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落魄名人的聚会
“本来如此。”明知对方的吹嘘不着边沿，但日乘和尚也不再穷究，许是佛门中人，猎奇之心毕竟要淡然一些。
偏厢正中，身着淡蓝色军人服的肥大军人闻言昂首，暴露胸前长剑梅钵的家纹（九州相良家的家纹）。军人劈面坐着一名穿戴僧袍，手持念珠的和尚，侧向看去，约莫是三十出头的中年，身材颀长，脸孔清秀。和尚身边是个须发半白的黑衣男人，神情有些疲劳。
这就是沼田佑光决计靠近的企图了？莫非是一些京都的权势，但愿与织田家扯上干系？
出门以后，一起向南，穿过了闹市，停在一座偏鄙的寺庙门前。佑光似已是其间熟客，将将踏入就有小和尚前来服侍，佑光也不客气，叮咛这个小僧在前面带路。
方樽半空之时，已是坦诚相对，无话不谈，全无防备之意——并非不通情面油滑，而是没有需求，这也算是身处低位的好处。沼田佑光在幕府当中，只要四十贯的俸禄，可谓人微言轻，平局汎秀在尾张倒是略有些名头，不过到了京都，也与其他的外来军人全无半点不同了。
“噢？莫非汎秀殿晓得相人之术么？”佑光一笑而过，只当是安抚之语。
“汎秀殿对于关东真是了若指掌。”佑光有些惊奇，但随即又摇了点头，“北条当然树敌浩繁，但是他的仇敌……长尾虽强，倒是鞭长莫及，太田、长野忠心可鉴，但是根底甚浅，力不从心，宇都宫、那须内斗不已，实际能与北条对抗的，唯有佐竹、里见寥寥数家，佐竹右京（佐竹义昭）与里见刑部（义尧）固然皆为豪杰，但绝非北条氏康的敌手。”
“我正在酝酿格律，却被上野助一言打断，实在有伤风雅，不能不愤怒啊。”汎秀还在张望，阿谁肥大的军人已然起家，佯作愤激，他的嗓门，倒是与身形全不符合。
“说句僭越之言，佑光殿觉得故左府（足利义晴）比之当今公方如何？”
汎秀眉间闪过一丝难堪，尾张也就罢了，京都的生人面前，也称呼本身为“监物殿的公子”，倒像是借助父亲大名四周招摇撞骗的纨绔二世祖了。此番心机，天然不露声色，只是上前一揖：“鄙人尾张织田家平局汎秀。”
“关东的局势，亦是狼籍不休。”身为上野人的沼田放下杯子，正色道，“十四年前，河越一战，关东二杉与古河公方联军，终败于北条氏之手，业已腐朽的老树，连最后的躯干也被折断，七年之前，上杉家世代居城平井城亦殁于敌手，只能寄人篱下……”佑光一声长叹，不再言语。
“不但威武更胜，亦是武运昌隆。”汎秀接道，“幕府所患，不过阿波三好以下犯上，近江六角尾大不掉。但是现在……”汎秀止住不说，转而望着佑光。
无所事事之时，听闻池田提及京都所酿造的酒大异尾张，才起了猎奇的心机。外出寻一酒坊，却偶遇前日的敌手沼田佑光，因而欣然同饮。
跟着小和尚进入偏殿，却闻声熟谙的和歌声。
“所谓相人之术，想必佑光殿也是不信的……”
“势？”佑光剑眉微扬。
“如此的话，倒是却之不恭了。”
“汎秀殿觉得我是为为了保存这幅皮肉之躯，才逃离险地吗？”佑光苦笑道。
信长上洛所带的侍从数十大家，除留下部分侍卫以外，其他闲暇人等，天然不能错过可贵的入京机遇。金森借机拜访了四周的茶人，村井前去幕府剑术师范吉冈宪法的道场观光，蜂屋则是在兼职贩子的布羽士那边遴选奇怪的舶来品，凡此各种。
“以我肤见，佑光殿今后必能名震一方，得偿所愿。”汎秀回想起宿世的游戏当中，沼田佑光仿佛也是数据颇高的人物，说他名震一方，想必是不错的。
看着在后代只能算作小镇的安然京，汎秀并无多少闲逛的表情。但是要做些闲事，却也见效甚微。无人举荐，想要拜见四周的幕臣和着名流士，不得其门而入。
“贵殿……”被叫做藏人佐的军人这才上前，对着汎秀见礼问到。
“噢……只是感觉朝山日乘这个名字似曾了解罢了。”
丸目长惠？就是阿谁战国闻名的剑豪么？竟然是如此肥大的军人，一眼望去，只像是贩子小民的打扮，涓滴发觉不出高人
“这位便是尾张平局监物殿的公子，平局甚左卫门。”
“如此……”汎秀不置可否，只待对方解释。
“如许一来，天然不免长兄的嫉恨了？”
“平局殿闻的，莫非是老夫被武田大膳（信玄）杀得狼狈逃窜的身影吗？”小笠原长时苦笑了一声。
汎秀点点头，不再言语，又满斟一杯，先饮为敬。
春日苦短，倦意绵绵，横卧酒坊当中，与一二知己对饮，真是舒畅之至。
“不知这位大师……”汎秀朝向阿谁一向默不出声的和尚问道。
汎秀不觉莞尔，右手四指小扣在桌面上：“佑光殿博学多识，汎秀佩服。实在相人之术，汎秀一无所知，所谓相人，不如相势。”
“如许的话，我倒应当再饮三壶。”汎秀也随口调笑了一句，“物价固然贵了些，总赛过烽火四起，荒漠无人。”
“春日公然是感念之日，让汎秀殿贻笑了。”佑光长叹一声，转而展眉轻笑。
“六合以外，贤人存而非论，信与不信却又如何？”
“越后长尾兵力冠绝天下，太田氏期间名将，上洲黄斑宝刀未老，佐竹、里见皆讨逆志士，北条家失道寡助，想必是覆亡期近。”汎秀极力回想起对关东一带的影象，如此出言安抚到。
佑光扫视汎秀一眼，面露窘色，汎秀见状，赶紧引开话题。
藏人佐悄悄嘲笑一声，又看了看汎秀，倒是毫不避讳地开口道：“丸目长惠被主君摈除，皆因开罪少主之故，上野助又何必为我粉饰呢？”
“藏人佐乃是是肥后相良氏家臣，同我一样为寻剑道真谛，才周游至此。”
“这个……”
“小笠原殿的威名，远近皆闻。”汎秀如此恭维。
“日乘大师身在江湖心忧庙堂，亦是幕府肱骨。”佑光俄然插话道。
藏人佐原是笑容，见了生人，却俄然换了一副不见悲喜的面孔，正身见礼：“鄙人丸目长惠！”
“明天本来是与一名老友相约的。”佑光俄然说道，脸上很有些对劲之色，看来这位老友定然是出类拔萃之人，“同是因剑结识，汎秀殿无妨同去？”
“贫僧朝山日乘。”和尚合十答道，并未像汎秀所想那样说话之前都要念一句佛偈。
来自后代的影象，让汎秀很明白地晓得，这位剑豪将军，终究被三好三人众弑杀，复兴幕府的欲望，也只成为空谈——不过这类话，老是不能公开说出来的。
“尾张大人（织田信长）同一邻国犹是年初，想必汎秀殿对此也是深有体味。”谈及战祸，佑光面色微微一黯。
“长兄嫉恨，自不待言。更加严峻的是，家主柔嫩寡断，迟迟不肯决定嗣子人选，乃至家臣分裂，各怀心机。”佑光将杯中物倾入喉中，“山内上杉，早已是枯枝朽木，而上野沼田，更只是枯木上的腐叶。现在却有报酬了争夺这片腐叶，兄弟相残……”
小笠原长时？
“藏人佐，佑光又来叨扰了！”
“论及剑术天然是你藏人佐胜出，但若谈及风雅，却恐怕只能屈居人后了。”佑光指着身后的汎秀，“藏人佐可知我本日所请到的这位是何许人？”
“佑光殿谬赞才是。”
京都固然破败，却还是藏着很多冬眠的权势，若不见地一番，此次京都之行未免可惜。何况对方是身份确切的幕臣，本身又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军人，想来是不会有甚么伤害的。
“三好四柱浑然一体，当然可骇，但是权力散于诸多分炊，毕竟是取祸之道。更何况蛇蝎之士环伺于前。六角左京（义贤）智谋不逊其父，但是少主弹正气度狭小，目光短浅，近江佐佐木氏，或许就会折于此人手中。”现下六角氏尚是幕府联之对抗三好的盟友，佑光的谈吐倒是肆意胆小。
“洛中米贵，居大不易。其间来往过客，多是上洛的诸侯，商家天然趁机取利了。”沼田佑光笑道，“汎秀殿远来，是为客人，若不然本日的酒菜，就算作是佑光……”
以寺庙作为正式会晤的场合，是这个期间的遍及风俗。
小笠原长时却摇了点头：“军人保境安民，所需的并不但是弓马，内政和策画，都不成或缺。鄙人与武田大膳相去甚远，输给他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呵呵……”佑光开朗一笑，“故左府激奋半生，慷慨壮烈，但是当今公方，威武更胜，返京不过数年，便可整齐洛北局势。”
洛北一带，比之皇居地点的洛中，相距虽不过数十里，但是民生安宁，商户来往，倒是全然分歧。看来足利将军励精图治，并非虚言啊。
汗青上的沼田佑光，是东北大名津轻为信的家臣，善于策画和军学，是津轻家的首席谋士。汎秀模糊晓得他的事迹，因而心下就存了决计交友的动机。而对方的言行当中，仿佛也抱着一样的设法。
“这位，是信浓的小笠原长时先生，现任幕府弓马教习。”沼田佑光的先容适时地响起。
“朝山日乘？”
“呵呵，大师过分谦逊了，日乘大师即使列于幕臣当中，亦是出类拔萃啊。”佑光成果话头，却也不说明白。
又一个为剑道而驰驱的人？只怕背后亦不乏家中人事牵涉的启事吧？汎秀昂首看了佑光一眼，却只见对方眼含深意，因而了然于心。
朝廷与幕府虽现在只是两快空空如也的牌子，但是繁文缛节，不亚于昔年，纵是信长不屑于此，亦不得不按部就班。
朝山日乘双手合十，低头念诵佛经，汎秀的目光转到另一人身上。
“哦？日乘大师亦是幕臣吗？”汎秀随口问道，登用交际僧是大名的常事，但是朝山日乘现下名声并不显赫，作为幕府的代表，仿佛还不敷资格。如果代表出云的尼子家在京都活动，倒还符合道理。
佑光闻言大悦，留下酒钱即拉着汎秀仓促出门。
“三好、六角以后，无人再能专美近畿。如此佑光殿身为幕臣，亦是大有可为。”汎秀顺着对方的意义揣测了几句，两人相视一笑，举杯共饮。
固然名声不显，倒是小笠原流弓马术的嫡派传人，曾经担负过信浓的保护，厥后与武田信玄争斗，失利后才流落到了近畿。
“这个……大师广积佛缘于天下，鄙人偶尔听闻，亦属常事。”汎秀信口扯谈道。
“的确。”汎秀亦是慨然，“年幼之时，先殿万松院（织田信秀）身处四战之地，狼环虎伺，频频发兵，商贾路过东海道，也常常避开河东二郡，记得我六岁时，家兄突得病症，城外倒是兵荒马乱，迟延半月方才得以医治……”汎秀摇点头，似是要把这些东西抛诸脑后。
“莫非佑光殿的老友，乃是世外高僧？”
“公方摆布尽是时候豪杰，贫僧何德何能，又岂能忝列此中呢？”日乘闭目，双手合十，既不必定也不否定。
“汎秀殿请进！”佑光笑而不答，只表示汎秀先行。
“京都的酒公然风味分歧，却也格外高贵。”汎秀举杯请呷，“在故乡的时候，我只知倾樽豪饮，现在也不得不学得风雅些了。”街边小店中，约莫四五合的酒一壶竟然要四百文，比得上尾张的数倍了。
“如此说来，汎秀殿去过出云？”
汗青上的朝山日乘，代表尼子家向朝廷供奉了皇居的补缀用度以后，才被天皇封为“上人”，一时名震，不过这些事情，后代只是汗青爱好者的汎秀天然记不清楚。
“贫僧乃是出云朝山氏，入信日莲宗后在京都修行。”和尚被汎秀的目光盯得有些不天然，“莫非有甚么不对之处……”
“自幼起，本家兄弟五人，年事相仿，共修习文武之道，此中排行第三者，一向是五人中的翘首。但是……却只是侧室所出的庶子。”佑光重又提起酒杯，仿佛再说与本身全然无关的事情。
看来这位剑士撤除武技以外，更是爱好风雅的文明人啊。汎秀侧首看了一眼，佑光趋身上前，向内殿轻声喊道：
酒过三巡，斛觞交叉，扳谈甚宴，竟然很有知己之感。自幼随平局政秀长大的汎秀博览群书，自不待言，而沼田佑光亦是见多识广，滑稽风趣，常常论到妙处，会心一笑，各种兴趣，实不敷为外人道哉。
再聊下去，不由又回到剑术的话题上。
有了前两个的根本，不免对剩下的黑衣中年男人充满等候。
汎秀只记得此人是日莲宗的魁首，在信长上洛以后效力于织田家，成为闻名的交际和尚，现在却只在如此偏鄙的小庙当中。
“如此……佑光殿周游各国，想必也是不忍见战乱横行了。”目睹对方意气低沉，汎秀也有些黯然。
“这位朋友一向希瞥见地京八流的剑道，只是无缘拜见幕府剑术师范吉冈大人，汎秀殿此去，他想必也是乐见的。”佑光又弥补道。
“长时殿那边此言？”佑光安抚到，“小笠原的弓马更胜甲州军势，只是中了诡道，才落得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