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半路上杀出个沈葆桢
沈葆桢在江西当过量年处所官,对畴昔的事情很清楚,做了赣抚后又听到上高低下的群情,感觉他们讲的有事理。特别是江西并不敷裕,他为筹集本省军饷已弄得焦头烂额,曾国藩却像催命鬼似的催促江西解饷,为了弟弟的首功就全然不顾别人的死活,激愤了沈葆桢和江西全省官吏,遂分歧决定和曾国藩斗一场。沈葆桢自认一身明净,无把柄给曾国藩抓,甘愿丢掉乌纱帽也不平服。
曾国藩把奏稿浏览了一遍,见上面列举了沈葆桢几条罪行:戍守不力,丢州失县,吏治无方,奸宄当道,大权旁落,劣幕把持,等等,特别将此次回绝拨饷,形成金陵不能速克的风险大大衬着了一番。照这份折子来看,沈葆桢的确不敷封疆大吏之任,应予当即撤职查办。奏稿在曾国藩的手中捏了好久。
"我操他娘的!"曾国荃粗暴地骂起来,"把老营移到孝陵卫来!老子非轰掉它不成,看看是它短长,还是老子短长!"颠末几天几夜的奋战,萧孚泗、朱洪章带领节字营、焕字营,以严峻代价拿下了天堡城,但城外最后一个堡垒--地堡城却始终固若金汤,任凭湘军洋炮土炮一齐狂轰滥炸,还是岿然不动地耸峙在龙脖子上,令曾国荃非常头痛。因为地堡城攻不下,城外的隧道也老是挖不成。半个月间,湘军在隧道口丢下数百具尸身,却没法挖通一条通向城墙脚的隧道。这块骨头竟是如许坚固难啃,已够使曾国荃气愤、曾国藩担忧,不料又俄然产生沈葆桢回绝拨饷的事,更使曾国荃恼火、曾国藩愤恚了。
写完后他重新至尾再仔细心细考虑一番,作了几处小小的窜改,非常对劲了。正要传令罗伯宜钞缮,杨国栋出去了。
"大人,沈葆桢太可爱了,我们都为大人抱不平。"彭寿颐在一旁鼓动,"如果大人没有别的窜改,我这就叫罗伯宜去誊抄。""慢点。"曾国藩凝神望着彭寿颐那张落空右耳的脸,如有所思地说,"我再想想。"当年奏参陈启迈是多么的干脆利落,敢作敢为,现在对沈葆桢为何如许游移踌躇,拿不定主张呢?彭寿颐不成了解。
"长庚,你是江西人,我来问问你,为何江西的巡抚老是跟我过意不去呢?沈幼丹在我幕中时也毕恭毕敬,一旦坐上赣抚之位,便也跟着他的前任陈启迈、文俊一样与我作对了。你晓得这里的启事吗?"曾国藩两眼失神,一脸愁闷。
曾国藩松了一口气,将奏稿平放在案上,伸直了腰板。彭寿颐觉得要批发了,遂从速把笔蘸上墨递畴昔。曾国藩摇了摇手。
同治三年三月初四日,曾氏致九弟信:"顷闻幼丹中丞奏请江西厘金全归本省,或江皖参半。今后饷源大绌。"客岁,曾国藩给九江关道蔡锦青寄了封私信,叫他解九江关洋税三万两给金陵围师。蔡锦青解了一半时被沈葆桢晓得,沈将蔡痛斥一顿,扬言若不收回,则撤去蔡的道员之职。曾国藩对沈葆桢如此不讲情面而愤怒至极。且不说沈葆桢是他一手保荐上来的,即便无这层干系,也要履行朝廷号令接管总督节制。沈葆桢此举既无情又在理,遵循曾国藩畴昔的脾气,早奏参了,但现在他忍下这口气,将收到的一万五千两银子如数偿还。金陵城下的曾国荃破口痛骂沈葆桢,乃至责备大哥太窝囊。曾国藩听了,只是苦笑罢了,并不辩白。
这几天幕僚们都在群情江西拒饷的事,大家都很愤恚。彭寿颐想,当年江西巡抚陈启迈就因饷银之事被曾国藩一纸参劾。当时他只是一个在籍侍郎,客居江西,而陈启迈是他的同亲同年,尚且不能相容,罗织罪名,抗词上疏,不达目标誓不罢休。现在他位居协办大学士、两江总督,奉皇太后、皇上之命节制四省军务,权力之大,声望之高,三藩以来没有第二个汉人能够比拟。且沈葆桢是他的长辈部属,又是他所汲引的人,他能容得了吗?彭寿颐如许揣摩着曾国藩的心机,和杨国栋、李鸿裔、汪士铎等人筹议一下,便先草拟了一份言辞峻厉的参折。
这些环境,彭寿颐能对曾国藩讲吗?何况彭寿颐虽是江西人,却夙来恨江西宦海,他并不以为江西宦海对曾国藩的定见有事理。
曾在曾氏做两江总督期间任过江西藩司的张集馨,在其自订年谱中说:"当时曾帅具奏,言厘金由大营济饷,丁、漕归江西支用。未几,又奏提漕折每月五万两,济皖南军饷内提一万两制造军器账房,以四万两解营。未几,又札提每月于地丁项内拨银三万两……殊不知本省只剩地丁及冗赋十余万……曾涤生不保全局,分裂无疑。""曾帅所批,直是玩视民瘼。平素尚以理学自大,试问读圣贤书者,有如是之横征暴敛,掊克民生剥削元气者乎?"关于这中间的启事,江西人彭寿颐天然晓得一些。本来,江西宦海从上到下对曾国藩都没好感。先是当年湘军在赣北私行建厘卡收钱,截了处所的财路,厥后又查禁私盐,空了很多官吏的私囊,最后借父丧之机,不待朝廷批准,便扔下在江西的烂摊子不管,仓促忙忙回籍奔丧,宦海一时哗然。加上曾国藩在江西几年屡败于石达开之手,一个九江城打了三年都打不下,分开后不久九江、湖口接踵光复。以是江西宦海都以为曾国藩既乏军事才气,又好利争权。
"大人。"彭寿颐仍不甘心,"向来部属都要从命上峰,方可收指臂之效,沈葆桢以巡抚当此军情告急之际方命总督,参之于理不碍。""长庚呀,你不懂我的苦心。"曾国藩神情黯然地说,"沈幼丹成心掣肘,我哪能不忿恚,但细思前人办事,掣肘之处,拂逆之端,世世有之,大家不免。恶其拂逆而必欲顺服,百计设法以锄异己,这是权臣的行动;听其拂逆而动心忍性,勉强责备,且以无敌海内乱为忧愁,这是圣贤的用心。我正要借沈幼丹之拂逆以磨砺本身的德行。""大人,你太仁慈了。"彭寿颐动情地说,"要不我为大人写封私信给他,明白奉告他红顶子是大人给的,要他识相点。""长庚,你别乱来,你熟读史乘,当知娄师德不市恩的故事。前朝出了一个娄师德辉耀史册,本朝就不成以再出一个吗?"过了一会,曾国藩长叹一口气说,"即便你申明也没有效,我晓得沈幼丹不是狄仁杰。"彭寿颐不能再说甚么了,拿起奏稿悻悻退出。曾国藩提起笔,想了想,本身脱手拟了一个词气委宛的"沥陈饷缺兵弱职任太广户部所奏不实"的折子。先论述户部所言两湖、川、赣每月协济银十五万多两之事全系捕风捉影,四川五年来无涓滴之款,湖南本年也未解过,江西解来的九江关洋税已退还,只要广东本年解了九万两。写到这里,曾国藩不由暗自感激老友郭嵩焘。自从客岁郭嵩焘署粤抚以来,粤厘几近没有断过。湖北的协济,也只是供应原归湖北发饷的几支军队,并不是援助围攻金陵的湘军。接下来,曾国藩思虑很久,写下了几句沉痛的话:"臣才识愚庸,谬当重担,局势过大,眉目太多,论兵则已成强弩之末,论饷则久为无米之炊,而户部奏称出入六省巨款,疑臣广揽利权。如臣虽至愚,岂不知古来窃利权者每遘奇祸。外畏清议,内顾身家,终夜悚皇,且忧且惧。"写到此处,他不免有些心境烦乱,停下笔来,久久地望着窗棂入迷,深思很久,才又接着写下去。又说,他现在所居之职,之前是六人分任,多次奏请皇上简派德高望重的大臣会办,均未蒙俞允,特再次恳请皇上派员南来,非敢预为委过之地,实以绵力而兼病躯,自度不敷捍御贼氛,不得不沥陈于圣主之前。
不久,鲍超率霆字营来到金陵城下,驻扎在神策门至钟阜门一带。至此,原定东西南北水五路雄师,除西路多隆阿奉调开赴陕西,北路因统帅李续宜归天仍留安徽外,其他三路都已到了金陵。在曾国荃的同一批示下,湘军水陆合作,拿下东南八隘:中和桥、双桥门、七桥瓮、方山、土山、上方门、交桥门、秣陵关,接着又攻占淳化、解溪、龙都、湖熟、三岔五镇。如许,金陵东南也全被湘军封闭。金陵城真正变成一座孤城了。
"大人,现在正有一笔大款,名正言顺是我们的,大人何不向朝廷要来?""那里有一笔我们的大款?"杨国栋的话,曾国藩一时摸不着脑筋。
金陵城墙素称天下第一。它长达九十里,高如三层楼房,墙顶部能够并排通过两部马车。城墙根与江河湖泊相连,只要通济门至承平门一带是陆地。曾国荃带着赵烈文、康福等人沿着聚宝门至承平门的城墙察看地形。只见城高墙厚,戍守周到,在城外攻打,兵员和火力都不易摆设。"难怪它作过几百年都城!"曾国荃心想。唯有一处是最好的处所,那便是承平门外繁华山至龙脖子一带。此处为钟山南麓,左路阵势甚高,便于架设炮位,炮子能够平射进城,足以节制城墙上的戍守火力,右路阵势极低,又利于开挖地洞。
但现在是甚么时候?天堡城已下,金陵城眼看就要攻破,正要拿银子去鼓励吉字大营卖力的时候,沈葆桢却将应解金陵的五万厘金全数截留,分文不给,还上疏朝廷告曾国藩眼睛里只要金陵,全不顾江西的危难,并声明若将厘金强行解走,他只要辞职不干。更使曾国藩不能容忍的是,沈葆桢还与大学士、户部尚书倭仁相勾搭,通过倭仁上奏,说两湖、川、赣、粤每月协解曾国藩军饷十五万五千两,即便不能全解,每月亦有十万两的进项,且江浙大半清除,上海更是富甲天下,曾国藩强解赣厘,不是广揽利权、贪得无厌吗?
"大人健忘了?前年退李泰国代购的舰队,李泰国承诺赔朝廷五十万两银子。买舰队本是为了打金陵,这笔钱是给我们的。现在舰队没有了,退返来的五十万银子,岂不该偿还给我们?""对,对!"曾国藩顿时欢畅起来,"国栋,你这个提示太首要了,这段期间被沈葆桢搅得昏头昏脑,竟然健忘了这件事。那五十万两银子当然应当归我们!""银子是分两批交还的。第一批二十九万已上户部的账,再要出来怕难了,第二批二十一万尚在上海。大人一面向总理衙门去一份咨文申明这个环境,要他们向户部讨还那二十九万,另一方面从速给少荃去信,命他将在上海的二十一万速解金陵。""行,就如许办。费事你代拟个给恭王的咨文,少荃的信由我来写。"比如一条在干枯的水沟里奄奄待毙的鱼,俄然获得一股清泉立时活泼起来一样,曾国藩健忘了与沈葆桢负气的烦恼,兴冲冲地握笔作书。
曾氏与沈葆桢这场争厘金的官司震惊了朝廷,恭王奕诉、大学士户部尚书倭仁及总理衙门都为此专折奏陈,最后由户部出面裁定:江西厘金由江西省与曾氏各分一半。另将存于上海的由李泰国所赔的残剩二十一万两银子交由曾氏利用。曾氏在同治三年三月二十七日的日记中写道:"因念枢廷苦心补救,令人感激,而劳逸轻重之间,又何尝不叹公道之不明也。"朝廷很快作了讯断,江西厘金一半留本省,一半解由江督安排,李泰国退还的五十万两银子全数作为军饷,留在上海的二十一万当即调往金陵,以救燃眉之急。一场危急终究度畴昔了。
"这真是天赐赉我!"曾国荃对劲地笑起来。恰在此时一发炮子打过来,马被惊得前蹄腾空,身边扬起一阵灰尘。
"九帅,那边另有一座!"彭毓橘指着龙脖子一座黑灰色石垒惊叫。的确又是一座,并且这座正筑在攻城的最好位置上。正因为这是攻城的无益阵势,故历朝金陵城防都极其重视此处。承平军在前人根本上更将这两座石垒加高加厚,把最精美的西洋大炮架在这里。给山上的石垒取名天堡城,山下的石垒取名地堡城。
起首,参沈葆桢这事本身便是不当。沈是本身一手保荐的,说沈该撤职查办,岂不即是说本身荐人失策?因李元度事,已向朝廷承认荐人有误的曾国藩,不肯再给本身的脸上争光。再说,催饷解金陵,虽是为了打长毛老巢,但一半也是为了本身的弟弟,这一点,朝野高低也洞若观火。位高权重,本已到招人妒忌的境地了,再来个为军饷而参劾本身节制内的巡抚,更会给攻讦者供应话柄。越是对方锋芒毕露,越是要荏弱让步,方能显出本身的理直气壮。将欲取之,必先予之。他决定以柔克刚,以退为进。
曾国藩任江督后,规定江西厘金全数充作军饷,漕折以及九江关洋税也常常被截留运往虎帐。沈葆桢做赣抚,一反前任无所作为的旧习,本身募勇建团,经费开支大为增加。承平军在浙江疆场失利以后,大量职员退到江西,江西局面危急,朝廷调原隶湘抚的席宝田、江忠义率勇入赣。沈葆桢又趁机将本省团练扩大。如许一来,江西的勇丁激增到三万多人,粮饷支出浩大。沈葆桢因而常常将供应金陵围师的款项截留下来,充作江西军饷。曾国荃是以大为不满,频频向大哥索求。曾国藩虽极不对劲沈葆桢的作为,但江西军情确切严峻,他只得忍下来,好言安慰弟弟,偶然则从别处腾挪一些给吉字大营。
徐珂编《清稗类钞》第四册《绝无知己科》:"曾文正性严明而好调笑,尝于退食之暇与幕僚闲话,谈及才难,因慨气久之。乃曰:'遗大投艰,固非常人所能,然亦未可概期之贤者也,当于德行、文学、言语、政事四科以外,别设一科,曰绝无知己科。'善化何应祺时亦侍坐,遂起而言曰:'明公果设此科,其以晚生为弁冕否耶?'文正大笑。""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曾国藩终究忍不住对着几个亲信幕僚谩骂起沈葆桢来,"我要建议朝廷于博学鸿词科外,再增设一个绝无知己科,取沈葆桢为第一名。""大人,沈葆桢太可爱了。此时断饷,的确是给金陵围师釜底抽薪,要卡九帅的颈脖子。我和杨国栋等人揣摩大人的企图,狠狠地参了沈葆桢一折。这是草稿,请大人过目。"彭寿颐从袖口里抽出两张纸来递给曾国藩。
曾国藩看了这份转发下来的倭仁奏折,的确要气昏了。饷银不继,金陵围师很能够功亏一篑;索求厘金,又激起高低忌恨。曾国藩摆布难堪,忧愁重重,本已好多了的癣疾又俄然发作,弄得他痛苦不堪。
"不好,山上有堡垒!"康福指着山顶上一座石垒说。公然钟山第三峰峰顶上有座高大坚毅的石砌堡垒,刚才的炮子恰是从那边打出来的。曾国荃等人从速向后退。
"大人,江西宦海向来民风不正,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谁到江西当巡抚,都要变坏。"彭寿颐忿忿地作了答复。曾国藩听了后不置可否,又看起奏稿来。稿子拟得不错,行文说话,周到殷勤,无懈可击。这些年来,在曾国藩的指导下,幕僚们拟稿的程度大为进步。当时两江总督衙门上报的奏章,被誉为海内第一,成为各省督抚学习的范本。曾国藩几次下狠心,欲签上"照缮"二字,但最后还是决定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