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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主事钻营买通名妓 管家索贿说动昏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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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得,”胡自皋点点头,接着就矫饰起来:“他是从印度来到中国的大和尚,被称为中国禅宗初祖。”

胡自皋听出徐爵弦外有音,就干脆抄直说:“徐老爷,鄙人还要请你指导,现在去那里找寻如许的冷灶呢?”

“这位徐老爷,究竟是甚么人?”柳湘兰又问。这回,她不再是打情骂俏,而是慎重其事地探听了。

高拱与冯保的冲突,胡自皋早有耳闻。听徐爵用心点出高阁老来,晓得他对本身有所防备,因而轻描淡写地说:“下官与高阁老并无友情,只是托人求他说了一次情。”

“兄台筹算何日分开南京?”

“甚么宝贝?”

“我想着女史的楼号叫倚翠楼,以是就选了几样翡翠,小意义。这里另有一千两银票,算是送给你的脂粉钱。”

“你就是胡大人?”徐爵上得楼来,来不及进得厅堂,就一边喘粗气儿一边嚷开了,“中午多灌了几口黄汤,睡过了头。”

“哟,看看,‘本官’不欢畅了,”柳湘兰学着胡自皋的调子,流莺一样掠起,走到胡自皋跟前,哈腰施了一礼,说道,“奴家说话多有冲犯,这厢赔不是了。”

“这还用问哪,”柳湘兰两道颀长的眉毛悄悄一挑,咯咯地笑起来,“到我这儿来的人,都是只顾着自个儿销魂,哪有像你如许的,巴心巴肝进了倚翠楼,倒是帮北京来的那位徐老爷跑龙套。”

“不是他,今早晨来的是徐老爷。”

“跟徐老爷是逢场作戏,奴家现在倒实实在在有些喜好胡大人了。”

听徐爵说了后果结果,胡自皋感慨:“没想到冯公公敬佛如此虔诚。”

话音刚落,两人同时大笑起来。笑毕,徐爵严厉地说:“胡大人,君子无戏言,你说话可当真?”

“徐老爷,多谢你赏光,肯到奴家的舍间里来叙叙话儿。”

“是,是,”胡自皋连声拥戴,“有钱能买鬼推磨,这是千古至理。”

徐爵说:“会用钱者,四两拨千斤,不会用钱者,千斤换来一屌毛。”

“徐老爷和冯公公是甚么干系?”

这时,只听得楼下一声大喊:“徐老爷驾到!”

“玉儿,给胡大人续茶。”柳湘兰喊了一声侍立一旁的小丫环。

看着柳湘兰不堪娇羞的神态,胡自皋又转怒为喜,本身转弯说:“就你这个柳湘兰,害得有本领的男人,到了你这儿,骨头都称不出斤两来了。”

“那就恕鄙人无礼了,”徐爵看了看窗外,抬高声音说,“你固然也算是个老宦海了,但此中的道道儿,你还没有估摸透。”

“胡大人,这么贵重的礼品,奴家如何消受得起。”

“啊,皇上身边的人。”柳湘兰的神情立即就庄严了,“胡大人,你说今早晨就是他来?”

“兄台,这三万两银子,我出了!”

“胡大人,我这小我快人快语,有话喜好明说,现在请你奉告我,你见我有何事?”

“鄙人愿闻其详。”胡自皋来了兴趣。

柳湘兰接过礼盒,翻开一看,只见是一对玉镯、一对耳环、一只佩胸,绿莹莹幽光温润都是上乘的翡翠。看到这么贵重的礼品,连见惯了大场面的柳湘兰,也不免惊奇。

胡自皋还没有走到楼下,徐爵已奔着楼梯口儿上来了。只见他五短身材,蒜头鼻,鱼泡眼,走路鸭子似的摇摆。看他这副尊容,胡自皋不免内心头犯嘀咕,“冯公公家的大管家,如何就这德行,实足一只癞蛤蟆。”但转而一想,“人不成貌相,福在丑人边。冯公公看中的人,必然还是有一番本事。”想到此,胡自皋便迎着上楼的徐爵喊道:“徐老爷,下官胡自皋在此恭候多时。”

“胡大人,你说北京来的老爷,姓甚么来着?”柳湘兰娇声问道。

“徐老爷与我初度见面,信不过我,倒也在道理当中,”胡自皋悠悠一笑,接着说,“不过,徐老爷吞进肚中的半截子话,就是不说,下官也猜得出来。”

“人家是远道的客人,我总该有点君子之风。”

“我看高阁老就不用心帮你。固然你升了个工部主事,还是南京的,这是个甚么官儿嘛,穷得家里连老鼠都跑光了。你花了多少银子我不晓得,也不想晓得。但花了钱买来一股子穷酸,这不明显是玩弄人吗?”说到这里,徐爵顿了一顿,看到胡自皋在勾头思虑,又接着说,“胡大人,鄙人有句话想提示你,又想到初度见面,难以开口。”

“徐老爷多大的官儿,值得胡大人如许地凑趣他?”

“当今皇上病了,你晓得吗?”

徐爵哈哈一笑,说:“我徐爵平生有一大爱好,就是喜好看美人儿活力。明天,又过了一把瘾。柳女人,你临时下楼去消消气,我和胡大人谈点端庄事,待会儿,再一边喝酒,一边听你唱曲儿。”

“既然不是外人,我就干脆直说了,我此次来南京,是为了替我家仆人觅一份宝贝。”

胡自皋呷了一口茶,文绉绉地说:“湘兰女史,你觉得卑职,啊不,你觉得鄙人没有怜香惜玉之心?那你就错了。从一进你的门儿,我就欣然若失。”

“不晓得。”柳湘兰还是点头。

“嗨,刚说的,你如何又忘了?”胡自皋用心假装活力的模样,“我再说一遍,你记清楚,姓徐,徐老爷。”

这回轮到徐爵吃惊了。他盯了胡自皋一眼,内心想:“可不能小瞧了这个六品官儿。”嘴里说道:“是啊,现任的司礼监掌印寺人孟冲,论资格,论才情,哪一点比得上我家仆人。”

“这可算得上是国宝了。”

徐爵的话越说越粗暴,目睹柳湘兰红晕飞腮,两道柳叶眉蹙作一堆儿,胡自皋情知事情不好,因而干咳一声,硬着头皮打断了徐爵的话:“徐老爷,你看,是不是把酒摆上?”

“是吗?”徐爵挪了挪身子。

“兄台带的银票不敷?”

胡自皋略一沉吟,问:“你晓得冯公公吗?”

天尽黑了,倚翠楼中,早已点起了亮丽的宫灯。胡自皋和柳湘兰坐在楼上厅堂里,荤一句素一句地扯着闲话儿。

“我这儿就免了,我家仆人处,您倒是要好好儿贡献一下。”

徐爵眨了眨眼睛,滑头地说:“再好的女人,也不能宠她。不然,她就会把你缠得透不过气来。”

“就是当今的司礼监秉笔寺人兼东厂掌印冯保。”

“但说无妨。”胡自皋抬开端来。

“柳女人呢?叫她上楼来。”

听到胡自皋绕了半天弯子,才兜出这层干系,柳湘兰在心中轻视说道:“说到底是龙尾巴上的一只虾子。”但在大要上,她却恭维说:“我说胡大人怎地这等虔诚,本来是个踩得皇城晃闲逛的人物。”

“如何贡献,还请兄台指教。”

“下官倒也没有甚么特别的事,只是敬慕冯公公的申明。”胡自皋说。

“南北两京的内侍寺人,统共有两三万人,比起那些普通的管事牌子,他当然是大大的热灶,但……”说到这里,徐爵用心卖了个关子,眨了眨鱼泡眼,摇着脑袋说,“算了,算了,还是不说的好。民气隔肚皮啊。”

“那就多谢了,兄台,”胡自皋改了个称呼,问徐爵,“如许称呼,您不介怀吧?”

“请讲。”

徐爵看到胡自皋已经着了道儿,也就不再讳饰,脱口便说:“我家仆人就是。”

“明白了就好。”胡自皋长出一口气,说,“这会儿,徐老爷也该到了。”

胡自皋陡地站起,筹办下楼迎客,临出门时对柳湘兰说道:“如果你真的喜好我,也要等把明天早晨的这一场戏做完。”

“好一个君子之风,”柳湘兰嘲弄地一笑,“你一个六品官儿,说小也不算小了,拿着小女子去凑趣北京来的大老爷,这也算是君子之风?”

“不过甚么?”胡自皋盯问。

“再喝会儿茶吧。”徐爵趁着酒意,用心说一阵粗话,这是他寻花问柳的惯用伎俩,看着美人儿粉脸气乌,贰内心才有十二分的欢愉。他瞟了一眼还在咬着嘴唇活力的柳湘兰,指着挂在墙上的琵琶问,“柳女人想必曲直中妙手?”

听了徐爵这番话,胡自皋在内心忖道:“不在宦海走动,你那兵部的勘合是如何来的?”但出口的话,却又是肉麻的阿谀了:“冯公公的高风亮节,在天下士人那边,是有口皆碑。徐老爷在他身边多年,耳提面命,朝夕感染,境地天然高雅。”

“这个倒难不倒奴家,当今皇上是隆庆天子。”柳湘兰当真地答复。

“当然是汲引,”说着,胡自皋对玉儿丫环说,“你去楼下,把我的管家喊上来。”

“唔,这句话听了受用。”徐爵把丫环递过来的茶,咕噜咕噜一口气喝干了,接着说,“在都城,干你们这行儿的,我见很多了,刚出道儿时,有只烂梨子吃也就满足了,权当是解渴。一旦走红了,嗨,就开端架起膀子,自称是圣是贤了。俗话说,天子的女儿状元的妻,叫花子的老婆一样的屄……”

徐爵又开端诘问。胡自皋看看徐爵盛气凌人的模样,心中已有几分不快。心想此人如何这么不懂端方,本身好歹是朝廷的六品命官,哪容得你如许盘三问四。但一想到冯保,窝囊气也只好留下本身受用了。

徐爵勉强一笑,起家踱光临河的窗前,只见各处河房前的大红灯笼都已扑灭,把个秦淮河晖映得如同白天。河上画船相接,岸上楼阁整齐。香雾环绕,烛影摇红,箫鼓琴筝,不断于耳。他伸了个懒腰,情欲难以便宜,因而迫不及待问胡自皋:

享用闲情逸致,出门有禅客书童,进屋有好菜美妾。对月操琴,扫雪烹茶,名流分韵,才子佐酒,应当说是大家间第一等的乐事。但宦海上的人,除了白发催人晋升有望,或疾病缠身心志颓唐,普通的人,又有谁不想奔奔出息呢。公事之暇,能够由着性子,如何玩得高兴就如何玩。话又说返来,当官没捞到一个肥缺,又哪有本钱来玩得高兴呢。就为着这一层,南京当局里头的官员,多数削尖脑袋,使出浑身解数钻门路凑趣北京当局中那些有权有势的大臣,以图在省察考核时,有小我帮着说说话。常言道,人在朝中好仕进,椅子背后有人,就不愁没偶然来运转、升官坐肥缺的时候。

“皇上的病是朝廷最高奥妙,我辈哪会晓得秘闻。但从我家仆人这一段行迹来看,万岁爷的病,恐怕不轻。我此次来寻那串佛珠,也同万岁爷的病有关。”

“徐老爷是冯公公的管家。”

北京来的这个名叫徐爵的人,是前天到的南京。他一来,就遭到了应天府官员们的存眷,因为他一不是甚么官员,二也没甚么功名,却竟然是拿着一张兵部的勘合驰驿而来。并且来的当天,权倾一方的南京守备寺人孙朝用就在稻香楼上为之摆筵拂尘。这么一个奥秘人物,立即引发了胡自皋的兴趣,经各方探听,才探知这个徐爵是当今秉笔寺人兼东厂掌印冯保的大管家——现在也是簪缨之人,冯保出钱为他捐了一个从六品的锦衣卫签事。冯保的大名,胡自皋哪有不知的?他考中进士那年,冯保就已是秉笔寺人,经历嘉靖和隆庆两朝,他上头的掌印寺人已换了五个,他却岿然不动。中间虽传闻他与高拱反面,却也不见他倒牌子、挪位子,可见根底之深。若能攀上这个高枝儿,或许是一条晋升之路。因而他通过一个平素有些来往的南京内府的管事牌子,和徐爵互换了名帖。明天夜里,又包下了这座倚翠楼,让当红名妓柳湘兰陪陪这位冯公公的大管家。明朝的司礼寺人,每人都有本身的一套照顾官人,被称作“各家私臣”。这些私臣各驰名衔,各掌其事。如掌家,实乃一家主管,管家卖力办理食品,出纳银两。上房办理箱柜锁钥,司房一职则卖力批发文书,钞缮应奏文书一应事项。这些私臣,既可以是宦官,也可以是正凡人。比方这徐爵,便是一个有着妻儿长幼的人物。在冯府中,他担负掌家之职,深得冯保信赖。

“好!”徐爵显得非常欢畅,一脸横肉败坏下来,蒜头鼻子也出现了红光,“有您这句话,回到北京,我必然在我家仆人面前替大人多多美言。”

胡自皋现任南京工部主事。他是嘉靖三十五年进士。合该他交运,甫入宦途,就被任命为户部府仓大使。别藐视这个府仓大使,固然官阶只要九品,倒是一个天大的肥缺。大凡国度统统用度,如永安南邑等州的银货,云南大甸等州的虎魄、宝玉和象牙,永州的零陵香,广州府的沉香、藿香,润柳鄂衡等州的石绿,辰溪州的朱砂,楠州的白粉,严州的雄黄,益州的大小黄白麻纸,宣衢等州的宣纸,蒲州的百日油细薄白纸,河南府的兔皮,晋汾等州的狸皮,越州的竹管,泾州的蜡烛,郑州的毡,邓州的胶,虢州的席,鄜州的麻,凡四方所献金玉珠贝珍奇好玩之物,都得由他这个承运库大使验支出库。他说各地交纳的货色合格,那就百无一事。他若挑肥拣瘦,偏要在鸡蛋中寻出气味儿来,得,你这货色就交不出去。须知一州之长,除了守土安民的本职以外,第一号重责,就是按规定每年向朝廷交纳这些处所上的珍品出产。一旦这些货色不能按质如数交纳,等因而违背君命,你这头上的乌纱帽还戴得安稳吗?是以,为了上缴的货色能顺利验收,各个州府前来送货时,都要预先筹办一份厚礼送给这个府仓大使。胡自皋在这个肥缺上干了数年,即是家里开了个钱庄,连解溲的夜壶,都换成了一把银制的。手头有钱,就好照顾人。他使出大把大把的银钱,把个户部和吏部的头脑筋脑们号召得服服帖帖。隆庆元年,又升迁到盐运司判官的任上,这又是一个肥得流油的差事。但天有不测风云,合法胡自皋官运亨通大扯顺风旗时,却没想到母亲病逝。按明太祖定下的律条,父母双亲归天,官员必须卸职回老仆人忧三年。胡自皋回到乡间守制,好不轻易挨过三年,回到都城,上本吏部等候复职。不想这时候,故乡的县太爷给他奏了一本上来,说他守制时违背天条,竟然和族中后辈喝酒作乐,还吹吹打打纳了一个小妾。如许不守孝道,那里还能复官?这端的是祸从天降,但任务还在胡自皋本身。他自恃京官出身,又有的是钱,回到故乡守制,全然不把县太爷放在眼里。他不主动去县衙门拜访不说,县太爷来看他,他竟然当着族人的面,数落县太爷的不是。不怕仇家事,就怕仇家人。是以,当他回京时,县太爷便奏上了这么一个本儿,在以孝治天下的明朝,这但是一件十恶不赦的事,平空落下这么一个祸来,胡自皋只好自认不利。出事的时候,内阁首辅恰是高拱,高拱同时还兼着吏部尚书,其权势,已达到了一手遮天的境地。胡自皋本也是一个极会追求的主儿,别人上托人,保上托保,竟然熟谙了一小我称邵大侠的人物。这邵大侠非官非儒,非文非商,不知为甚么,跟高胡子的友情却很深厚。他给了邵大侠一万两银子的厚礼,邵大侠竟然把事儿给他办成了。不但还是例补,还由从六品升到了正六品。只是位子挪了,由盐运司判官变成了南京的工部主事。官固然升了,倒是一个无所事事的闲官。胡自皋那里吃得住这个,到任一年,进部衙办事只当是点卯,一门心机都用在凑趣都城有权势的官员上头。

“传闻他从印度来时,先到广州,后从广州来到南京拜见当时梁朝天子梁武帝,并赠了一挂佛珠给梁武帝。这挂佛珠是用一百零八颗得道高僧的舍利子缀成的,被梁武帝奉为国宝。梁朝到现在,已过了一千多年,但这挂佛珠却仍在南京。”

“冯公公,他?”胡自皋一下子惊愣了,“他这么大的权势,还是个冷灶?”

胡自皋说:“只要你今早晨把徐大爷陪好,让他满心欢乐地归去,你就算酬谢我了。”

“胡大人此话差矣,”徐爵冷冷一笑,“既仕进,就是平生的奇迹,哪能在乎一时的成败得失。你烧了三年冷灶,看似亏损,到了第四个年初儿,说不定时来运转,冷灶成了热灶,你岂不也跟着鲤鱼跳龙门,落进了金洞穴!”

“这个冯公公,是隆庆天子身边的秉笔寺人,大红人儿。”

柳湘兰如释重负地下楼去了。

听着柳湘兰在楼下指桑骂槐地怒斥丫环,胡自皋谨慎翼翼地说:“徐大人,你的怜香惜玉的体例,仿佛和普通人不一样。”

“谈不上。”柳湘兰冷冷地答复。

胡自皋点点头,他承认徐爵说的是实话,冯公公再不济,在天子爷身边滚了十几年,三万两银子总还是拿得脱手的。此次差徐爵来南京,压根儿就没想到本身掏钱买那串佛珠。他胡自皋舍不得花这笔钱,天然会有人抢着出。徐爵当然滑头,但还是托出了底盘。但转而一想,三万两银子毕竟不是一个小数量,若被徐爵假借冯公公名义,骗私运吞了,本身岂不就成了天大的傻瓜。但若徐爵所言当真,三万两银子交友冯公公,还搭上李贵妃的线,又是一件天大的便宜事。皇上的病,已经折腾了一两个月,假定那些太医们不能妙手回春,一旦龙宾上天,太子爷接任,李贵妃就是一个大大的热灶了。想到这一层,胡自皋心头一热,开口说道:

胡自皋接过礼盒,双手送到柳湘兰面前,说道:“这是几样金饰,作为见面礼送给女史,望笑纳。”

自从燕王朱棣篡了侄儿建文帝的皇位,把个皇城迁到北京,这大明建国天子朱元璋钦定的都城南京,便成了留都。但因为明太祖的皇陵在南京,龙脉之所出的安徽凤阳也离南京不远,朱家后代的天子,出于对祖宗的尊敬,起码在名分上,还是保存了南京的特别政治职位。除了内阁以外,一应的当局机构,如宗人府、五军都督府、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詹事府、翰林院、国子监、太常寺、鸿胪寺、六科、行人司、钦天监、太病院、五城兵马司等等,凡北京有的,南京也都保存了一套。北京地点府为顺天府,南京地点府为应天府。不过,北京当局管的是实事儿,而南京的当局,除了像兵部守备、总督粮储的户部右侍郎、办理后湖黄册的户科给事中如许为数未几的要职以外,大部分官位,都形同虚设。因为实际的政治权力把握在北京当局手中,南京的当局官员,多数是宦途得志之人,或者是为了照顾级别,安排来南京当一个“养鸟尚书”或者“莳花御史”。固然两府级别一样,但是,一样品级的官员,由北京调往南京就是一种贬谪,由南京调往北京则被视为可喜可贺的升迁。是以,一多量遭到架空或者没有背景的官员都堆积在南京,纵情享用留都官员的那一份闲情逸致。

胡自皋看她一问三不知,内心头有些窝火。但一想,她一个南京的青楼女子,不晓得北京宦海的显要人物,也属普通。因而又进步嗓门儿问:“当今的皇上是哪个,你总该晓得吧?”

胡自皋与柳湘兰,也是第一次见面,开端说话时,另有些生分,不过,一盅茶后,两人说话就无遮无挡了。

“宦海庞大,我不得不谨慎啊。何况我家仆人,一贯洁身自好,始终恪守大明祖训,不与外官来往,是以也老是警告我等,不成在宦海走动。”

玉儿去了不一会儿,便领了一个半老不老的人上来,手里提着一个礼盆。

“为的是烧冷灶。”

“你还没说呢,找我究竟何事?”

“晓得,早有邸报过来,内阁也发来咨文,命各衙门每夜都留人守值。”胡自皋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接着说,“我正想问兄台,皇上的病如何样了?”

“皇上最宠的李贵妃,也就是当今太子爷的生母,是个极其信佛的人。平常就吃花斋,所住的慈宁宫里,还安插了一个大大的佛堂。每日里抄经念佛,宫女都称她为观音娘娘再世。这回皇上病了,她更是吃了长斋。前几天,冯公公去给李贵妃存候,偶然中提到南都城中有这么一串佛珠,李贵妃顿时就盯问起来,接着叹一口气,说国中另有如许的佛宝,应当能保皇上万寿无疆。说者偶然,听者成心。回到家来,我家仆人就差我敏捷来南京,不管如何,也要把这串佛珠弄到手,贡献给贵妃娘娘。”

“你晓得菩提达摩这小我吗?”

胡自皋问:“何为会用钱者,何为不会用钱者?”

“当真!”

比起刚才与柳湘兰发言时的疯态,徐爵已是判若两人。胡自皋这才领教到此人并非等闲之辈。他下认识抬眼看看这位大管家,只见他的两道锋利的目光也正朝他射来。

“多谢众位老爷搀扶。”柳湘兰打心眼里头腻味这个甚么公公的大管家,只是碍于胡自皋的情面,不得不强颜欢笑,“实在,奴家是徒有浮名。”

胡自皋一笑,神情矜持起来:“徐老爷方才问我,为何要请你,现在能够答复了。”

胡自皋挥挥手,管事退了下去。

“佛就是他的命根儿,每年他都要做大把大把的善事。”徐爵一说到“我家仆人”,便是一脸的恭敬,“但此次,我家仆人差我十万孔殷地赶来南京收买这件宝贝,却不是为了本身保藏。”

银子固然出了,但胡自皋还是留了一份谨慎,紧接着徐爵的话说:“等明天那串佛珠到手,我派一小我和兄台一起进京,面呈冯公公,以示鄙人的一片孝心。”

南京为六朝故都,素有“北地胭脂,南朝金粉”之誉。衣冠文物,甲于江南。白下青溪,桃叶团扇,浓艳名姝,不断于史。早在洪武初年,朱元璋就敕令制作轻烟、淡粉、梅妍、柳翠等十四楼以包容官妓,风骚天下,盛极一时。过了一二百年,到了隆庆年间,这秦淮河边的莺花奇迹,更加地兴旺起来。从武定桥到利涉桥,再延长到垂钓巷,迤逦乃至水关临河一带,密簇簇地一家挨着一家,住着的莫不是艳惊江南的名妓。这些女史们的寓所称作河房,亦称河楼。凤阁鸾楼都修建得极其精美富丽。雕栏画槛,丝幛绮窗,看上去好像仙家道界。这一带着名的河楼,固然有几十家,但此中最叫响的,莫过于停云、擎荷、倚翠三家。皆因这三座楼的仆人,都是色艺双佳、技压群芳的当红名妓。公子天孙、朱门富商,到了南京,都想登门拜访,一亲芳泽。是以,想获得她们的眷顾,都得提早预定。单说这倚翠楼的仆人,叫柳湘兰,与她的约会,都订到一个多月今后了。幸亏胡自皋本领大,硬是临时挤了出来。

“好哇,”胡自皋奖饰,“你这是和顺乡中的孙子兵法。”

徐爵色迷迷地盯着柳湘兰,喷着酒气说:“听胡大人讲,柳女人的花酒,都订到一个多月今后了。”

柳湘兰伶牙俐齿,一边说一边笑。听了这番挖苦,胡自皋倒也并不感觉如何难为情,也陪着笑起来。

徐爵一愣,他晓得胡自皋是在担忧本身从中做手脚,心中已有些不镇静。因而没好气地说:“也好,三万两银子固然未几,但既然胡大人看重,派小我和我一块儿见见冯公公,鄙人也就卸开了怀疑。”

“会用钱者,烧冷灶,不会用钱者才去烧热灶。”徐爵见胡自皋神情迷惑,干脆捅穿了说,“比方说吧,你大把大把银子送给高胡子,这就是烧的热灶,他那边本来就火焰熊熊,还差你这把火吗?你赶着去投柴火,人家并不承情。倒是那些冷灶,靠你这一把火,扑腾扑腾烧出热气儿来,人家才会记得你。”

“理儿是这个理儿,”胡自皋思虑了一会儿,缓缓说道,“只是人家热灶办得成事,如果个冷灶,毕竟讨不来便宜。”

“是呀,这挂佛珠现在落到一名师爷手里,我找到他筹议转卖,他开首一口咬定不卖,说这宝贝留在他家已经五代了,不能在他手上消逝,落下个不肖子孙的名声。好说歹说,连南京守备寺人孙朝用至公公也出面了,人家看我有些来头,这才松了口承诺转卖,但出价五万两银子。按理说,如许一件国宝,五万两银子也不算贵,只是我家公公允常为人清正,那里凑得出这大一笔银两。我还是和那师爷扯葛藤,还价还价,今天下午才算敲定,三万两银子,明儿上午去宝应门旁的藕香斋,一手交银,一手交货。”

“您走时,愚弟预备一份厚礼,请兄台转给冯公公,兄台处我也另备薄仪。”

“这话倒实在,”徐爵点点头,“像你这类六品官儿,在都城衙门里,哪间房里都坐了好几个。高阁老那里都认得过来?你一不是他的弟子,二又没有乡谊,他哪能格外照顾你?赶上甚么事儿,拿银子抵上,抬手放你畴昔,送个顺手情面,总还是能够的。不过,话又说返来,只要舍得花银子,顺手情面哪个不会做?盐运使判官你做也是做,别人做也是做,就看谁会办事,胡大人,你说是不是?”

胡自皋听出话中的骨头,赶紧赔笑容说:“兄台不必多疑,下官只是担忧路上,怕万一有个闪失。”

进得厅堂,先是让座儿,接着酬酢叙礼。胡自皋把柳湘兰先容给徐爵。柳湘兰哈腰蹲一个万福,说道:

眼下这位走进倚翠楼中的胡自皋就恰是如许一小我。今儿早晨,他筹办在这里宴请都城里来的一个名叫徐爵的人吃花酒。

“我固然与胡大人本日见面,但早有耳闻。”徐爵说,“金榜落款后,一起放的都是肥缺,守制三年,固然让人奏了本儿,但有惊无险,仍然升了个正六品。这事儿,你还应当多多感激高阁老。”

“好!”徐爵一拍茶几,脸上绽出了可贵的笑容,“胡大人公然利落,我先替我家仆人感激你。”

“此话怎讲?”

胡自皋脱手如此豪阔,倒真令柳湘兰打动了。她嗫嚅着说:“胡大人,你如此破钞,叫奴家如何酬谢你才好。”

“你!”受了这一顿抢白,胡自皋神采有点挂不住了,悻悻地说,“你打着灯笼访一访,本官在南京的名声,哪容你如许胡说。”

“您要说的是,冯公公的头上,毕竟另有一个司礼监掌印寺人孟冲。”

“早该如许,显得亲热多了。”徐爵点头首肯。

“事情若办得顺利,我明日就回。”

“胡大人,奴家听不出,你这话儿,是汲引奴家呢还是贬损奴家。”

酉时刚过,挂在夫子庙檐角上的落日,已经一缕一缕地收尽了。秦淮河一曲碧波,也渐次蒙眬起来。胡自皋坐着一乘四人暖轿,兴冲冲地来到倚翠楼。

天尽黑了,倚翠楼中,早已点起了亮丽的宫灯。胡自皋和柳湘兰坐在楼上厅堂里,荤一句素一句地扯着闲话儿。为了掩人耳目,胡自皋卸了官袍,换了一身便服。不过,重新到脚,一招一式,还是那宦海的作派。柳湘兰十七八岁年纪,眉如新月,肤如凝脂。穿戴一身西洋面料制成的洁白衫裙,还梳了一个别出机杼的高高的发髻,一朵嫣红的玫瑰斜插其上,站在窗前,如同玉树临风,一颦一笑,无不娇媚动听。

胡自皋毕竟是宦海熟行,他很天然地躲过那目光,微微一笑说:“徐大人这模样,倒像是个审案子的。”

“冯公公,那里的冯公公?”柳湘兰茫然地摇点头。

“哦?”

“那你为何要让给别人?”

“是呀,”徐爵点出李贵妃这一层,原是想胡自皋利落地掏银子。看到胡自皋还在策画,就用心激将说,“不过,只要我肯张口,这三万两银子也不是甚么大事,多少人想凑趣我家仆人,只愁找不到门路呢。”

“你怎地晓得我凑趣他?”

柳湘兰又规复了轻松活泼的神态,她说:“请胡大人放心,今儿早晨,我要让徐老爷在奴家这里玩得高兴,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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