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故意长
苏璇笑起来,高傲之余亦有深深的惭愧,“阿落长大了,我都不敢想她是如何撑过来,我没教过她多少,还负累她至深,实在愧为人师。”
左卿辞曾设想挑动圣女与三名护法内斗,导致血翼神教丧失惨痛,高层几近尽亡,苏云落实在想不通短短一年怎会嬗变至此。
左卿辞默了一瞬,“刺杀我父亲的凶犯以及给皇上的秘信,都没能递到金陵。”
左卿辞见她闷闷不乐,才道,“你也不必担忧,他毕竟是苏璇,能单人匹马闯到乘黄面前,行尸也一定何如得了他。”不过金虚真人一行就一定能活着返来了,左卿辞也未几说,免得她又牵挂无关之人。
左卿辞也不避她,“出了两桩事,崆峒派自入西南,每隔五日必用信鸽传书门派,比来一封信道已去往不死泉,以后消息断绝,怕是凶多吉少,其他的帮派也难料。”
别人一进门,叶庭就闻到一股浓厚的药味,夹着古怪的腥气,抬目睹殷长歌捧着一只巨大的海碗,不免一呆。“这么大一碗?我昏倒时如何饮下去的?”
殷长歌奉上漱口的茶汤,欣然道,“左公子说师父醒转就算好了一半,每日只要饮上八碗,一个月后就能将毒化尽了。”
接着是一个明朗的少年,鬼鬼祟祟的靠近,“师兄,好久没吃肉了,你就不馋吗?”
叶庭的内腑仍有不适,仅是换个姿式就有些喘气,“长歌朴直,行事不免意气;青儿精密,又过于看重短长,以往我感觉均有不敷。现在看来,人当取其长,我偏视其短,确是不如你。”
他不肯叶庭过分伤感,转了话题述起近一年的经历,又提及如何赶到拓州,却赶上城门紧闭,不得不饶行,在苦战中一眼瞥见门派服色,幸亏还来得及。
左卿辞的神情真正冷下来,“不必了,他本身发蠢,旁人何必浪操心机。”
她不大会说软言甘言,却胜利的和缓了左卿辞的郁怒,他目光沉沉,停了半晌才道,“贰情意已决,强行带走也是徒然。”
殷长歌恭恭敬敬道,“之前是左公子施针加上几味药丸救治,以应急之法临时将毒压下,说是等师父醒了就得换方剂拔毒,药汁的剂量也是按叮咛来的。”
叶庭呆了好久,长长吸了一口气,抬手覆住了眼。
叶庭漱过三次,舌间仍然涩麻,听到这一句,腹中一个翻滚,几乎没吐出来。
叶庭认识昏乱,似梦非梦,支离破裂的气象纷杂交叉。
胡姬嫁了贵爵之子,纵是叶庭也不免错愕,“这是何时的事,他们也随你来了拓州?”
他一阵风的去了,苏璇将叶庭扶坐起来,“师兄也教了个好门徒,长歌挂念你的安危,不顾长老的劝止,对峙一道过来。”
他拉拉杂杂的说,声音几度发涩,几欲泪下。
叶庭心潮涌动,百感交集,谁想到正阳宫的宠儿会陨落于仇敌的诡毒,而长年被撇在山间的稚弱少女,却拼尽统统托住了坠落的星斗。“怪师兄无能――还好有阿落,长歌说时我还不敢信,真是她救了你?”
苏璇为他行功一转,见他气味和缓才歇了手。“师兄所中的毒极凶恶,我本想寻去方外谷,山重水远怕撑不到,幸亏阿落的夫婿擅医,请之一试竟然见效,真是万幸。”
左卿辞斜了一眼,“怕甚么,归正有你这个好门徒,出事了大不了再去寻十几年的药。”
苏云落忍不住道,“你既然担忧,不如替侯爷出运营策?”
俄顷少年变成一个青年,戏谑的调侃,“恭喜师兄入道,只是道号如何听起来比师父还老。”
苏云落从外返来,排闼而入,左卿辞折起笺纸,道,“阿落返来了?青城山风景如何?”
叶庭哪想到一昏一醒已在千里以外,一起的星夜兼程可想而知,贰心下打动,方要开言,殷长歌又返来了,“师父,药凉好了。”
一个男孩扬着剑奔过来,兴高采烈的叫喊,“师兄,师祖说要教我习剑!”
叶庭的呼吸都停了,脑筋一片浑沌。
左卿辞也想过这些,“乘黄是个短长人物,我们撤除赤魃和阿兰朵,反而便宜了他。他的尸傀之术已经大成,会助武卫伯,足见勾连了六王,此后的费事不小。”
苏云落变了色彩,“是六王做的?”
益州武卫伯府后院的一间书房,左卿辞读完一封密笺,深思了一阵。
苏云落终是心有郁结,“不知师父如何了,有没有寻到师伯。”
左卿辞打断她的自责,“与你有甚么相干,乘黄揣摩药人已久,就算没有我们,迟早也会弄死敌手爬上教主之位。可惜当初白陌看管不力,给朱厌逃了,不然何愁制不了乘黄。”
崆峒派在武林算是气力不弱了,苏云落不由惊奇,“血翼神教如何能够如此短长?既然师父闯教见到乘黄,圣女和赤魃必定已经死了,该是气力大减,如何还能兴风作浪?”
叶庭的思路没转过来,“阿落嫁人了?是哪一名?不是说与靖安侯的公子有所连累?如何嫁了个大夫?”
苏璇等候叶庭醒来已久,至此方松了一口气,见他少有的失态,不免笑起来,垂垂的双眸发潮,半晌才道出一句,“师兄,我返来了。”
苏璇看他的神情非常好笑,谑道,“师兄当在何地?此处是益州,靖安侯受命巡查西南,左公子特地来此相见,以是才气救了师兄。”
话至序幕,殷长歌刚好到来,他见叶庭复苏,顿时大喜,“师父醒了,我当即去取药。”
他的脾气发作起来,谁都恨不得刺几句,又道,“你不也想去西南,觉得我看不出?若非你师娘在此,早就扔开我,巴巴去跟随你那师父。”
左卿辞嘲笑出声,“凭甚么,益州守的是谁家天下?天子本身造的孽,还想我砸出来帮补?”
左卿辞淡淡道,“还能有谁,武卫伯一逃,六王就晓得打算有变,为免给天子悉知,只要掐断益州的动静,不过这即是图穷匕现,封不了多久,很快就会有动静。”
苏云落略微放下心,想起他先前所言,“另有一个动静是甚么?”
叶庭只要硬着头皮灌下去,药汁不知是甚么成分,苦得要命又腥涩冲鼻,分量惊人,他全仗着定力才喝完,背上已沁出了汗。
恍惚的虚光看不逼真,模糊瞥见一个熟谙的身影,几近与当年一样,正俯身看着本身。
苏璇又惭又愧,自知不该,“复醒以后我传闻门派无恙,师兄任了掌教,想看望又怕朝中有人究查,再度扳连师门,是我错了。”
过了好一阵,苏璇在榻边坐下,“我仿佛睡了一觉,师兄的胡子都这么长,几近像老头子了。”
一海碗药如何看都非常奇特,贵爵公子能解血翼神教的毒也是匪夷所思,叶庭不免将信将疑。
苏云落给他一呛,不知该说甚么,左卿辞待她统统都极好,唯独关于师父总爱讽上两句。
叶庭现在四十余岁,须发乌黑,端雅持重,涓滴不显老,他任掌教以来受尽尊祟,哪有人敢拿胡子打趣。听他一说,叶庭酸楚之余又觉好笑,情感倒是渐渐松下来,很久才回道,“那不是恰好合了金虚这个道号?你是如何病愈,何时的事?长歌说阿落将你救了,还一向在为你寻药,我便疑钱塘那人是你,可想你醒了定会捎个话,不该消息全无,暗里令人四周探听也寻不到,又怕是空欢乐。我总在想,你不知成了甚么样,还认不认得出师兄,万一真的醒了,会不会怪我当年甚么都没帮上,连你中毒都一无所知,也没好生照顾你门徒,让她一小我在江湖上驰驱,连师门都不肯提。”
叶庭大急,指一动想抓住他,眼睛随之一张。
朱厌是乘黄的亲子,不测被左卿辞擒获,偷偷弄出了教外,本来是个绝好的人质,没想到这少年出身神教,懂些古怪的秘术,趁着不备竟然逃去无踪。
苏云落忧心起来,“动静递不出去,会不会对侯爷倒霉?要不要我走一趟金陵?”
苏云落知他是迁怒,也反面他置气,“师父不会有事,我自是陪你和师娘,阿卿如果实在担忧,等师父返来,我寻个机遇将侯爷偷出城,带去安然之地。”
苏璇浅笑道,“恰是嫁了左公子,贰心机有些深,不过待阿落是真,虽无媒灼之言,嫁娶之仪,但是得靖安侯令众将祝酒,亲口为贺,益州全城见证,也算有个交代。”
苏云落踌躇了一瞬,说得有些困难,“会不会是我惹的祸,血翼神教本来不会与中原人交集,现在却――”
苏云落方要劝几句,左卿辞已经冷冷一哂,透出深讽,“五诏堂遍邀中原各派是为甚么,说不定就是给乘黄送药人,哪怕没了武卫伯,血翼神教也有充足的本事发兵,届时首当其冲就扼西南的益州。我来提示他避祸,他偏往危局里跳,执意逆势而为,还觉得能一力回天?真是笨拙得好笑。”
庭户无声,空窗透影,十余年的光阴弹指流过,两人俱已是沧桑中年。
苏云落望入他的神采,“师娘挺喜好,还求了安然笺,阿卿是收到了不好的动静?”
苏璇也未想到左卿辞医术如此高超,还是想起阿落曾说中过神教的圣蛇之毒,全仗其救治生还,请之一试竟然见效,心底极是欣喜,“左公子既然能让师兄醒来,可见药方并未乱开,师兄无妨先服几日尝尝。”
苏云落方要再说,外廊俄然有短促的脚步,房外叩响两声,一人迫不及待的排闼,恰是殷长歌,但见他气味匆促,焦心万分,“左公子!家师身中异毒,危在朝夕,恳请公子妙手施治,倾力相救!”
叶庭胸口发闷,要唤又唤不出,各色幻变的影子交叠,混乱中青年俄然现出悲意,含泪回身纵去,身影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