来与奉道的人,做个鉴戒。有诗为证:
从这天日推说召魂,就弄这事。晚间,吴氏出来,羽士出去,只把孝堂魂床为交欢之处,一发密切了。那儿子但传闻“召魂”,便道:“要见爹爹。”只哄他道:“你是阳人,见不得的。”儿子只得也罢了。内心却未免有些狐疑道:“如何只却了我?”到了七日夜,坛事已完,百日孝满。吴氏谢了他师徒三众。收了道场,公开约了相会之期,且瞒生眼,到观去了。吴氏就把儿子送在义书院中先生处。仍旧去读书,凌晨出去,早晨返来。吴氏日里自有两个道童常来通信,或是知观自来,只等晚间儿子睡了。便开门放出去,恣行淫乐。只要丫环晓得风声,已自买嘱定了。如此三年,竟无间阻,不题。
次日归家,情感不乐。隔数日,对妻侄梁鲲道:“夜来神将见怪,得梦甚恶。我大数已定,密书于纸,待请商日宣法师考照。”商日宣法师到了,看了一看,说道:“此非我所能辨,须圣童至乃可决。”少顷门外一村童到来,即跳升梁间,作神语道:“任道元,诸神庇护汝好久,汝乃不谨香火,贪淫邪行,罪在不赦!”道元深悼前非,叩首赔罪。神语道:“汝十五夜的说话说得好。”道元百拜乞命,愿从今改过改过。神语道:“现在还讲甚么?吾亦不欠汝一个奉事。当以尔为奉法门生之戒!且看你日前分上,宽汝二旬日日期。”说罢,孺子堕地醒来,懵然一毫不知。梁鲲拆开道元所封之书与商日宣看,内里也是“二旬日”三个字。
淳熙十三年正月十五日上元之夜,北城住民相约纠众在于张道者庵内,启建黄箓大醮一坛,礼请任道元为高功,主持坛事。那日旁观的人,何止挨山塞海!内里有两个女子。双鬟高髻,并肩而立,丰神绰约,宛然并蒂芙蓉。任道元昂首起来瞥见,惊得目炫心花,魄不附体,那边还顾甚么醮坛不醮坛,斋戒不斋戒?便开口道:“两位小娘子请稳便,到内里来看一看。”两女道:“多谢法师。”正轻移莲步进门来,道元目不转睛看上看下。口里诌道:“小娘子提起了谰裙。”盖是福建人叫女子“抹胸”做谰裙。提起了,是要摸他双乳的意义,乃彼处乡谈讨便宜的说话。内里一个女子正色道:“法师做醮,如何却说恁地话?”拉了火伴。回身便走。道元又笑道:“既来观点事,便与高功法师结个缘何妨?”两女耳根通红,口里喃喃微骂而去。到得醮事已毕,道元便觉左耳后边有些作痒,又带些疼痛。叫家人看看,只见一个红蓓蕾如粟粒大。将指头按去,痛不成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