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曲中斗
月影渐移,几颗细姨寥落的散在东南,铜壶滴漏,更夫敲响了梆子。
薄景焕还能按捺心神,阮凤轩的眼泪已经潸但是下,兵卒的步队也乱了,虽不像长街上普通鬼哭狼号,也是个个颤然惊骇,形神无主。
就在人们透不过气时,楼中的琴声起,如环佩垂撞,琳琅动听,好像西子轻巧踏过响屧廊,丝衣临风而飞,彩蝶随之相逐,欢腾明丽,顿时将寒意遣散一空。
“清冷旷远,精微入韵,宛然得六合之音,想不到小女人竟有这般琴技。”俄然一个浑厚的男人声声响起,与琴音普通虚渺难寻,“楼中以内力暗助者何人?”
这张琴是古时名流所斫,历经多位大师保藏,声韵长厚、苍古圆润,髹漆的梧桐木光可鉴人,伴着她度过了很多难过的辰光,总能安抚她的心,这一次却失了效。
就在此时,夜空俄然响起一段奇特的琴乐。
如果七夕那一天所见真是他,如果他还没有分开琅琊,听闻如许的动静,他会不会来?
楼中人安静的应对,“前辈好耳力,战与不战均随曲先生之意,鄙人自当极力作陪。”
夜色渐沉,玉兔东升,恰是一个无风无雨的晴夜。
始作俑者在提心吊胆,薄景焕则是郁怒非常,苏璇至现在仍迟迟未至,不见踪迹。幸而他得了传信,晓得内廷妙手在府外相机而动,才算略安了心。
两边的琴声时疾时缓,几番来往,如同妙手争锋。听得世人一时喜一时悲,七情六欲皆被清弦牵动,全然没法自控。
在王府重重保卫深处,千百双眼睛在凝睇着一幢深碧的小楼,悄悄遐思花窗内的小巧倩影。
“连佑,依你所见如何?”
初时如轻风发,羽扇摇,继而如林风摇落,泉流幽咽,垂垂至巨石奔崖,飞波走浪,听得人越来越惊,心仿佛被旁人所控,忽起忽落分外难受,连宿鸟也惊飞而起,在夜空啼叫不休。
持斗很久,男人的琴音越来越利,如嵌金石,震得民气血涌跳,
男人衣角染血,但是眉锋轻扬,如傲雪青杉,对郡主微微一笑,“接着弹。”
薄景焕晓得不妙,这般手腕除了追魂琴另有谁,但是连操琴者在那边都寻不出,又如何擒捉。
后起的琴乐散自小楼,必是阮静妍无疑,阮凤轩冲动的失色,握着薄景焕的臂膀连摇。薄景焕欣喜之余也觉高傲,又不知该不该制止,毕竟追魂琴来头太大,万一将其激愤,结果堪虞。
天子一行亦是气血翻涌,连佑输入内力相护,其他几位内廷妙手互助近臣,此中一人道,“琴中蕴了真力,楼中人将不支。”
“我道何人,本来是你。”男人不睬喧杂的声浪,持续道,“后辈小子苦战方休,内息未复,竟然还以真力助她,如果此时脱手,你有几成掌控?”
公然苏璇出言道,“郡主金枝玉叶,且有父兄在堂,即使幸蒙曲先生青睐,何谦让她与嫡亲分离?还望高抬贵手,鄙人代为谢过。”
阮凤轩本来松了口气,听得声音顿时傻了。
听追魂琴的话意,竟似要将阮静妍带走,阮凤轩一急几乎嚷起来,被薄景焕一把按住,他知有苏璇在此,又有内廷妙手在外,必是无恙。
如果他没有来——
她转头一望,眼眸一热,险险坠下泪来。
“金匮之质,终难窥琴中大道,惜哉,憾哉。”一言道罢,院角一棵稠密的苍槐枝桠一动,掠出一名五旬摆布的儒雅男人,揽琴长笑一声,潇但是去。
四周的丫环仆妇被琴音震得昏乱,有几人乃至瘫在地上,见到这一幕都惊呆了,完整不知男人是如何进了小楼,她们想劝止也有力,琴音仿佛有种魔力,让人转动不得。
子时到了,统统的杂音都消逝了,王府表里一片沉寂。贺玑之临到关头更加感觉不妙,干脆让安排的人悄悄撤了。满庭明烛映着一无动静的天井,人们等候很久,氛围松弛下来,低低的交头结耳,思疑遭受了一场戏弄。
薄景焕松了一口气,见周边声浪混乱,大家都在镇静的群情,俄然有些不是滋味。
薄景焕一惊,与世人同时望向小楼,闻声一个明朗的男声,“鄙人苏璇,久闻曲先生盛名,幸会。”
阮静妍极力廓清心神,素手重挑,真的又弹起来,和熙的暖流在她体内运转,传至指尖,琴音变得清润清澈,冲破了敌手的压抑。
暝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
何安的目光俄然沉下来,神采变得非常丢脸。
半空有男人轻咦了一声,指下又弹,此次琴音如疾风厉号,怒涛喷涌,浪卷风雷,凝为百丈冰瀑。听得人怵栗生寒,两股战战,明显是初秋,却如隆冬忽至。
弄出乱子的阮凤轩惴惴不安,伏在王府外的贺玑之也在心头打鼓,本来已经安排了部下矫装暴徒,但是现在王府表里兵甲太多,如何看也不大能够实现一度觉得绝妙之极,现在倒是低劣之极的打算。
琅琊王府氛围紧肃,琅琊王与数位处所高官在主院坐镇,阮凤轩与薄景焕带着精卒在郡主院外保护。全部王府点满了儿臂粗的明烛,一片灯火通亮,哪怕一只苍蝇也无所遁形。
半空的男声一叹,琴音蓦的三振,炸得听者脑中仿佛生了朵烟花,神智眩晕,肢脉软麻。一阵惊哗乱叫,人们七横八错跌成了一片,放眼望去,尚在站立者寥寥无已。
忽而楼中琴音反振,铮铮其声,渊冷沉锐,每一次迸响都在对方声曲转换之时,竟然带得敌手琴曲渐涩,驭控之威大减。
苏璇毕竟是来了,无怪郡主纤柔弱女,竟能与追魂琴相抗。
夜,越来越深,阮静妍静守楼中,低眉而坐,触抚着敬爱的古琴。
身侧的男人丰采英秀,清越安闲,可不恰是魂牵梦萦的人。
浑厚的男声略停,悠悠道,“曲某原是过来看看谁敢冒我之名,却不测开了眼,可贵闺阁中有此良材,这般拜别似又可惜了。”
天子不再言语,移目遥向灯火光辉的王府。
但是纵是恶浪千叠,总有浊音不灭,楼中的琴声似轻舟在惊涛骇浪中穿行,空灵明彻,旷渺安闲,安抚人们激怖失惊的心神。
半空中的琴曲停了一瞬,仿佛有些惊奇,半晌后曲风猝然一变。
琅琊王府表里兵甲林立,一层层士卒封闭保护,刚好七夕解了一个月的宵禁,城中的酒坊茶坊爆满,府核心观者无数。人们并不但愿琅琊第一美人真的遭劫,却乐见平平的糊口偶有刺激,都在兴趣勃勃的等留书的狂徒呈现。
一问一答令人群轰的一声炸开了锅,苏璇迎战过贵霜国师,连贩夫走狗也久知其名。
阮静妍被琴声激得昏烦欲呕,呼吸越来越窒,脸颊惨白如雪,几近要晕畴昔,琴音嘶哑难续。俄然她肩上多了一只手,一股阳和暖和的力量涌入,心神蓦的腐败起来。
攻袭的琴声蓦地加疾,琴浪密如走珠,如万千厉鬼扑来,九天银雷炸响,再无裂缝可破。
连佑俄然开口,“有人互助,此人不凡。”
阮凤轩出于心虚,没敢奉告她曲无涯是何许人,也未提及还请了苏璇,仅是一迭声的包管毫不会让她出事,安排了一群女眷与婆子们在楼中惶惑相伴,要不是为了散明烛的烟气,恨不得连窗扉都锁死了。
阮静妍不知本身在期盼甚么,一颗芳心如千丝争乱,久久难以矜持。
王府劈面的酒楼内,天子与几位近臣也在张望。
楼中回应以春草方沃,新桐初引,微雨浸润万物,转眼布谷轻啼,乳儿唤母,耕牛哞哞犁地,灶上火暖汤肴初沸,融尽统统苍冽悲惨。
如果他来了——
空中的琴音垂垂息了,只余楼中的弦声如水月风生、松涛回浪,又似放舟六合、江流万古,神思逸散无边,直至琴声已收,人们还是久久回不过神。
顷刻间江山裂变,天倾地陷,滚滚融浆自八方倾落,阵阵阴风如鬼神怒号。人群开端动乱,气弱的捧首嚎哭,体怯的骇然昏迷,人们倒置惶乱,进退失措,仿佛遭遇末日来临。
男人大笑一声,琴音筝筝陡转,化为恶风卷裹铁骑,刀枪骤响,画角争鸣,血染征衣,长戟寸断,残阳映着累累如山的尸骨。闻者悲惧交集,难以按捺的落泪,飞鸟纷繁乱闯。
如果两人晓得连天子都被轰动,只怕要悔得哭出来。
一弦之威竟至于斯,薄景焕禁不住变色。
阮静妍并不惊骇,只是心境有些不稳,纤白的细指抚过津润的古琴。
连佑是寸步不离天子的近护,跟从应德帝多年,功力深不成测,职位非常特别,连皇后都对他甚为礼待。他有一张如铁的面孔,向来寡言少语,听得天子扣问,他终究道出了两个字。“不像。”
人们面面相觑,四周张望,琴声难辨从何而来,飘忽如天外之音,深院幽室无不听闻。
俄然间另一琴起,琴音清清泠泠,随风而散,不及前者传得远,却有种澹宁的气味,好像平田野籁,秋潭雁渡,又似江天月白,鸟栖鱼沉,令人清定安闲,一时候竟将前一首乐曲的燥意压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