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绿萼
蕙罗轻声承诺了。赵煦沉默半晌，又道：“今后向你送礼的人想必会很多，不管谁送的，你都收着罢。”
杨日言走后，蕙罗把绿萼梅插在花瓶中，怔怔地看了半晌，又取出日前他所送的礼品，手炉、香盒及高丽摺叠扇，手指一一抚过，感受如闻梅花暗香，内心安宁而愉悦。翻开摺叠扇，看着那阕小山词，与赵佶相处的几个细节悄悄浮上心头：月夜寻香之下的相逢，为他换衣时的打仗，凌晨薰衣的叙谈，天然另有他那两次浮滑的无礼之举……
说到这里，不知想起了甚么，她笑意渐深，目光柔若春水，语气也暖和很多：“当时我常把头发拢起来挽个高椎髻，耳边留两缕长长的鬓发，薄薄的，像蝉翼一样……”
卢尚宫领命，带蕙罗出去，在太妃寝阁后一处宫院正堂中坐下。少顷，两列浑家鱼贯而入，在蕙罗面前线队站定，再一齐下拜，但见合座翠鬟云集，大略看来，起码有四五十人。
太妃笑着摆首：“那发式只要小女人梳才都雅。我若现在再垂两道薄如蝉翼的长鬓下来，别人该说我老妇聊发少女狂了。”
贴完鬓发，把额发分红几缕，梳成云尖状后，蕙罗为太妃挽好顶髻，再簪上两朵做成并蒂莲状的绢花，又选了一个点翠凤鸟衔珠步摇插上，最后在额发上贴大小七枚云母、水晶和碧玺做成的同心花钿，这抛家髻便完成了。这发式公然雍容华贵，太妃摆布边首，几次细看，不由喜形于色，道：“如许一梳确有新意，的确像换了小我似的。”
冠子呈上来时太妃睨了一睨，便气定神闲地转过甚去，看着镜里的本身，静待蕙罗梳头加冠，明显如许的冠子她是一贯用惯了的。
卢尚宫又道：“今后你要常来，另有一事须略加留意：在圣瑞宫中，每人皆称太妃为‘娘娘’，你最好也如许称呼，太妃必会喜好。”
蕙罗忙起家回礼。待这拜师典礼结束，浑家们退去后，她忍不住问卢尚宫：“人怎会有如许多？太妃不是说只教‘梳头的丫头’么？”
一群浑家怯怯地应了，蕙罗这才想起，圣瑞宫与别处罚歧，自选宫人多少，平常统统起居炊事之事全由太妃宫中浑家来做，不大用六尚二十四司的女官，以是以往给她梳头的应当就是承诺的这一群人了。
篦发以后，太妃起家至妆台前坐下，阁中浑家奉上太妃冠子、冠朵、发簪等金饰头面，以备蕙罗为其打扮，但蕙罗一顾，发明那冠子是白角鹿胎皮团冠，款式形制竟与开初她在福宁殿见到的向太后冠子普通无二，所配的簪子是白玉龙簪，冠朵状若飞龙，若依大宋礼法，太妃冠朵不能用龙形，只能用牙鱼，太妃戴如许的冠子明显是僭用太后服饰了。
蕙罗顺势道：“既然太妃喜好，那本日奴婢就为太妃重新梳这个发式罢。”
还在胡思乱想，忽闻有人拍门。蕙罗开门一看，见是杨日言。他像是刚从内里返来，风尘仆仆地，手中持着一枝盛开的绿萼梅花。
“合适，”赵煦一笑：“不收才分歧适。”
觉出本身此时的心神恍忽，蕙罗合上摺叠扇，闭上眼睛，逼迫本身不再想与之相干的事。之不去，言情即便她紧l司双目，他那但赵信的影子却挥笑晏晏的模样仍不竭闪现在心头。或言
蕙罗道：“还是用榆树刨花，但内里加了薄荷、香白芷、藿香叶、当归等几味药，常常用来抿头，可使头发乌黑而不易落。”
蕙罗建议道：“太妃本日不出行，阁中和缓，如许的冠子太丰富，戴久了既累又热，不如免除冠子，容奴婢为太妃梳个簪花的发髻，家居之时如许打扮很简便，也都雅。”
傍晚时回到居处，见太妃的礼品已一一列举在室中。蕙罗看了看，见此中有几个翠翘形状很新奇，便拾起细看其工艺，一时髦起，亦在妆台前坐了，挽了个稍高的发髻，再把翠翘簪在鬓边。
蕙罗承诺，当即开端为太妃梳抛家髻。
她们如许的浑家，平时打扮及其素雅，衣无华彩，发无珠玉，蕙罗几近从未戴过如许富丽的金饰，现在如许打扮，小女儿心性顿起，揽镜自顾，感觉挺都雅，不由对镜中的本身微露笑容。但看罢发饰，再细看五官，俄然又想起了之前赵似在太妃阁中说的那句话：“她长得又不美，皇兄不会看上她的。”而后再自顾，脸上那些不完美之处更加凸显，公然越看越感觉丑。
说罢便命人取来珠玉金饰及衣物多少，赐赉蕙罗。蕙罗连连推让，太妃并不收回，径直命两位小黄门把所赐之物送往蕙罗居处。又再三扣问蕙罗是否情愿传授圣瑞宫浑家，蕙罗只得说：“须先回过官家，若他无定见，奴婢天然是能够过来的。”
杨日言道：“大王说，梅花萼蒂，普通都作绛紫色，惟此花绿萼，连枝梗都是青的，特为狷介。于百媚千妍中乍见此花，更有九疑仙子萼绿华之叹。何况此花清芬高雅幽远，与别品分歧，是以最为钟爱。”
杨日言把绿萼梅送至蕙罗面前，道：“本日我去端王宫中与他商讨绘陈贵仪写真事件，花圃内梅花盛放，端王便剪了一枝绿萼梅给我，嘱我带来给你，说梅花当中他最爱绿萼，愿请蕙君共赏此花清芬。”
大宋常例，只要天子正室、天子嫡母，才气被称为“娘娘”，宫人对其他嫔御都只称“娘子”。听尚宫如许说，蕙罗低眉垂目，略略浅笑，但没有清楚地承诺。
太妃想想，道：“也罢，你先梳来看看，若不好再改返来。”
想至此处，蕙罗双颊炽热，恰好目光又落在那词下半阕上：“风有韵，月无痕，暗销魂……”
见蕙罗兀自沉吟不语，杨日言直把梅花递到她手中，浅笑道：“快拿去插瓶罢。今后你自会发明，十大王的眼睛和鼻子都与众分歧，他能够留意到芦草扶风的美态，也能闻前程边红蓼的一缕暗香。”
蕙罗看看那花，问杨日言：“现在官城梅、重叶梅、红梅皆开得好，色彩鲜艳，重叶数层，花形丰美，十大王却为何最爱这薄弱素净的绿萼梅？”
修剪好太妃两道长鬓，蕙罗翻开奁盒取出刨花水，沾湿鬓发令其贴面。太妃闻见香味，便问蕙罗：“你这刨花水挺香的，不是用榆树刨花泡的么？”
卢尚宫等人也纷繁奖饰，说娘娘这妆容既华丽又显年青，还如初入侍神宗时普通。太妃大悦，当即握住蕙罗的手，笑道：“若不是官家也离不开你，我真想把你留在我宫中，每天为我梳头呢……不如如许，今后你午后闲时就往我宫里来一趟，教教我这些梳头的丫头。如何打扮，如何调香，凡是你晓得的就都教给她们罢。”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减轻语气夸大，“只要你对官家和我经心，我决计不会虐待你的。”
“这些都是梳头的丫头呀。”卢尚宫道：“圣瑞宫中专管太妃巾栉服玩之事的浑家明里是八名，但她们每人部下另有五六个无职事的私身，加起来就有五十余人了。”
蕙罗叹为观止，心想以往传闻圣瑞宫中浑家酒保甚多，约有七百余人，现在看来，仅梳头一项就有五十余人在服侍，那宫人总数逾千只怕也有能够，仿佛是个自成体系的小后宫了。
回到福宁殿，蕙罗先去见天子，把太妃邀她传授宫人及厚赐财物一事说了，问赵煦是否同意，礼品要不要退归去。赵煦淡淡道：“没事，你午后能够畴昔。礼品既然她送了，你便收着罢。”
蕙罗好活力恼，伏首埋头不忍再顾。自怨自艾之余想到赵似，亦对贰心生两分莫名怨气――固然明知他那样说实在并无歹意――用只要本身听的见的声音嘀咕道：“我就是不美，那又如何？要你来讲！”
蕙罗踌躇，一时没脱手，太妃于镜中谛视着她，淡然问：“如何？有何不当？”
尚宫卢氏服侍在侧，听到这里便笑了，道：“娘娘当年如许梳头真是美。厥后又蒙先帝眷顾，宫中女子纷繁学梳这类头，一时蔚然成风。”
蕙罗忙对她浅笑，轻声道：“没有。奴婢只是在想，本日应给太妃梳个甚么发式。”
这话听得阁中内臣侍女都笑了起来，氛围显得很轻松，蕙罗遂含笑着持续建议：“太妃若喜好长鬓的发式，无妨尝尝晚唐后妃常梳的抛家髻。那种发式状如椎髻，留有长鬓，但是用刨花水贴面，呈两鬓抱面之势，顶髻簪花，额发上再加几枚同心花钿，妆容非常雍容华贵，很合适太妃选用。”
太妃听了，又取刨花水来闻了闻，像是很喜好，还对身边的浑家说：“你们都学学。常日里都是普通梳头，如何就没人家这心机？”
蕙罗默念此句，心好像被某种柔嫩的东西撞击了一下，有些喘不过气来的感受，但那种模糊的疼痛竟也是和顺的，令体味这类痛苦都成了一种隐蔽的兴趣。
“簪花的发髻？”太妃一挑唇角，道：“我年青时倒常梳。当时年纪小，也没有多少珠呀玉呀的戴着，一年四时，有甚么花开便去摘一两朵簪在发髻边。春季用菊花，夏季用红梅，春季桃花李花海棠杜鹃都有，运气好，还能摘到一朵牡丹，夏天么，簪的就是荷花……”
蕙罗踟躇道：“这……合适么？”
太妃道：“何必多想？随便挽个椎髻，把冠子加上去便是了。”
太妃道：“只要我开口，官家岂会不允？”当即便掉头叮咛卢尚宫，“你且带沈浑家去见见我宫中梳头的丫头，让她们本日先拜个师。”
这位十二大王的话还真是不入耳。固然他说的都是实话，却让每小我听了内心都不舒畅……蕙罗想起赵似每次说完他那些实话后代人的反应，不由又笑了起来，安慰本身道，他连对兄弟、母亲都是如许，本身又何必因他这句话生这闲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