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归来是何夕
珠帘讳饰了两人间的对视，她低头抿了抿唇，目光略微飘摇：“虞郎君汲引绮罗了，京中朱紫闲客甚多，何妨缺席我一人？”
屋内氛围奥妙，半是和顺半是嘶哑，统统未曾透露的感情悄悄在无声里暗潮涌动。
“部属在！”赵十一赶紧回声。
他垂下视野看了看空中，如同常日普通，眼神古井无波，声音却透着一丝不轻不淡的喟叹：“赵十一。”
温绮罗目光微凝，手指轻触着那温碗茶盏的边沿，指尖微凉，似在借这半晌的触感理清本身略显混乱的思路。
珠帘后的男人沉寂不语，唯眼底出现几道庞大的情感，毕竟未多言，单是欠身作揖，淡淡道：“温娘子慢走，本日未尽的话题，当另择佳日叙谈。”
因着多年陪侍，他早已摸清自家主子的脾气，老是沉着沉稳、不沾人间俗务，可近些日子，每当这温娘子来茶肆相见，那冰冷冷酷的气场仿佛添了几分模糊的热气。
他目光仓促一扫，便瞥见了坐在右边的温绮罗，又见她姿势端然静美，好似深山幽兰，心底却不免有些猜疑。
好似方才两人唇齿比武间，那点点波纹，皆藏于无人处的眉稍眼角。
江知寂缓缓抬眸，薄唇轻启：“来者不善便遣走，莫做无谓之胶葛。我暂不见。”
温绮罗接过茶盏，却并未饮用，只悄悄放在桌上，一双美目直视着珠帘以后，“虞郎君就不怕我这桩买卖最后打了水漂，白白华侈了虞家的银两？想来单靠这家茶肆，可做不到这么轻松的把持京中的冰坊行市。”
温绮罗垂下视线，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遮住了眸中翻涌的情感。
“待温娘子远走之日，京中再无能与我饮茶的知己，便是繁华似锦，也少了番灵气。”
江知寂隔着珠帘望去，本来略显缠绵的神采顷刻收敛，好似刚才那笃定的摸索，不过是风过无痕。他淡声说道，“赵十一，何事这般莽撞？”
他见她低首，嗓音似玉石和鸣，“温娘子夙来行事果断，这边疆虽远，却也别有一番六合，纵是万水千山，又有何惧？”
护国寺那夜的点点滴滴，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闪过。她几近能感遭到他温热的呼吸，另有四目相对时的灼烈缠绕。
江知寂不天然的眸光微闪，低声道：“人间之事难以预感，可如故意，缘分自不会等闲散去。”
她说得云淡风轻，语气也不温不火。可言语中那一抹疏离感，竟让江知寂微微一怔。
赵十一听罢，略显茫然，却不敢多问，只得低宣称是。
一叶轻摇，堪破春初将临。风起之时，只待情事更深。
珠帘后的江知寂望着她，目光幽深如墨。在这清越喧闹的雅间里，他那一句话仿佛比窗外洒落的阳光还要灼烈。
如若说此前她的一举一动，皆源于复仇的棋局，那么本日却徒生出几别离样的滋味，连她本身也不肯沉思。
温绮罗轻声道：“郎君似是看得通透，只是绮罗不知，再见又是何夕。”腔调轻而软，却似清风中落了一颗石子，激起江知几心底层层波纹。
内里风疾，料峭春寒初见骨。温绮罗的马车已渐行渐远。江知寂远远看着那胭脂红的车帘随风掀起半角，微微攥起手。
温绮罗心中微微一动，“你如此信赖我，倒让我有些惶恐了。想来我很快便要随家父去边陲，到时如有别的买卖，虞郎君可还愿合作？”
江知寂闻言，尚将来得及回话，便见温绮罗指尖轻点在茶盏上，缓缓抬眸，语声清雅：“虞郎君既有要事，绮罗便未几叨扰了，只待下回再叨教茶道。”
温绮罗美眸微弯。
虽是看不清她的神情，但她略带游移的语气与寂静之间的奥妙，他倒是捕获得清清楚楚。他本要度量安闲闲适的态度与她闲话，可现在竟生出一缕难以言喻的欣然。
“郎君这般笃定？”
“照我说的做，若起波澜，按此前的手腕办理。”江知寂的眼神霜雪未褪，似自言自语普通低语道，“万水千山，若她猜中了，那便不是摸索，而是应誓。”
她回身拜别时，裙摆微微掠过青光琉璃砖，如同一抹翩然的烟霞，似来去不沾灰尘。
江知寂沉吟半晌，终是朗声一笑。
“缺你一人，却多三分寥寂。”
虞郎君也不绕弯子，“这行商之事，不能贪婪。比起行情，更重品德。温娘子蕙质兰心，又胆识过人，与你合作，鄙人是信得过的。”
那誓究竟是属于谁的，又用何来兑现，他本身也不敢穷究。
却在这时，雅间的珠帘突然响动，像是一滴寒露坠入安静湖面，将这份氤氲的氛围打散得支离破裂。
他性子向来沉稳，很少如此开朗，但对着面前的温绮罗，仿佛统统波澜都被她撩动，乃至一不谨慎就失了分寸。
赵十一见她一拂袖便出了雅室，忍不住悄悄瞥了身后的人一眼，只见他站在珠帘后，目光紧紧追跟着那道背影，竟有种令人费解的怀念与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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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十一闻言微怔，这才认识到这间雅室中另有旁人。
温绮罗莲步轻移，浅浅福身：“虞郎君客气了，后会有期。”
清润的男音复兴，“既然温娘子觉得这是一种笃定，不如就随鄙人的笃定试上一试，如何？”
虞郎君但笑不语，只是悄悄地看着温绮罗，眼神中带着几分意味深长。
温绮罗心中微跳，目光落于案边茶盏，似在当真抚玩那茶汤的碧绿流光，喃语道，“也好。”
温绮罗被他看得有些不安闲，就在她想要转移话题时，他却应道，“与温娘子，自是岁岁年年，才好。”
“主子！”一个青年男人大步跨出去，声音虽未决计拔高，却带着丝短促。他身着棕青锦服，腰佩松垮的玉带，额上淌着两行薄汗，显见是敏捷赶来的模样。
半晌后，江知寂走出珠帘，站定在雅室中心。
虞郎君开朗一笑：“自古做买卖，有赚有赔是常事。我家中数代经商，凭的就是一条家训。”
温绮罗微微抬首，目光扫过来者的面庞，随即又敏捷移回茶盏，神采间波澜不显，却在心底感喟一声。
他的腔调平和，似随便间一句闲话，却让温绮罗眸中流光一滞。
赵十一将眉毛一皱，摸索地抱了抱拳，“禀主子，外间有两个自称南商行来使之人，说是要拜见您，通报首要谍报。部属担忧来者不善，特敢急报。”
江知寂好半晌，才将心头盘绕着千丝万缕的情感抚平。
岁岁年年，这欲望似烙印般雕刻进她的心底，却也让她心生几分无措。
赵十一一愣，“主子，那些人来头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