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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摆棋摊子的康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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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南士林传说,古文家吴敏树(字南屏)单人出身,恃才傲物,有岳州四怪之称。

曾国藩这时才瞥见康福的布鞋头上缝了两块白布,这是沅江、益阳一带的民风:为死去的父母服丧。

"各省吏治,弊端均甚多,皇上早已虑及,实为用人不当而至,朝廷自会严加整饬。长毛造反,罪大恶极,那是六合所不容的。"曾国藩对兆熊的过火不能附和。兆熊也认识到刚才讲错,便不辩论,喝了几口酒后,说:"长毛围长沙城好些天了,想必湘潭已受践踏。我成心交友些江湖朋友,请他们到我故乡去练习团练,保境安民。""小岑兄识见高远。"曾国藩知他已预感乱世将到,早作防备,的确比普通人高出一筹。

"没有银子,就拿棋子作抵押。"凶汉一挥手,"弟兄们,给我抢棋子!"打手们一哄而上。康福左手护着布袋,只用右手对于他们。就这一只手,四条男人也拢不了边。曾国藩悄悄称奇,心想:又是一条豪杰!一个打手火了,顺手抄起中间一条板凳,就要向康福头上砸来。正在这时,人圈外猛地响起一声雷鸣:"停止,你们这一群混蛋!"喊声刚落,人便来到圈内,一手夺过板凳。那人圆睁豹眼,指着凶脸男人骂道:"好个不知廉耻的家伙,欺负外村夫,你还算得个男人汉吗?"那凶脸男人立时软下来,赔着笑容说:"徒弟,这小子在我的铺子前面摆摊子,也不跟我打个号召,是他先欺负我呀!""人家一小我,你三四个,你先脱手,到底是他欺负你,还是你欺负他?"来人美满是一副长辈怒斥长辈的口气。

"怪不得长毛造反。官逼民反,自古皆然。"兆熊的话平清楚带着满腔激愤。

"不走怎的?你说!"康福并不逞强。

"这岳州人也会联扯,竟把南屏跟那些个下作人扯起来了。道是:怪妓何东姑,怪丐李癞子,怪僧空矮子,怪才吴举人。更怪的是,南屏竟然不恼。"欧阳兆熊说完苦笑一声,曾国藩也跟着点头苦笑。他想起前年吴南屏进京时带来的一本诗集,很使本身倾倒。如许的奇才,竟然被人目为妓丐僧一流的人,怎不令人长叹!若不是重孝在身,明天真应当去看看他。二人相对无语。沉默半晌后,曾国藩换了一个话题:"河南景象如何?那边也还安宁吗?"自从道光二十三年出任过四川主考官外,将近十年未出都城一步了。此次经直隶到山东到安徽,见到的都是一片乱世气象,比在都城里听到的要严峻很多。京中都说柏贵管理河南政绩明显,曾国藩想从兆熊这里探听些真相。

"恰是这话,南屏现在已是岳州四怪之一了。""哪四怪?说出来也让我长长见闻。"十多年未回籍了,一踏入湖南,曾国藩便想一下子甚么都晓得。

返回湖边的路上,曾国藩心想:本身畴昔交友的多属文人,现在兵戈已起,大乱将至,要像小岑那样,多交一些武功高的朋友才是。想到这里,他光荣在岳阳楼上熟谙了杨载福。又想起摆围棋摊子的康福,棋下得好,武功也不错,他一只手,竟然使四个大汉不能近身,看来是个沦落风尘的豪杰。只可惜不知他下榻那边,不然真要去见见他。边走边想,很快到了湖边。船老迈客气地把曾国藩主仆二人接进舱里,又端上两碗香茶。刚才喝了很多酒,正口渴得很,曾国藩端起碗,大口喝了起来。一边望着早已风平浪静的湖水,想到彻夜能够看到范仲淹笔下"静影沉璧,渔歌互答"的洞庭夜景,心中甚觉镇静。他奉告船老迈,长沙被长毛围住了,明天改道到沅江。正说着闲话,只闻声舱外有人问:"船老迈,叨教你的船明早开那里?"船老迈从速出舱,说:"明早开往沅江。""太好了!我搭你的船到沅江去,船费照付。""客长,船费付不付倒不碍事,只是我的船是另一名大爷包的。""那就请你代我求求那位大爷。"荆七走出舱,说:"不搭不搭,你找别的船吧!""大哥,帮帮手吧,我问了很多船,他们都不去沅江。"曾国藩在舱里听到说话声,似觉耳熟,便走出来。这一见,真把他乐了。本来问话的人,恰是摆棋摊子的康福。康福一见也惊了:想不到这位大爷竟是帮他得救那人的朋友!曾国藩的三角眼里射出高兴的光芒,赶紧号召:"这位兄弟,快进舱来,我们一道到沅江去!"待康福进了舱,坐下,曾国藩说:"我正想找你,你却来了,真是巧事!下午我见你棋摊上写着'康福残局',想必足下就是康福了。""大爷说得对,鄙人恰是康福。明天在街上,多蒙大爷的朋友出面得救,不然就费事了。"船老迈见他们很熟,又端来一碗香茶。曾国藩问:"兄弟,听你的口音,像是沅江、益阳一带的人,你这是回家去吗?""鄙人是沅江县下河桥人。本想在岳州再呆些时候,今下午碰到那几个恶棍搅了我的场子,又不肯意和他们再胶葛,便临时决定立即回沅江,真是天幸,恰好遇见大爷。叨教大爷贵姓大名,那边人氏?""鄙人名叫曾国藩,字涤生,湘村夫。"康福一听,惊奇半晌,赶紧跪下拜道:"你老就是湘乡曾大人?!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刚才多多冲犯。"曾国藩没推测一提起名字,康福便甚么都晓得,早知如此,还不如不奉告他真名。忙叫荆七将他扶起,和蔼地问:"兄弟,叨教大名?""回大人的话,小人贱字价人。"康福恭恭敬敬地答复。

"明天看在徒弟的分上,饶了你。你滚吧!"那男人对他的徒弟拱拱手,带着其他三人,悻悻地钻出人圈。康福向来人行了一礼,说声"多谢",也便转背走了,走出几步远后又转头望了一眼。

小岑是欧阳兆熊的表字。欧阳兆熊湘潭人,比曾国藩大四岁,家资敷裕,为人最是仗义疏财。道光二十年,是曾国藩散馆进京的第一年,家眷尚未到,因而他居住果子巷万顺客店。一日,他俄然大口大口咯血,两颊烧得通红,不久便昏倒不省人事。刚好欧阳兆熊那年进京会试,与他同住一店。兆熊精于医道,为之经心医治。有十天之久,曾国藩水米不沾牙,兆熊整整在他身边坐了十天十夜。曾国藩当时手头宽裕,病中统统用度,全由兆熊承担。曾国藩病好后,问他花了多少钱,他始终不说。从那今后,曾国藩视之如同亲兄长。怎奈兆熊官运不济,四次会试均不售,因而撤销了仕进的动机。兆熊从小拜武林妙手为师,有一手好工夫,家中又有钱,便长年云游四海,广结天下朋友。两人一向手札密切。厥后曾国藩官位日隆,兆熊感觉相互职位相差差异,复书渐疏;曾国藩也传闻兆熊所交太滥,三教九流,无所不有,他怕受连累,信也写得少了。渐渐地,两人便落空了联络。本日在岳州城相逢,二人都感到不测埠欢畅。

"三个月前,我应一个朋友之约,到大梁去旅游。前些日子传闻长毛打到湖南,我便急着分开大梁回家。在汉阳盘桓了三天,大前天到的岳州,筹办住几天,看看吴南屏,再回湘潭。""南屏还在岳州?不是说到浏阳去做教谕去了?"南屏是吴敏树的字,是个很驰名誉的古文家,曾国藩的老朋友。他每次上京招考,都住在曾家。

"伯母仙逝两个多月了,我却一点都不晓得,真对不起!"小岑感喟着。

棋局上首坐的那人,在二十三四岁摆布,神采惨白,满脸髯毛如同一丛茅草,衣裤皱皱巴巴的,像有半年未换过了。他的脚边用石块压着一张纸,上书:"康福残局。胜一局收钱十文,败一局送钱二十文。"本来是个摆棋摊子的。曾国藩正想走开,却想起看了如许久,却一向不见二人动过一子,感到奇特。再细看一眼,只见康福执黑,执白的人一枚子举在半空多时,不能将它定在那边。曾国藩替那人着想。他越想越惊奇,这黑子竟然无从攻破!他开端对这位摆棋摊子的康福另眼相看了:棋艺不错,看来本身也不是他的敌手。正思忖间,人圈外有人在大喊大呼:"谁敢在我的地盘上逞威风,从速识相点滚蛋!"说着便分开世人,冲了出去,前面跟着三个恶狠狠的打手。康福抬开端来,望了来人一眼,说:"大哥,你不熟谙了?前天在桥边你还跟我对弈了一局。"说罢站起来。围观的人见势头不对,都纷繁散开。

因而,在渔火点点、星月满天的洞庭湖面上,在喧闹狭小、微微闲逛的船舱里,康福将向来不对外人言的家传之宝的来源奉告了曾国藩。

"这里不是说话处,我们找个酒楼去喝两杯吧!""好!就到前面旅店去吧!"

《曾国藩年谱》:曾氏道光二十年"六月,移寓果子巷万顺客店,病热危剧,几不救。同寓湘潭欧阳小岑先生兆熊经理护持,六安吴公廷栋为之诊治"。

曾国藩从岳阳楼高低来,想起偶然间结识了一名本领出众的江湖豪杰,本身又给他指引了前程,心中甚是欢畅,一个多月来丧母的悲戚临时淡忘了一些。看看离入夜另有个把时候,便信步来到岳州城的闹郊区。只见三街六市,人来人往,百行百业倒也齐备。十字路口一产业铺门前围着一堆人,地上摊开一张纸,纸上画着反正交叉的格子,上面布着几颗吵嘴棋子。本来是街头对弈!曾国藩年青时有两个癖好:一个是吸水烟,一个是下围棋。厥后,水烟戒了,对围棋的兴趣却始终不减。只是在公事忙时,尽量禁止着少下。自从六月份离京以来,两个多月没有下围棋了,本日一见,如同故交相逢,饶有兴趣地立足旁观。

凭着曾国藩多年的经历,他晓得面前的这位青年不但不是夸夸其谈之辈,或许另有更多令人刮目相看的隐蔽没有说出来。他请康福收起棋子,诚心肠说:"鄙人固然在朝廷做了十多年官,平生又酷好下围棋,却向来没有见过足下这等棋子。我想它定然出身不凡。若足下不嫌我冒昧,这船上没有外人,船夫亦早已安睡,足下是否可对我讲一讲这副棋子的来源?""当然能够。"康福毫不踌躇地点了点头。

"小岑兄,你此次来岳州,是路过,还是长住?"喝了一口酒后,曾国藩问。

"谁跟你下过棋?不要胡扯!"闯出去的人一脸凶暴,"你也不看看这是甚么处所!你在我的地盘上做了半天买卖,竟然能够不颠末我的答应,好大的胆量!""好,好!既然大哥不答应,我这就走,这就走。"康福弯下腰,清算棋子,筹办走。

"我和朋友们都觉得,保卫乡里要靠本身,依托官府是不顶用的。危急时候,靠得住的只要荆轲、聂政那样慷慨捐躯的热血懦夫。不过,识人不易呀!昨日一个朋友给我举荐一小我,我见他还像个模样,便收他做了个门徒,此人便是刚才那小子。没想到竟是如许一个欺人霸物的混账东西!"二人边谈边喝酒,看看太阳将近落山了,曾国藩想到明天一早船就开,早晨要在船上过夜,便对兆熊说:"小岑兄,本日就此告别。我此次回湘乡,起码有三年住,此后见面的机遇还多,过两个月我到湘潭来会你。南屏那边,此次也不去了,下次再特地拜访。"兆熊为人最是利落,也不挽留,说:"不劳你来湘潭,待我回家摒挡几天后,便到荷叶塘来祭奠伯母大人。"二人出了旅店,拱拱手别离了。

"还是那样听任不羁么?我觉得光阴总要打磨些他的棱角哩!""打磨?这一世怕改不了啦!酒还是无穷制地喝,牢骚还是无穷尽地发。""南屏本是栋梁之材,可惜时运不济,这平恐怕只能做个郑板桥了。"曾国藩不无可惜地说。

曾国藩将这统统都看在眼里,默不出声,这时才喊了声:"小岑兄,久违了!"那人掉过脸来,镇静非常地答道:"哎呀!本来是涤生兄!你如何会在这里?真恰是巧遇。"说着,赶紧走过来,紧紧拉住曾国藩的手,一眼瞥见他腰间的麻绳,惊奇地问:"这是如何回事?""家母六月十二日归天了。"曾国藩悄悄地答复。

"拿出一百两银子来,我放你走!""岂有此理!我明天一天在这里还没有赚到半两银子。你不是用心讹人吗?"康福谨慎地将棋子装进布袋,安闲地说。

"上个月返来的。他那脾气,受不得半点束缚,教谕还能当得久?"欧阳说着,猛地将杯中的酒一口喝完。荆七赶紧拿起酒壶给他斟满。

曾国藩见他如许,赶快说:"我现在回籍奔丁忧,已向朝廷奏明开缺统统职务,不再是侍郎,而是浅显百姓,你不要再叫我大人,也不要过分讲究礼节,你就叫我涤生吧!或感不便,就叫我一声大爷也行。"听到这几句话,康福内心非常打动,眼下这位被乡民神化了的侍郎大人,竟然是如此的夷易、谦恭。喝了几口茶后,曾国藩说:"我平日也喜好下围棋,本日见足下棋艺,自愧不如。""大爷快不要提这事了。"康福显出一副忸捏的神情,"小人这几天万般无法,才在街头摆摊卖艺,实在有辱棋道,也有辱康氏家风。""也不能如许说。足下这是摆下一个擂台,以会天下棋友,怎能说'有辱'二字。"自从看出康福的棋艺武功今后,曾国藩对他摆摊卖艺之事也窜改了观点。康福苦笑一下说:"围棋乃尧帝亲手所制,当初制棋目标,原是为了熏陶太子丹朱脾气,使之去嚣讼嫚泛而走入正道,故史乘上有'尧造围棋,丹朱善弈'的话。几千年来,围棋为熏陶我炎黄子孙雅洁舒闲之脾气,阐扬了益智、养性、文娱之服从,历朝历代,凡是善弈之人,莫不是情味高洁、才干超俗之君子,几曾见围棋与款项混在一起的。"曾国藩听了康福这番群情,几次点头称是。康福持续说下去:"但康福不幸,贫困蹇滞,逼得无路可走,只得靠卖残局糊口,说来真惭愧。""足下有何难处,可否对我叙说一二。"曾国藩发觉到康福胸中似有难言之隐。

"好轻松!说走就走?"凶男人卷起袖子,拦住康福。

"河南的事提不得。"兆熊说,"宦海中的败北并不亚于湖南。现在恰是秋收季候,但从开封光临颍一带饥民络绎不断,道旁时见饿殍,令人目不忍睹。""河南也是如许?京中还哄传柏贵治豫有方哩!竟跟山东、安徽差未几。"深深的忧愁从曾国藩瘦长的脸上现出,他偶然喝酒了。

"只要大爷想听,康福愿向大爷倾诉。"初见面时的惶恐已经消弭,能与曾大人同坐一船,真是三生有幸,且面前这位红得发紫的大人物又是这等平和,康福恨不得将心中事全数向他倾诉,"小性命苦,十五岁那年父亲归天,母亲带着我们兄弟二人守着父亲留下的几亩薄田艰巨度日。前年,母亲因积劳落下沉痾,我跟弟弟筹议,就是卖田卖屋,也要给母亲治病。背着母亲,我们卖尽了祖遗田产。钱用完了,母亲也闭眼了。没法,兄弟俩又乞贷为母亲办了丧事。为还债,我留下弟弟在家,单独一人出门做买卖。好轻易赚了五十两银子,谁知在岳州被贼人全数盗走,当时我的确气昏了。不要说店钱、回家川资没有,连用饭的钱都没有了。身上一无统统,独一的就是一盒围棋。"说着,康福从承担里将围棋取出,双手递给曾国藩。曾国藩喜下围棋,对棋子也很有兴趣,家中保藏着十余副宝贵棋子。他翻开包布,暴露一个紫红色檀香木盒,一股淡淡的暗香从木盒里透出。盒面上用银钉钉出一朵朵随风飘游的白云,云中奔腾着一条金光四射、张牙舞爪的矫龙。曾国藩微微一惊,暗想:这不大像官方用物。他谨慎翻开盒盖,内里分红两隔,一边放着黑子,一边放着白子。黑子乌黑发亮,如同婴儿眼中的眸子;白子洁白晶莹,就像夜空中的明星。曾国藩又是一惊。自思所见围棋子不下千副,宫中的御棋也见过很多,还从没有见到过如许质地精彩纯洁的棋子。他顺手拿出一枚黑子,感觉它比普通棋子都压手。时正初秋,气候还热,但这棋子却凉飕飕的,拿在手里很温馨。他将棋子悄悄叩在桌子上,立时收回铿锵的声响,非常动听动听。他又拿出一枚白子,感受一样,又连续拿出十数枚,枚枚如此,心中甚是诧异,嘴里连声赞道:"好子!好子!"抬开端来望着康福说:"足下方才说到康氏家风,此棋莫非是祖上所传?""恰是。"康福眼望着棋子说,"这副棋子,是鄙人先人传下的,到我们兄弟手里,已经是第八代了。正因为是祖上所传,康福明天赋同那几个恶棍斗争。"曾国藩点点头,说:"我看那几小我,说你占了他的地盘是假,借此讹诈你这副棋子是真。""大爷说得一点不错。"康福顺手拿出一枚黑子在手中摩挲,"他们要的就是我的棋子。两天前,阿谁为头的家伙在桥头与我对弈了两盘。当时,我就看出那人生的是两只贪婪的眼睛。他识货,晓得这棋子非比普通,端庄得不到,便纠合人来抢。不是我夸口,我是让他几分,真的要打,那几小我不是我的敌手。"康福平平而迟缓地说着,并无半点惊人之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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