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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来了个满人兵部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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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拜折毕,亲兵报,衙门外有官员来拜见。曾国藩正与亲兵说话间,来人已举头进了衙门,说:"曾大人,下官奉朝命来大人衙门报到。"说着递上一个抄本。曾国藩看那上面写着:德音杭布,镶黄旗人,由盛京兵部郎中任上调往曾国藩大营效力等等。曾国藩看了这道抄本,内心大吃一惊,暗思如许一小我物,朝廷何故差他到我这儿来,我又如何位置他呢?他在看抄本的同时,以两眼余光将来人打量了一下。只见那人三十五六岁年纪,丰腴白净,是个极会保养的人。曾国藩满脸堆笑地号召:"请坐,请坐。贵部郎光临,不堪幸运。此处池小塘浅,难容黄河龙鲤。叨教贵部郎大名大号。""下官贱字振邦,小号泉石。""部郎怀复兴邦国之抱负,又有优游林泉之胸怀,实为可贵。""大人过于推崇了。"德音杭布对劲地笑起来。"大人一举光复武昌、汉阳两大名城,为国度建此不世功劳,下官非常崇敬。朝廷派下官来,虽说是襄助军务,但下官以为,这不啻一个学习的好机遇,故欣然前来,望获得大人朝夕教诲。""部郎为朝廷镇守留都,功莫大焉。湘勇得部郎指教,军事技艺将会与日俱进。门生此后亦有良师,匡误纠谬,少出不对,不管于国于己,部郎此来,赐福多矣。""大人客气。叨教武昌城内局面如何?""克日已渐趋温馨,各项善后事件正在顺利停止。只是常有小股长毛埋没在街头巷尾,不时向我军偷袭。部郎若不在乎,过两天,我陪部郎到城内各处逛逛。"德音杭布传闻城内尚不安宁,心中有几分惊骇,便说:"好,过几天再去吧!这两天我想与各位同僚随便晤谈,借此熟谙环境。"曾国藩心想:看来这角色不安美意,很多防备才是。略停半晌,曾国藩换了一个话题:"部郎畴昔到过武昌吗?""下官畴昔一向在京中供职,前几年调到盛京,除开都城到留都这段路外,其他各处都没去过。久闻武昌名胜甚多,只是无缘一览。""这下好了,待战事停歇后,门生亲陪部郎去登龟蛇二山,凭吊陈友谅墓、孔明灯,看看古琴台、归元寺。"德音杭布大喜:"是啊,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武昌自古便是九省通衢之地,都雅的处所很多。只是不敢劳动大人伴随,待下官一人渐渐寻访。""部郎高雅,学问优长,实为可贵。""忸捏,要说读书作诗文,下官只可谓平平罢了。只是平生有一大爱好,便是保藏书画碑版,可惜烽火狼籍,旅途不靖,未曾带来,异日到了京师,再请大人抚玩。"曾国藩想起本身竹箱里正藏着一幅字,便笑着说:"门生亦好此类东西,只是没有力量广为汇集。现身边只要一幅山谷真迹,不知部郎有兴趣一看否?"德音杭布当即镇静起来,说:"下官能在此地看到山谷真迹,真是幸事。"曾国藩本想要王荆七去寝室取来,俄然想起郭子仪当年敞开居室,让朝廷使者自在收支的故事,便说:"部郎若不嫌国藩寝室肮脏,便一同出来如何?""大人起居间,下官怎好随便出来。""部郎乃天潢贵胄,若肯光临,真使陋室生辉。"德音杭布虽是满人,但与爱新觉罗氏并无血缘干系,听此特别之颂,他乐得心花怒放,赶紧说:"可贵大人如此破格接待,下官真受宠若惊了。"曾国藩领着德音杭布进了寝室。门一翻开,的确令德音杭布不敢信赖,这便是前礼部侍郎、现二万湘勇统帅的居室!只见屋内除一张床、一张书案、两条木凳、三只大竹箱外,再无别物。床上蚊帐陈腐黑黄,低矮局促,仅可容身。床上只铺着一张半旧草席,草席上垒着一床蓝底印花棉被,被上放着一件打了三四个补丁的天青哈拉呢马甲。屋里独一金饰,便是墙上挂的当年唐鉴所赠"不作圣贤,便为禽兽"的条幅。德音杭布自幼出入官绅贵爵之门,所见的哪一家不是纸醉金迷,合座光辉!虽是战役当中,但原巡抚衙门里一利器具都在,尽可搬来,也不需如此寒伧。早在都城,就传闻过曾国藩生性俭仆的话,公然名不虚传。德音杭布感慨地说:"大人自奉也太简朴了。"曾国藩不觉得然地说:"门生出身寒素,多年俭仆成习,况军旅当中,更不能浪费。"说着本身翻开竹箱。德音杭布见竹箱里黑黄黑黄的,又笑着说:"大人这几只竹箱真是隧道的湖南物品,在北方但是见不到。""在我们湖南,家家都用这类竹箱盛东西,既便宜又耐用。不怕部郎见笑,这几只竹箱,还是先祖星冈公手上制的,距今有四十余年了。"德音杭布心中又是一叹。竹箱里半边摆着一叠旧衣服,半边放着些书纸杂物,并无一件珍奇可玩的东西。曾国藩渐渐搬开书,从箱底拿出一个油纸包好的卷筒来。翻开油纸,是一幅装裱好的书画。德音杭布看上面写的是一首七绝:"满川风雨独凭栏,绾结湘娥十二鬟。可惜不当湖水面,银山堆里看青山。"诗前面有一行小字:"崇宁元年春山谷雨中登岳阳楼望君山"。德音杭布眼睛一亮,说:"这的确是山谷白叟的真迹,这两个'山'字写得有多逼真,恰是山谷暮年妙笔。实在是可贵的珍品。这幅字,大人从那边得来?""那年我偶游琉璃厂,从一个流落京师的外省人手里购得。那人自称是山谷后嗣,因贫病不得已出售祖上遗物。"  "花了多少银子?"

攻陷武昌的当天下午,杨载福批示海军又一举光复汉阳城。曾国藩的报捷奏折,以日行六百里的速率向京师飞送。不久,上谕下达,嘉奖同日霸占武昌、汉阳之功,委任曾国藩为代理湖北巡抚。曾国藩没有想到,早在武昌将克未克之时,荆州将军官文已派人和署湖广总督杨霈获得联络,先行向咸丰帝报捷。杨霈是以由代理改成实授。曾国藩过后晓得,内心很不好受。但毕竟有个一省最高长官的职务了,此后筹饷调粮调人,都能够由本身专断,不需仰人鼻息,这是值得欣喜的事。又想到尚在守制期中,如果不作点谦让,不免招致物议。他给皇上上了一伸谢恩折:武汉光复,有提臣塔齐布之忠奋,有罗泽南、胡林翼、杨载福之勇鸷,有彭玉麟、康福之策画,故能将士用命,迅克坚城,微臣实无功劳。至受命代理湖北巡抚,则于公事毫无所益,而于私心万难自安。臣丁忧未除,葬事未妥,若远就官职,则外获咎于名教,内见讥于宗族。微臣两年练勇、造船之举,似专为一己希荣徼功之地,亦将何故自主乎!

曾国藩说:"这幅字是我的一个门生送我的,他说是他的朋友临摹的,其人有乱真之技。这幅山谷字临摹之妙,令我叹为观止,便一向带在身边,想不到本日做了一份厚礼。"刘蓉乐道:"你的门生有如许的朋友,今后也给我临摹一幅。"曾国藩笑了笑,未作答复。过一会,又说:"我本来想过几天本身陪他到各处去看看,厥后又感觉不当。这类人,自发得出身崇高,耐久厕身于显赫当中,本来就目空统统,倘若真的奉有密令,更加不成一世。我如陪他,他会觉得我凑趣他,尾巴更会翘到天上去。我成心压压他的气势,暂晾几天。你去陪陪他,也借此察看一下,套套他的话,以便心中稀有。"刘蓉说:"这话不错,但这类人也获咎不得。他不是鲍起豹、清德那样的人。我看,过几天还得给他派个仆人,好好奉侍他。"说完,向曾国藩诡谲地一笑。曾国藩明白刘蓉的意义,拍拍他的肩膀,说:"还是小亮想得殷勤,明天就给他派一个可靠的仆人。"

"他开口一百两。我那里拿得出这多,但我当时正沉沦山谷书法,便和他还价还价,最后忍痛以六十两买来了。""便宜,便宜!如果现在,二百两也买不到。"德音杭布拿起书画,对着窗棂细看,心中捉摸着如何要过来才好。过了一会,德音杭布说:"大人,我在京师听朋友们说,大人写得一手好柳体字。"曾氏关于书法的南派北派之论,见之于咸丰九年三月二十三日给儿子纪泽的信:"赵文敏集古今之大成,于初唐四家内师虞永兴,而参以钟绍京,是以以上窥二王,下法山谷,此一径也;于晚唐师苏灵芝,此又一径也。由虞永兴以溯二王及晋六朝诸贤,世所称南派者也;由李北海以溯欧、褚及魏北齐诸贤,世所谓北派者也。尔欲学书,须窥寻此两派之以是分。南派以神韵胜,北派以魄力胜。宋四家,苏、黄近于南派,米、蔡近于北派。赵予昂欲合二派而汇为一。"关于书坛上的大师名家之说,见之于曾氏同治五年十月十一日给纪泽的信:"凡大师名家之作,必有一种面孔,一种神态,与别人迥不不异。譬之书家羲、献、欧、虞、褚、李、颜、柳,一点一画,其面孔既截然分歧,其神情亦全无似处。本朝张得天、何义门虽称书家,而未能尽变前人之貌,故必如刘石庵之貌异神异,乃可推为大师。"曾国藩浅笑着说:"那里算得好,不过我暮年的确故意摹过柳诚悬的字,厥后转向黄山谷,迩来又颇喜李北海了。成果是一种字也没写好。门生生性暴躁,成不了事。"德音杭布恭维说:"这恰是大人的高超处。老杜说转益多师是吾师,集各家之长,乃能自成一体。他日有暇,下官还想请大人赐字一幅,好使蓬荜增辉。""部郎过奖,部郎看得起,门生自当向部郎就教。""下官最好赵文敏的书法。听人说,赵字集古今南北之大成。下官愚陋,不识两派之分究竟在那边,敢请大人指拨。"曾国藩弄不清德音杭布究竟是真的不懂,还是成心考问本身,略微思考一下,说:"所谓南派北派者,大略指其神而言。赵文敏的确集古今之大成,于初唐四家内,师虞永兴而参以钟绍京,以此上窥二王,下法山谷,此一径也;于中唐师李北海,而参以颜鲁公、徐季海之沉着,此一径也;于晚唐师苏灵芝,此又一径。由虞永兴以溯二王及晋六朝诸贤,此即世所谓南派。由李北海以溯欧、褚及魏、北齐诸贤,世所谓北派。以余之鄙意,南派以神韵胜,北派以魄力胜。宋四家,苏、黄近于南派;米、蔡近于北派。赵孟俯欲合二派为一。部郎喜赵文敏,看来部郎书法,既有南派之神韵,又有北派之魄力了。"德音杭布内心甚是欢畅,说:"大人过奖了。下官不过初学字,那里就谈得上兼南北派之长。不过,本日听大人之言,以神韵和魄力来为南北书派作分野,真是大启茅塞。大人学问,下官万不及一也。常听人说,张得天、何义门、刘石庵为国朝书法大师,不知大人如何对待?"曾国藩说:"凡大师名家之作,必有一种面孔一种神态,与别人迥不不异。比方羲、献、欧、虞、颜、柳,一点一画,其面孔既截然分歧,其神情亦全无似处。本朝张得天、何义门虽号称书家,而未能尽变前人之貌。至于刘石庵,则貌异神亦异,窃觉得本朝书法之大师,只刘石庵配得上。"德音杭布见曾国藩说得兴趣很浓,知火候已到,遂又拿起桌上的山谷笔迹,看来看去,以一种爱不释手的神态说:"下官家中藏着几幅苏轼、米芾、蔡京的真迹,只要山谷的字,一幅也没觅到。"曾国藩明白他的企图,当即接话:"这幅字就送给部郎吧!""大人收藏多年的东西,下官怎能夺爱。"曾国藩内心嘲笑,嘴里却很诚心肠说:"苏、黄、米、蔡,在部郎处是三缺一,在门生处是一缺三,自来少的归多的,这有甚么话说!何况古玩书画,究竟比不得金银珠宝。在识者眼中有连城之价,在不识者眼中无异废料。部郎热情保藏书画,真乃高雅之士。山谷这幅字存于部郎家,也甚适宜。再说兵火无情,万一我这竹箱被烧被丢,扳连了这幅字,岂不成惜。"说罢,亲手将这幅字卷好送给德音杭布。德音杭布非常打动地说:"大人厚赐,下官却之不恭,来日便利,下官便托人送到京师,定为山谷白叟妥藏这一珍品。"

"是个标准的八旗后辈:心眼多,显摆,贪财,好享用,无真才实学。"曾国藩又把送黄庭坚字的事说了一遍。刘蓉说:"可惜。一件希世之物落入俗人手里,山谷有知,地府当为之下泪。"曾国藩笑道:"那是一件假货。"  "此话怎讲?"刘蓉惊问。

前面再奏,洪杨虽已受挫,然长江下流兵力强大,未可轻视,拟将湖北清除,火线稳固后,再水陆并进,直捣金陵。

这天深夜,三乐书屋里,曾国藩和刘蓉在悄悄说话。曾国藩说:"一个堂堂满郎中,不在盛京纳福,却要跑到我这儿刻苦,岂不怪哉。"刘蓉沉默很久,说:"此人怕不是来赞襄军务的,我看是来监督湘勇的。"曾国藩点点头,说:"我也有这类思疑,以是明天给他灌了很多米汤。"  "此人德行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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