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终生荣耀到达极点的一天

午正二刻，皇上出来了，韶乐高奏，百官一齐跪下，山呼万岁。待皇上在一大群宫女簇拥下从正门走进干清宫，升上宝座后，执事寺人出来导引百官。满员由倭仁带领，从左门进；汉员由曾国藩带领，从右门进。左门进的满员一概坐在东边，面向西。倭仁坐第一名，文祥第二位，宝鋆第三位，全庆第四位，载龄第五位，存诚第六位，崇伦第七位。倭仁以后的六人均为六部满尚书，尚书以后坐的是各部满侍郎。从右门进的汉员一概坐在西边，面向东。曾国藩坐第一名，朱凤标第二位，单懋谦第三位，罗惇衍第四位，万青黎第五位，董恂第六位，谭廷襄第七位。曾国藩以下六人，皆为六部汉尚书，尚书以下为各部汉侍郎。桌为一长条形几案，高一尺二寸，退席者先按预先指定的挨次升垫，然后转过身去对着皇上叩首，再转过身盘腿坐好。

寺人开端上菜了。先是给皇上上。一长串寺人一人捧着一碗菜，恭恭敬敬地走上来，悄悄地放到桌面上，然后再蹑手蹑脚地分开。一道道菜光彩夺目，弄得大师目炫狼籍，都不敢细看。直到巨大的桌面上摆得满满的才停止，一共一百零八碗。再给臣子们上，这些菜大师都看得清楚，最早上的是四个高脚掐丝珐琅龙纹大碗，碗内装着四样珍稀：长白山熊掌、思茅厅孔雀肉、打箭炉牦牛肉、敦煌驼峰。接下来是八大碗，一色的黄釉双龙牡丹纹碗，分装鸡、鸭、鱼、肉、燕窝、海参、方饽、山查糕。然后是每人一小碗白米饭，一碗杂烩。杂烩里有荷包蛋、猪内脏、粉条等。待到这些上齐以后，倭仁和曾国藩各安闲东西两边车转过身，面对着皇上。这时，干清宫内统统领宴的官员也一概车转过身子，先叩一个头，再一齐高呼："谢皇上圣恩，祝皇上万岁万岁千万岁。"小天子在宝座上略为点点头。大师的身子又转返来，开端吃着分发给每人的一小碗饭和杂烩，至于摆在面前的那十二大碗菜，大家都晓得是做模样的，谁都不去动它。这时，四喜班的伶人登堂演出了。在丝竹歌舞中，皇上毫无神采地端坐着，桌上的玉箸金碗未曾动一下；东西两边盘坐的满汉官员诚惶诚恐地低头嚼饭喝汤，尽量不收回一丝声响来。这便是天子与百官共度元宵佳节。固然严峻有趣至极，远不如在本身家里与妻妾后代共享嫡亲的欢愉，但有幸与天子共餐，干清宫里统统领宴者，莫不感到无上光荣，无上光彩！

曾国藩想到这里，悲伤地流下泪来，悔怨那年不该逼女儿走，是本身野蛮地把女儿推到了死路。为表示对女儿的忏悔，曾国藩当即作书给袁芳瑛，要他派人将外孙女送到保定来。外祖父要以更加的慈爱，扶养落空母亲的小外孙，以弥补往昔的亏欠。

除夕这天，曾国藩早早地进了紫禁城，和百官一起，先伴同皇上行道贺皇太后礼。皇上在慈宁门施礼，曾国藩和别的一二品大臣在长信门外施礼。然后在太和殿朝贺皇上。到了灯节这天，曾国藩又随皇上宴请蒙古、高丽各藩王。正月十六日，才是皇上宴请廷臣的日子。这是曾国藩平生光荣达到顶点的一天。

转眼年关到了。内廷寺人送来慈禧太后亲身写的"福"字十张，又有各色绢笺四十张、湖笔三十支。这有个项目，叫做春帖子赏，只要内廷王大臣、军机大臣、弘德殿、上书房、南书房、大学士才有资格获得。受赏的大臣每人都有十张"福"字，名为两宫太后亲笔，实际上慈安太后向来不握笔写字，慈禧太后也没有这么多精力每张都写，绝大部分都是请翰林院或上书房的学士代笔。颁赏的大寺人对曾国藩说：西太后讲，送给别人的能够请人代笔，送给曾国藩的必须亲写。曾国藩忙命纪鸿端出一百两银子酬谢大寺人，并请他传达对西太后格外鸿恩的感激。

同治五年三月十九日，曾氏在给二子的家书上说："袁秉桢在徐州粮台扯空银六百两，行事日趋荒唐。顷令巡捕传谕，今后不准渠见我之面，入我之第宅。渠未婚而先纳宠，在金陵不住内署，不入拜年，既不认老婆，不认岳家矣，吾亦永久绝之可也。大女送至湘谭袁宅，不成再带至富死，教之尽妇道。"曾氏的大女儿纪静死于同治九年，年仅二十九岁。曾氏在这年十月二十六日的日子己中写道："接李少泉信，知长女适袁氏者，于玄月下旬归天，为之伤戚。日内所深虑者，故乡哥老会惹事，恐扰及桑梓丘墓，又恐沅弟带兵未能到手，不料后代中有袁氏女之变，老境颓唐，不堪伤感。"厥后，欧阳夫人见他们佳耦反面，内心焦急，趁曾国藩在外与捻军兵戈的时候，将女儿和半子接到江宁城。谁知袁秉桢卑劣成性，不思改过，以总督半子的名义在江宁到处乞贷骗钱，又嫖娼聚赌。为不受监督，又在外租房，不住督署内，乃至过年时也不进署向岳母拜年。曾国藩得知后，一封家誊写来，将袁秉桢狠狠地怒斥一顿，令巡捕将他赶出江宁，不再承认这个半子。欧阳夫人对丈夫的决定没有定见，只是但愿女儿不再走了，和她一起住江宁。对于这个要求，曾国藩果断分歧意。他要女儿遵守三从四德的古训，嫁夫则随夫，夫不好则规劝，规劝不过来也只得认命苦，哪有长住娘家的事理！硬是逼着女儿哭着分开江宁到湘潭袁家去住。纪静生性软弱，又加上今后袁秉桢成心虐待，不幸一个侯门之女，便如许活活地被袁家折磨死了，留下一个三岁的女儿无人爱抚！

纪静不满三岁时，便由父亲做主，许给翰林院编修湘潭袁芳瑛的宗子袁秉桢。袁秉桢那年五岁，长得活泼敬爱。刚进京不久的欧阳夫人正苦于京师没有亲戚，便也欣然承诺。纪静二十一岁上完的婚，嫁畴昔后才晓得，袁秉桢早已在家娶了妾，纪静哭得死去活来。未婚而先纳宠，这意味着袁家没有把他这个两江总督的姻亲放在眼里，曾国藩固然气愤，但也没法挽回。回门时，纪静凹凸不肯再去袁家了，欧阳夫人怜恤女儿，也不催她走。曾国藩晓得后，连续几封家誊写归去，催女儿回婆家，说讨妾也不是一件很坏的事，此后只要妾能知礼就行了，应速回婆家侍姑尽孝；还说每见世上有迷恋娘家繁华而忘其翁姑者，厥后必无好处。纪静无法，只得回湘潭。袁秉桢恼羞成怒，干脆整天和妾在一起，把纪静萧瑟在一边。

夏初，曾纪泽奉母亲及百口来到保定。曾国藩见夫人两只眼睛变得昏蒙蒙的，明白日都几近看不见东西，体贴肠问："半年不见，你的眼睛如何坏得如许短长？"欧阳夫人流下泪来，抽抽泣泣地奉告丈夫："纪静春间在湘潭病故了，这眼睛是哭她哭坏的。""大妹子她……"曾国藩惊到手中的书掉到地上。他怎能信赖这事是真的，未满三十岁的女儿如何能先于父母而走？他寂然坐着，内心尽是惭愧。对于女儿的早逝，做父亲的有任务。

平常都是由首坐满大学士祗领，本日例外，慈禧太后钦命曾国藩祗领。曾国藩起家脱去外褂，左手拿着一把银制小酒壶，右手端着一只碧玉酒爵，毕恭毕敬地走到皇上面前，把壶与爵放在桌上，然后退下去，走到殿中心，跪下来。皇上身边一个职位很高的大寺人代替皇上向银壶倒酒，再端起银壶注酒于玉爵，随后提着银壶和玉爵走到曾国藩身边。曾国藩站起，双手从寺人手里接过玉爵，小饮一口，再跪下，叩首，大声念叨："谢皇上赐酒！"因而起家，端起银壶玉爵回到坐位。就在同时，东西两边长几上每个官员的面前都摆上了一个小酒壶和一个注满酒的小酒杯。

回到贤能寺，他满身都散了，瘫坐在椅子上久久不能起家。作汉大学士工头列席干清宫宴，固然是至高的名誉，不过这类名誉所带来的冲动，在宴会停止到一半时便消逝殆尽，令他深深不安的是皇上的神采。皇上仍然是一语不发，冷酷机器。在送酒爵到皇上身边时，他趁机细心地看了一眼。此次他看得非常清楚：皇上不但肥胖，且两眼愁闷乏神。当时不能多想，现在回想起来，贰内心冒出一股冷意：这决不是一个天纵睿智的圣贤之主，且很能够不得永年。他想起则天女皇庇护下的几个天子均脆弱无能，国政一决于女主，终究弄得天下不安的汗青经验，心中悲惨地感喟：大清王朝这条在风雨中幸运免于颠覆的破船，此后将要被贪权而无才具的太后、孱羸而不谙世事的天子驶向那边呢？

直隶最大的民事在永定河水患。二十多年前唐鉴送的《畿辅水利》起了感化，曾国藩按图索骥，对境内的首要山川作了一番实地查勘，严督河道清淤筑堤。又调长江海军总兵彭楚汉来直隶练习新兵。

宫门外，皇上的犒赏已分堆摆在桌上。每一堆上都有一张红纸条，写着受赏者的名字。这便意味着宴会将要结束。倭仁和曾国藩对望一眼，遂一齐起家，带领东西满汉官员鱼贯而出。寺人将赏物送来，大家接过赏物后，又面对着皇上宝座跪下，叩三个响头。曾国藩领的赏物是：快意一柄、瓷瓶一个、蟒袍一件、鼻烟一瓶、江绸袍褂料二幅，与倭仁以及别的满汉尚书的赐物一个样。

安插一新的干清宫比昔日更加寂静堂皇。在清朝汗青上，这里曾停止过两次名宴。第一次是康熙六十一年，中国自有天子以来在位最久的康熙大帝办的千叟宴，宴请六十岁以上的白叟一千多位。第二次在乾隆五十年，号称十全白叟的乾隆爷已七十六岁。他雅兴特高，办的千叟宴，列席者竟达三千多人，除大臣、中小官员外，另有平头百姓，乃至另有匠役插手。宴会后，每人还被赐拐杖一根。虽耗资庞大，却也为两朝天子博得了敬老尊贤、与民同乐的佳誉，同时也使得干清宫的宴席身份大大进步。每年的除夕、元宵、端5、中秋、重阳、冬至、除夕、万寿等节日，干清宫按例有大宴会，插手者都感到很幸运。咸丰以来，国度多事，宫中的大宴大多打消，仅保存灯节和万寿节两次。因此正月十六日的大宴廷臣，便更加显得昌大。干清宫的宴会，曾国藩畴昔列席过多次，但当时他只是侍郎，聊陪末座罢了。明天，他作为汉大学士的工头列席盛宴，这是有清一代人臣所能享遭到的最高礼遇。固然曾国藩早已警告本身要将功名利禄看淡，但他仍按捺不住冲动，因为这毕竟是千千万万人所恋慕不已的殊荣，也是他本身几十年来梦寐以求的职位。

寺人们开端出去换菜了。八个大寺人走下台，来到皇上身边，把一百零八碗原封未动的菜轮番撤下，再换上一百零八个碟子，碟子上放着数不进项目标菜肴果品。在百官面前，则是每两个寺人一组，把长几抬出，又换过一条一样的长几。几上放着果碟五个、菜碟十个。曾国藩定睛看了一下，碟子里的东西都很浅显，不过是梨枣橘饼、熏烤焖炒之类。两旁廊庑里重又奏起庙堂音乐，伶人们下去，工头大学士要向皇上领酒了。

曾国藩来到坐位上，回身面对皇上，带领百官又一次念着："谢皇上赐酒！"大家把杯中的酒都喝了一口。四喜班的伶人又上来了。大师一边看戏，一边喝酒。寺人们连续给每人上奶茶一碗、汤圆一碗、山茶饮一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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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节后不久，曾国藩便来到了保定任所。

从这今后，曾国藩右目完整失了然，左目也仅剩微光，精力更衰弱，常常白日打打盹，脑筋无缘无端地会俄然呈现一阵眩晕。江苏巡抚丁日昌得知后托人送来一样东西，专为治眼病的，名曰空青。是一枚鸡蛋大小的玄色石头，摇摇可闻声内里的水响，取出内里的水来点眼睛，只要眼未全封闭都可复明。曾国藩和夫人每日用此水滴目，却并不生结果。无法，他上奏告假一个月，以便放心吃药养病。朝廷同意。就在这个时候，天津城里发作了一场震惊中外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