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碎遮
周以棠一听“李妍”就明白了：“是你们几个不敢回家吧？”
闻煜吃了一惊，听了这句话，再细心一打量，才认出来的竟然是周翡。
周翡从速上前接过来，放在中间的小案上。
同明老衲人拜托给她三件事，第一是找到相传落在梁绍手上的大药谷文籍——当年吕润所书的《百毒经》。
周以棠却将方印重新包好，不往下说了，问道：“他还说甚么了？”
“吕润天纵奇才，精通杂学，至今东海一系的铸剑大师都收录过他编辑的锻造杂记，长年五十挂零，传闻死于丹药中毒，终其平生，没能得见四海清平，身后大药谷徒子徒孙清算其遗物，见他留下的多是害人不浅的丹方□□，只好挨个毁去，唯此一物……”周以棠的目光落在那把寂静的长刀上，“谁也不晓得他是甚么时候铸的，当时刀鞘上已经灰尘编生，不知弃置多久，刀光却好似寒霜，叫人见而生寒。”
“我之前不明白你当年为甚么要走，现在晓得了，之前怪过你，现在不怪了。”周翡顿了顿，又道，“我……路上碰到一个前辈，他晓得我姓周以后，叫我代他问你一个题目。”
周翡：“……”
周翡从身后的包裹中摸出一个布包，递给他道：“老衲人说，如果你答复不出，就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闻煜惊奇道：“甚么人这么猖獗？”
周以棠浅笑起来。
暌违已久的人，乍一相见，影象总会被神魂丢下一大截，相互都不免陌生，须得让那经年的影象渐渐赶上一阵子路，方才气找回故旧的感受。
四年多不见的女儿俄然从天上掉下来，他仿佛一点也不吃惊、一点也不冲动，乃至没有开口问她野到哪去了。
长刀的分量倒是非常趁手的，周翡谨慎地拉开刀鞘，只听一声轻响，那刀身与鞘相互错开的声音竟然非常清越，暴露钢口极讲究的刀锋，与底部的铭文——
周以棠站在一边打量着周翡，他仍然是内敛，并且这些年身在朝中，人更加慎重了。
周以棠笑容渐收。
周以棠笑道：“我感觉你应当喜好。”
“托福。”闻煜忙应了一声，不知如何又感觉本身好生多余，他摸了摸鼻子，说道，“先前在四十八寨没见到你，周先生惦记了好久，总算返来了……那甚么，你们聊，我出去办点事。”
周以棠拿起那把断刀细心检察，见那是一柄没开过刃的新刀，刀口还发涩，是有人以外力一下震断成几截的。
“我叫人找过很多上古名刀，合适你的却少有，好些已经中看不顶用，保存无缺的大多资质平淡，不平庸的又常常带着点不祥的传说，”周以棠说道，“直到客岁见了这一把——这把碎遮并非出身名家之手，因为它的锻造者只留下了这么一把刀。”
都说周存曾经师从梁绍，大抵同明大师也没想到，她爹传闻有人要挖他教员的坟还能这么镇静。
当年周以棠分开四十八寨的时候，她也死死地盯着那扇闭合的庙门，曾经感觉他再也不会返来了，可现在，他不是也近乡情怯，在蜀山四周逡巡很久，等着他们这些长辈给他一个台阶，好让他理直气壮地归去同故交一叙吗？
周以棠接畴昔，没拆开，便道：“慎独方印？”
“我一会把地丹青给你。”周以棠顺手将慎独方印递给周翡，又道，“把这个拿回家交给你娘，就说这是我的‘身家性命’，叫她代我保管几年。”
周翡低头看着那刀上铭记的“碎遮”二字，俄然好似在这刀身上触碰到了一丝沉痛而绝望的先贤灵魂。
“厥后昏君因罹患头风之症，将吕润唤入宫中治病，而就在他身在皇城时，赵将军被奸臣诱杀于西南蛮荒之地。吕前辈晓得今后悲忿不已，本想仗剑入宫，杀了一干祸国殃民的肉食者，不料接到赵毅将军遗书，叮嘱他以万千百姓为众，不成置大局于不顾，做出大逆不道之事，令万千无辜堕入战乱，还将本身家眷拜托于他手。吕前辈只好放来世外中人的架子，为赵家驰驱，与昏君虚以委蛇，保下赵氏一门性命，而后心神俱疲，遁入大药谷，再不问世事。谁知八年后，南蛮再入中原，前朝天子不得已再次启用赵家军，当年吕前辈费经心机保下的赵氏兄弟拿回兵权，倒是剑指帝都——”
匣子里是一把长刀，刀身纤长而美好，长度与望春山相仿，比那把有些碍手碍脚的苗刀稍短一些，刀鞘许是厥后配的，乃是极新的硬木所制，两端有包铁和皮革，通体乌黑，却不失光芒，看上去虽不花梢，也毫不寒酸。
现在再见，却感觉她真真正正地长大了，便如她身后颀长的苗刀一样，有种不动声色的凛冽，任谁见了都不会小觑于她。
“这位前辈名叫吕润，是前朝一名大大着名的人物，平生有三绝，文辞、武功、医理，凡人一辈子学不尽的，他样样精通，二十出头便于天子堂前高中榜眼，一身工夫更是冷傲江湖，还是当年大药谷内定的继掌门。”周以棠缓缓说道，“但是当时朝中昏君佞臣林立，乌烟瘴气，南北外族几次觊觎中原，灾荒比年，民不聊生，这位前辈便立下重誓，要救万民于水火，拒了翰林，只背一个药匣行走人间，多次随军而行，深切疫区，殚精竭虑，救过无数性命，与当年股肱大将赵毅将军是莫逆之交。”
周以棠：“……”
来人背光而入，长发扎着，身穿劲装，背后斜背着一把古朴的苗刀，进门时自但是然地往闻煜身上瞥了一眼。
毕竟又是一年春暖花开时了。
第二是网罗各种珍惜的驱寒圣物。
这孩子除了长相，其他处所真不像他亲生的。
倒不是这女人长到十七八岁的年纪，还能接着十八变，倘若细心看，她眉眼仍然是那副眉眼，身形也并未有甚么窜改，但整小我却好似脱胎换骨过一番。
周翡顺着慎独印的边沿捏了一圈，却不正面答复，只是顾摆布而言他道：“呃……阿谁李晟李妍他们都在前面等着，派我来请你回家……呃……爹也有些年没回家了，多年不见……”
但她总想试一试。
《百毒经》或许有些线索，但是究竟甚么是驱寒圣物，连老衲人也说不出几种，至于甚么叫做“阴阳二气”，则美满是蓬莱所收文籍的只言片语，究竟是甚么意义，谁也说不清楚。
周以棠迷惑道：“如何了？”
“碎遮”。
周翡想了想，又问道：“爹，如果你是阿谁吕前辈，你会躲在大药谷里炼些‘归阴丹’‘归阳丹’之类的玩意吗？”
“没胆量回家，如何有胆量跑呢？”周以棠瞪了她一眼，“等着，我同他们交代几句。”
但是四年多，千余日夜，周翡却感觉周以棠好似只是下山赶了趟集，顺手带回几个小玩意给她玩，两鬓沉淀的霜色不过途中遇上风雪感染，一拂还能落下。
说完，他赶快腾处所走人了。
人之平生，何其短、何其憾、何其无能为力、何其为造化所弄。
周以棠：“嗯？”
然后他便见那人毫不见外埠冲周以棠一伸手，说道：“爹，我的刀呢？”
周翡模糊感觉这故事好似在哪听过。
他只是脸上挂着些许笑意，然后伸出惨白肥胖的手，手指一张，比了约莫三寸出头的是非，冲周翡说道：“长了这么高。”
“朋友？”周以棠看了她一眼。
周翡鼻子一酸，勉强笑道：“我又没灌肥，哪长那么多？”
周翡偷偷伸长了耳朵。
周翡吃了一惊：“你如何晓得？”
周以棠站了起来。
若说望春山内敛如草庐中的君子，这把刀是便华丽如马背上的贵爵，它重新到脚无懈可击，便是将它扔在刀山里，也能叫人一眼瞥见，自长柄至微微背工的刀尖，无不带着出类拔萃的高慢无朋，看得久了，竟叫民气生畏敬，不忍拉开。
周翡道：“闻将军别来无恙。”
周翡“哦”了一声，接畴昔没动。
周翡一脸不明以是。
即使天欲绝人之路，本身又岂能将本身困于一谷中画地为牢呢？
这些汗青典故，畴前周以棠是跟她讲过的，但是周翡小时候全当故事，过耳就忘，现在听他不厌其烦地再次提起，模糊有些印象之余，俄然便品得了此中三味，不由诘问道：“然后呢？”
他正在迷惑间，亲兵已经退出去了，半晌后，领来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年青女人。
周翡低头研讨本身的鞋尖，点头道：“嗯。”
闻煜记得，衡山三春堆栈里阿谁少女技艺在同龄人中算是出类拔萃，可身上却还是带着一点迷含混糊的孩子气，又懵懂又青涩，因为无知，对甚么都猎奇，见了甚么都跃跃欲试，至于本身下一步去哪、要做甚么，她却仿佛都没甚么准主张。
他上一次见周翡，还是在衡山那三不管的堆栈里，距此时不过一年风景，却竟然没能一眼认出她来。
周以棠脸上笑意一闪而过，却没再诘问，只道：“同明大师过分拘泥，既然叫你来问，还送甚么礼？莫非我还会不奉告你？”
周翡道：“那人是个老衲人，他问你，‘以利刃斩杀妖妖怪怪，待到胜局伊始，妖魔昂首、神兵卷刃时，当以何祭，才气停歇那些昂首之徒内心的愤懑与祸害’？”
周翡睁大了眼睛。
周以棠拆开布包，打量了一下上面的水波纹，沉吟半晌，仿佛俄然想到了甚么，低声道：“莫非……”
“如何没有？当时候你还没我肩膀高呢。”周以棠弯起眼，冲她招招手道，“来，看爹给你带了个甚么。”
当然，赵毅将军身后，其子侄自主为王，终究逼迫天子禅让皇位，今后改朝换代的故事，大师便不如何挂在嘴边说了。
周翡按捺下有些痒的心，说道：“哦，还说让你帮手指个路。”
周以棠脚步轻巧得全然不像“甘棠先生”，走到他那简易的行军帐中，在整齐的床头取出一个长逾三尺的盒子。
周翡向来不学无术，但“赵毅”其人她是晓得的，此人详细有何建立她倒不非常清楚，只晓得是一名前朝的大豪杰，厥后为昏君自毁长城所害，官方多有可惜，便给那位大豪杰编排了很多神话传说，好似关二爷一样塑泥身神像供奉。
周以棠俄然便笑了，骂道：“索债的混账东西，叫她出去。”
“他让我问，梁绍葬在那边。”周翡说到这，又好似怕周以棠曲解老衲人要挖坟掘墓似的，忙又解释道，“是为了一个……朋友，他中了一种奇毒，我们一筹莫展，梁……阿谁大人曾经与大药谷有些友情，传闻很多药谷遗物在他手里，以是……”
慎独方印当时在死了的楚天权身上，可当时那大魔头尸身中间的人——从应何从到周翡，全都神思不属，竟然不约而同地把这么小我人争抢的关头物件给忘了。幸亏四周寻觅谢允踪迹的同明老衲人路过，才算没让这慎独方印落在荒郊田野，莫名其妙地被甚么野兽叼走做窝。
周翡沉默半晌，将碎遮的刀鞘推上，把拼集了一起的苗刀换了下来，俄然对周以棠笑道：“爹，你有话就直说，跟我不必啰嗦那很多，还绕那么大个圈子，又是托物言志又是以史鉴今，实话说，你走了今后我就没翻过两页书，不见得每次都能听懂你在说甚么。”
周翡：“……”
周翡见他出去，低头笑了一下，随即她笑容渐收，摸了摸身后的碎遮。
闻煜：“先生？”
又何故前仆后继，为孜孜以求者、未可推辞者而百死无悔。
他挽起袖子，有些吃力地将这非常有分量的长匣子抱出来：“快看看。”
周以棠无法道：“平常江湖人闹闹也就算了，楚天权和康王竟然也公开呈现在永州，以后康王殿下那边讳莫如深，北斗文曲又不明不白地死在那，我若连这么大的事都没传闻过，也不必领着虚职尸位素餐了——和尚奉告你他法号叫‘同明’了吗？那大师给我这个干甚么？”
同明大师让她做好筹办，即便踏遍人间，最后仍然能够是遍寻不到，成果仍然是一场虚妄。
周以棠微微挑眉。
第三是寻一个精通阴阳二气的内家妙手。
“然后国姓便改成了‘赵’，大昭初年烽火不竭，四方动乱。□□多次前去大药谷请吕润出山，却见他不知如何脾气大变，沉迷求仙问道，整日与朱砂药鼎为伴，炼些个无事生非的丹药，行事多有倒置荒诞之举，只得悻悻拜别，御赐大药谷以匾额，又封吕润为国师——不过他没领过旨。”
闻煜也是习武之人，对别人的气味极其敏感，来人进门时，他尚将来得及打量对方边幅，已经先行一凛，下认识地微微侧身，将重心落到左脚上。
闻煜一愣，周以棠为人喜怒不形于色，对上不卑、对下不亢，乃是个谦谦君子的做派，哪怕门外是曹仲昆亲临，周以棠也必说“请”，而非“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