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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回 送金像君王用权术 看抄单太后悟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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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保贪墨的各种劣迹。”

听到这一来源,李太后更加感到惊奇,她看了看四周的寺人,不解地问:

“岂止有干系,他们之间的肮脏事儿多着呢。冯保有一个本子,凡给他送过礼的官员,送些甚么,何时送的,都在这个本子上详细登记。仅这本子上记录的,给他送过礼的官员就有七百多人,朝廷现任的二品大臣中,只要一小我没给他送礼。”

朱翊钧奥秘地眨眨眼,笑道:“母后,您再看看,这可不是铜像啊!”

李太后沉默很久,叹道:“冯保只是一个寺人,就有这么多官员凑趣他,如果……”

一出乾清宫,便听得又白又硬的雪粒儿打得屋顶沙沙作响,地上也铺了薄薄的一层。一名西暖阁值役拿着笤帚走出来正说扫雪,看到皇上,一镇静脚下没留意,竟跐出一丈多远,跌了个仰八叉。瞧他那龇牙咧嘴的模样,朱翊钧忍不住大笑起来。他本说走过慈宁宫去,见路面太滑,遂服从周佑的建议改乘暖轿。

“如果他任职内阁,岂不贪得更多?”李太后咽下去没说出口的半截子话,朱翊钧按本身的意义抢着说出来,并弥补道,“对比冯保,咱看张居正的产业,只会比他多,毫不会比他少。”

都城私宅三处,铺房五处,计房屋肆佰壹拾贰间;沧州府治房产一处,保定府治房产两处,总计房屋贰佰柒拾陆间。

“咱并不想坦白,只是想把事情弄得水落石出今后再向母亲禀告。”

李太后脸上的笑意一向未曾退去,这会儿她靠在太师椅上,舒畅地说:

“儿谨遵上古圣贤之训‘偏听则信,兼听则明’。就在母后重阳节那天来乾清宫要儿处罚张鲸以后,儿就命人当即调查此事,这才晓得了事情原委。本来是张鲸握有冯保收受巨额贿赂的证据,大伴怕他讲出来于己倒霉,故先动手为强。他晓得母后这一辈子最悔恨的事,莫过于男女间的淫乱之事。是以投其所好,编造出张鲸公开托人给我买缅铃的事,其目标是激起母后的大怒,然后借母后之手,把张鲸逐出大内。大伴用计之深,用心之毒,实在令我震惊。”

朱翊钧又把话反复了一遍,李太后怔怔地望着儿子,仿佛不熟谙似的,半晌才喃喃地问:

朱翊钧答复:“儿也从没有思疑过大伴,但此次他谗谄张鲸,倒是铁证如山。”

“为何现在才奉告我?”

“咱查了一下,给冯保送礼的官员,大部分都是张居正的亲信。母后您想想,这些人将大把大把的银子往冯保那儿送,给张居正送礼,岂不更是车载驴驮。”

“刑部尚书严清。如此朴重官员,实属可贵。是以我当机立断,将他擢升为吏部尚书。”

朱翊钧略一深思,反问道:“母后,您还记得万历六年初夏,我们在大内东长街创办的那次集市吗?”

“庙里那里会有?”朱翊钧减轻语气说道,“这是专从南京紫禁城中运来的,是洪武天子爷保藏的。”

朱翊钧用心说得平平,但李太后从他眼中发明了畴昔从未见到过的腾腾杀气,她内心猛地一震,既有几分惊骇又有几分愠怒地问道:

翡翠两匣,计玖佰肆拾玖件。

“甚么启事?”李太后瞪大了眼睛问。

此时的慈宁宫一片庄严,空旷的院子里,除了精密的雪霰敲打着光秃秃的槐树枝丫,再也听不到任何声气,连平常喜幸亏地上与瓦楞间寻食的檐雀儿,也不知躲到那里去了。慈宁宫寺人接到动静,早就将两扇厚重的朱漆大门翻开,并挪开了一尺多高的门槛。大轿直接抬进了院庭,朱翊钧一下轿,便在内侍的导引下直接走进了紧连着花厅的暖阁,李太后正在那边等他。

朱翊钧这是第一次用如此咄咄逼人的口气同母亲发言,李太后听了很不受用。便横了儿子一眼,没好气地说:

“咱免了他的司礼监掌印职务。”

“这要花多少金子呀!”李太后惊呼起来。

李太后接过,只见抄单上写道:

“母后还记得潘晟的事吗?”朱翊钧问。

“是的。”

晃眼过了十月中旬,再有两天就是小雪节了。平常这时候,固然霜花愈重,迟早人们嘴里哈出的都是白气儿,但还不至于冻得伸不脱手来。本年却不一样,前两天俄然从山海关那边刮过来一阵急骤狠恶的北风,在郊野上嗥叫着,像是一群群饿狼,残暴地扑向了城里。被它们推起的厚厚的铅云,转眼间就把暖和的老日头遮了个严严实实。气温骤降,坚固的空中变得比铁还硬。昨日还嘈喧闹杂轿辇相接的北都城,一下子变得暗淡而无活力。这风景,同时下大部分官员的表情倒也非常符合。

“你如何晓得?”

“母后,这尊金像并不是御制,”解释了这一句,朱翊钧俄然灵机一动,又弥补道,“它是洪武天子爷抄家抄来的。”

“恰是这小我。”朱翊钧回道,“张居正病重期间,他就派管家来北京活动,想要入阁。他那管家叫潘一鹤,与冯保的管家徐爵勾搭上了。通过徐爵,他一次送给冯保白银三万两,古琴三张。”

祖母绿宝珠盈寸者叁拾壹颗,不及寸者伍拾柒颗。

白米贰佰肆拾贰万陆仟零肆石。

“本来是为这个。”朱翊钧悄悄吁了一口气,赶紧解释说,“母后不必担忧,当年洪武天子爷把这尊金像请至大内,专门请了三十位江南高僧为之设坛诵祝,做了三天法事。从那今后,这尊金像就不能算是沈万山的家藏,而成了皇室具有的吉利菩萨。此次将九莲观音大士像请来北京,出南京大内之前,朕也特地关照做了一场法事,并且一起上,也有十位高僧护送。”

朱翊钧归正已横了心,撕破脸今儿个也得把话说明白,便犟着脖子说:

各色古琴壹佰叁拾陆张。

“这尊观音铜像,是从那里请来的?”

“抄家?”李太后眉梢儿一扬,猎奇地问,“抄谁的家?”

“贡船上的物件儿呢?”

“咱传闻洪武天子爷至为俭仆,他如何舍得用纯金制作菩萨像呢?”

唐宋元等朝贵重书画柒佰肆拾叁幅,此中包含宋张择端《腐败上河图》,唐怀素《食鱼帖》以及南唐李后主所书《心经》等极品。

“母后,您有甚么事儿要叮咛?”

“这小我是谁?”

“传闻通州仓大得能够跑马,一个仓也只能装三十万担粮食,冯保这二百多万石白米,该要多大的处所装载?再说,他有多大个肚子,家里要藏这么多的白米?”

“甚么事?”

朱翊钧早在一旁把母后的心机猜透,不慌不忙答道:“母后,冯保那次对您所说的事,纯属子虚乌有。他用心假造缅铃一事,目标是谗谄张鲸。”

却说冯保被撤职的头几天,朱翊钧内心头一向忐忑不安。第一他怕冯保俄然会在他面前冒出来——这担忧纯属多余,但做了多年的“小媳妇”,心态一时还不能规复普通;第二他怕母后晓得动静又找上门来诘责。为此他特别关照新任的司礼监掌印张宏,要他知会统统内侍不得在太前面前泄漏风声,违旨者严惩不贷。宫内大小寺人一万余人,看到连冯保如许的巨珰皇上说撤就撤,他们谁还捋虎须批龙鳞拿刀抹自家脖子?是以一个个噤若寒蝉。冯保那头一起惨兮兮地被押送到了南京,李太后这边却还一向蒙在鼓里。幸亏这些时她又在忙乎别的一件大事——为她的第二个儿子潞王的婚事做筹办,临时也得空旁顾。固然如许,朱翊钧也晓得纸包不住火,这事儿迟早要捅穿,是以一向在揣摩着如何向母后禀报这件事。厥后还是听信张鲸的建议,将南京紫禁城中保藏的一尊纯金制作的九莲观音大士坐像敏捷用贡船运来北京,作为礼品送给母后,一俟她白叟家欢畅,再将这件事轻描淡写地说出,归正生米已煮成了熟饭,母后除了叱骂几句,还能如何着?朱翊钧依计行事,现在九莲观音大士像已安然运抵大内,加上昨日张鲸也将冯保家中资产的抄单清算了出来,有了这两样东西,朱翊钧感觉能够和母后摊牌了,以是今早儿一起来,便想着要去慈宁宫。

“就在冯保被夺职前半个月,这三小我还别离给他送礼,咱实在活力,便撤了他们的官。”

“母后,这两年珠宝腾贵,实有启事。”

“一点儿不假。”朱翊钧满眼吐火,余恨未消地说,“这清单上物品,除了房产和地产搬不动,其他的都已尽数儿搬进了大内,我已下旨,让供用库的主子们一样样登记入库。母后,您要不要去看看?”

朱翊钧看看窗外,天上已有簌簌的碎雪飘下,又问:“运河还没封冻吗?”

“母后不要过分劳累,潞王的婚期在来岁仲春,另有三个多月呢。要办甚么事,尽让主子们办去,您动动口就行。”

黄米壹拾贰万壹仟叁佰零贰石。

坐下刚要酬酢,周佑在暖阁外头奏道:“万岁爷,供用库的主子把箱子送到了。”

“你说甚么?”李太后身子一挺。

“遵万岁爷的旨意,已连夜搬进了大内,现存放在供用库的仓房内。”

“母后说得对,这尊观音像是用纯金制成的。”

“可贵你有这份孝心。”李太后把朱翊钧高低审量一番,考虑很久方慎重言道,“只是这尊金像,千万不成摆放在慈宁宫里。”

朱翊钧一愣,问道:“这是为何?”

“沈万山。”朱翊钧一字一顿,道出一个名字,接着又问,“母后,您传闻过沈万山这小我吗?”

“阿弥陀佛!”

“也不是甚么大事,娘这些时一向为你弟弟潞王的婚事操心,脑袋都昏涨了。”

“送这么多银子?”李太后倒吸一口寒气。

“梁梦龙这几小我为何夺职呢?”

其他各色美玉饰品十五箱,计陆仟陆佰玖拾柒件。

“抄张居正的家!”

北风未起之前,机灵的狗仿佛就晓得寒潮要来,它们在街面上烦躁地奔驰着,收回惊骇的吠声。比狗还要机灵的,是大内惜薪司的寺人,他们赶在摧墙揭瓦的北风到来之前就把大内各宫院的地龙烧热,让太后、皇上以及后宫的统统美眷,在重帘绣幕当中,涓滴感受不到气候的窜改。

“可不是,”朱翊钧自鸣对劲地说,“这回把他家一抄,可见咱的思疑有事理。

“潘晟?”李太后蹙眉思考了一会儿,说道,“这小我不是张先生临死前保举的阁臣吗?厥后有人告状,说他是贪墨之人,在士林中影响很坏,你又将他免了。”

“传闻过,”李太后微微点头,回道,“他是江南巨富,传说洪武天子爷定都南京,他还捐资帮着修了几十里的城墙呢!”

“开箱查过没有,有无破坏?”

朱翊钧回道:“儿初听这个动静时,也同母后一样,底子就不敢信赖。但是,抄查了冯保的产业以后,面对那么多的珍珠财宝,就不由得你不信赖。”

“好。”朱翊钧眼角添了笑意,叮咛道,“你命人将箱子送到慈宁宫,朕这就畴昔。”说着,又让周佑去西暖阁取出一个四角包金的牛皮护书,随他一起去慈宁宫。

“这是冯保产业的抄单,请母后过目。”

“嗨,修这点城墙算甚么,对于沈万山,它只是九牛一毛!”朱翊钧提及财帛,口气中便充满羡慕,“现在南京大内还保藏了沈万山两件传家宝。一件是这九莲观音大士像,另有一件是银制水盆,说是差未几有一间屋子那么大,一次可装三十担水,是沈万山同他妻妾们一起沐浴用的大澡盆子。”

“拆开来,放在外头厅堂里。”

“已经一个多月了?”

“啊!”李太后本能地尖叫一声,旋即想到重阳节那天冯保来慈宁宫向她言及张鲸偷偷托人去云南买回缅铃的事。本说要儿子撤办张鲸,谁知到头来赶走的倒是冯保。李太后锁着眉头思忖一番,恼下脸来问:“你是不是听了张鲸的调拨,才做下这等胡涂事?”

说话间,听得院子里吵吵嚷嚷,李太后起家撩开窗幔一看,只见七八个寺人帮手忙脚乱将一只半人高的红木箱子抬进厅堂,便和朱翊钧快步畴昔。箱子已在铺了锦毡的砖地上放稳,周佑掏钥匙翻开箱子上的大铜锁,命人把放在里头的九莲观音大士像搬出来,谨慎拆去层层缠裹的丝绵,然后临时供在茶几上。乍见这尊高约二尺的菩萨像,李太后赶紧合掌念了一句“阿弥陀佛”。走近细心抚玩,只见观音大士坐在九朵莲花上,含笑凝神,面如满月。前面两只手持着一只净瓶,前面摆布伸出的大大小小的手多得数不清。李太后看罢顿生崇拜,问道:

李太后一声嘲笑,言道:“冯公公主持司礼监,把个大内办理得井井有条,底下的珰宦火者,个个都佩服他,你说他谗谄张鲸,鬼都不信。”

各色古玩贰仟捌佰贰拾玖件。

“儿不敢苟同母后的判定,”朱翊钧黑着脸,厉声辩驳道,“张居正并非那种高风亮节的人。究竟上,一手捉赃官,一手接贿银的人,汗青上并很多见。是以,儿已下定决计,再颁一道谕旨。”

朱翊钧按早就想好的词儿回道:“儿早就传闻,母后是观音娘娘的活化身,是以便想到,应当把这世上最好的一尊观音像从南京请来,供奉在慈宁宫,与母后朝夕相伴。”

“有些事光动口不可,主子们办不了。”

朱翊钧翻开放在茶几上的镶金牛皮护书,从中拿出一份盖了东厂和大理寺两个衙门关防的秘折,双手递给母后说:

“哪座庙能供得起如此贵重的观音?”

“母后安排极其安妥。”朱翊钧说着转头看了看窗子外边,雪花儿越筛越密,遂笑道,“这类气候,也做不了甚么事儿。母后,儿陪您去暖阁里头再坐会儿。”

“这金像是抄家抄来的,我们虔心礼佛,图的是吉利。抄家之物,想起来就有倒霉儿。”

“啊?”李太后刚筹办伸手去摸一摸,忽又感觉不敬,便又弯下腰来细心看了看,猜疑地问,“不是铜的,一定是金的?”

周佑答:“这北风再刮两天,保不准河就会冻的。”

“这么说,从冯保家中抄出的白银就有二百多万两,另有十几万两黄金,这都是真的?”

“是因为张居正与冯保两人把珠宝的代价哄抬起来的。”

“甚么箱子?”李太后问。

这每天刚亮,如同千军万马吼怒而过的北风垂垂弱了一些,但天空还是灰沉沉地充满了阴霾。歇宿在乾清宫的朱翊钧从炎热中醒来,内侍替他穿好衣服洗漱结束,而后他啜了一壶奶子,用了几样点心,便问身边的周佑:

李太后怔怔地看着本身的儿子,仿佛不熟谙普通,她嘴角痛苦地翕动,却吐不出一个字来。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噙着泪水坐下来,失神地念了一句:

“咱是要去见地见地,但不是现在。”李太后此时心乱如麻。固然铁证如山,她仍然没法接管这一实际,想了想,又问,“钧儿,你是如何想着要抄冯保的家的?”

“还不都是当官的人送的。”朱翊钧说着又气愤起来,“比来,咱连下谕旨,撤办了十几个大臣,像梁梦龙、曾省吾、王篆等人,都撤职了。”

“南京的贡船,昨日是否定时到了?”

各种精瓷玖仟陆佰捌拾捌件。

“如何,他们都与冯保有干系?”

李太后不敢信赖儿子的话,诘问道:“张鲸把握了冯公公甚么证据?”

“是啊,咱是想问,只是来不及。”

仰惟吾皇陛下,臣等玄月十一日奉敕抄没冯保产业,费时三十二天,已于昨日盘点结束,财产清单抄附于下:

“呆会儿,母后一看便知。”

“比方说珠宝的事,”李太后眼波一转,俄然愤恚地说,“上个月你从供用库里批下二十万两银子来,为潞王的婚事购置头面金饰,按说,这笔钱也不算少了。记得万历六年你结婚时,花二十万两银子购置头面金饰,不但种类齐备,且样样都是好的,光祖母绿就买了八颗。现在倒好,祖母绿都涨到一万两银子一颗了,一支翡翠闹蛾儿,也要五百两银子,一顶凤冠只用一颗祖母绿,镶上几十颗宝石,再配上该用的金饰件,竟要四万两银子。如果购置你当年一样的头面,当时花二十万两银子,现在四十万两也打不住。开首,咱还觉得是办事的主子从中做手脚、吃猫腻,便换人再办,谁知报的价儿大抵差未几。前后一共换了三茬人当采办,都返来瘪着嘴叫苦。咱这才信赖,现在的珠宝代价居高不下。咱实在不明白,才短短几年时候,如何世道变得这么快,豆腐都卖成肉价了。”

李太后这才感到事情严峻,但仍将信将疑问道:“这也许是张鲸一面之词。”

“母后,张先生教我的很多话,我都影象恍惚,但有一句话我永久不会健忘。他说,当一代明主,切不成有妇人之仁!”

“唉,咱不明白,冯保上哪儿弄这么多钱?”

李太后细心揣摩儿子的话,问道:“这么说,四年前你就思疑冯保了?”

“记得,你如何扯上这个啦?”

“是呀,”朱翊钧闪了母后一眼,接着说,“冯保得了贿银,便到处替潘晟讲好话。此事没有办成,他传闻弹劾潘晟的监察御史是张四维的弟子,又肝火冲冲跑到内阁把张四维痛责一番。母后,您想想,一个堂堂内阁首辅,竟然遭到一个寺人的热诚,如许下去,朝廷另有甚么颜面可言?”

“钧儿,这类事情你如何能想当然。张居正生前,你从那里听到过他有贪名?”

放到平常,如果遭到儿子这等抢白,李太后早就秀眉一竖发作起来。但眼下她听出儿子的弦外之音,俄然双颊飞红。为了粉饰,她低下头去假装喝茶,半晌才就事论事说道:

李太后看罢这份清单,已是瞠目结舌,手内心都排泄盗汗来。她抖着清单,不解地问:

沧州、大名、真定、保定等府及大兴、昌划一县田单贰拾柒张,总计田产壹仟零伍顷陆亩贰分。

朱翊钧一改常日在母前面前唯唯诺诺的模样,竟垮下脸来,恶狠狠地说:

“可不是,”朱翊钧自鸣对劲地说,“这回把他家一抄,可见咱的思疑有事理。母后,您晓得二百多万两银子是多大的数量?父皇当政的隆庆年间,朝廷一年的赋税支出,比这个多不了多少!”

李太后数数落落说了一大堆,朱翊钧晓得母后的意义就是要他批旨增加潞王大婚的头面金饰费。这并驳诘事,现在国库充盈,加上无人掣肘,花多少钱都没人敢干与。但朱翊钧早学会了就锅上面的控驭之方,本是“小事一桩”,他却要借机做大文章,内心头估摸半天,他才开口说道:

“母后,您一向未曾问咱,如何这长时候,没见着大伴冯保了。”

李太后细心揣摩儿子的话,问道:“这么说,四年前你就思疑冯保了?”

两人重回暖阁坐下,婢女沏了热茶奉上。朱翊钧心不在焉抿了一口,问道:

“母后,你为甚么老是包庇他?”朱翊钧愤怒地冒出这一句,忽觉讲错,又讳饰道,“张居正生前与冯保干系太好,叫人不得不思疑。”

李太后腾地一下站起来,几近忘情地嚷道:“钧儿,你不要忘了,张先生是你的教员,如果没有他帮手你初创万历新政,你那里会有明天!”

“钧儿,你如何如许说话?”

“都有些甚么东西?”李太后问。

李太后听罢莞尔一笑,说道:“你既如此说,为娘的就放心了。这厅堂右边的屋子,便是咱每日抄经的精舍,就把这尊观音大士像请出来扶养,每日里专拨一名婢女婢奉香火。钧儿,你意如何?”

“何时免掉的?”

“好。”李太后正在兴头儿上,笑吟吟应道,“咱正有事儿找你呢。”

“干甚么?”

李太后没有接腔,她的面前闪现出张居正一丝不苟的神情。朱翊钧察看母后脸部神采的纤细窜改,晓得她对张居正仍保存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怀念之情,是以内心里燃起了妒忌之火,只见他一顿脚,躁怒言道:

“多也不算多,只用了六百两黄金。”

“甚么事主子们办不了?”

第二天,冯保被夺职谪往南京闲住的动静,就在都城里传得沸反盈天。官员们正自惊愣,瞬息又有中旨传至内阁,命张宏接任司礼监掌印,张鲸任东厂提督。如此安排,朱翊钧也是煞费苦心,按贰内心志愿,是想让张鲸代替冯保的职务,但他晓得如许做必将引发庞大非议。一是太后那边通不过,二来他也晓得,张鲸资望尚浅,汲引过快很难服众,故只让他接掌东厂。向来掌厂者,在寺人里头的职位仅次于司礼监掌印,张鲸获此职位,固然并不满足,却也差能人意。他接过“钦差东厂提督寺人”之印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按皇上的旨意抄了冯保的家。冯保家的金银财宝不计其数,抄查了一个多月尚未告终。按下这头不表,再说朱翊钧那边,撤除了冯保以后,一个月以内,他又接连下发了十几道谕旨。第一道谕旨是重新起用张居正柄政时果断不消的邱橓和海瑞这两个士林推许的清官;第二道谕旨是服从御史孙继光的要求,将因张居正夺情一事而遭廷杖的翰林院编修吴中行、检验赵用贤、刑部员外郎艾穆、主事沈思孝、进士邹元标等重新起用;第三道谕旨是将因各种启事此触怒张居正被放逐解聘的大臣王锡爵、余懋学、赵应元、付应祯、朱鸿模、孟一脉、王用汲等尽数召回;第四道谕旨是消弭张居正最为倚重的弟子王篆的右都御史的职务,斥为编氓回归客籍;第五道谕旨是勒令方才改任的吏部尚书梁梦龙、工部尚书曾省吾致仕;第六道谕旨是将张居正柄政期间唯独一个不肯凭借他的刑部尚书严清擢拔为吏部尚书;第七道谕旨……实在也不消细数下去,将这些谕旨通读下来便能够摸透皇上的心机:凡是张居正生前信赖的人都一概撤职罢斥;凡是张居正生前处罚过的人都尽数召回官复原职。至此,都城各大衙门官员不得不信赖风向已变——打从七月间就有迹象表白,皇上要改弦更张驱除“江陵党”,现在这传闻终究变成了可骇的实际。是以,多少个一心要跟着张居正初创“万历新政”的能臣干吏变得惶惑不成整天。他们如何也想不通,曾多少时,还被天下百姓传为嘉话的圣君贤相之间的鱼水密意,如何转眼间变成了如此不成调和的深仇大恨?

“到了。”周佑谨慎答复,“今儿一大早,供用库的牌子就来禀报,说昨儿下午酉时,贡船就靠上了张家湾船埠。”

“张先生生前最悔恨的事情就是官员贪墨。他临死前还不忘惩办败北官员。如许的首辅,如何能够本身贪墨!”

“查过了,完美无缺。”

朱翊钧听了扑哧一笑,回道:“前些时张鲸向我禀事,说冯保家中抄出多少多少白米,又抄出多少多少黄米,我听了,也像母后如许产生了疑问。经张鲸解释,我才晓得白米指的是白银,黄米指的是黄金,一石就是一两。别看赃官们一个个钱洞穴眼里翻跟斗,却偏要躲开金银字样,弄些切口替代。”

“就在重阳节以后。”

“那次集市虽是张鲸发起,倒是冯保一手筹办。他让我们母子三人吃了一顿神仙宴,破钞了两千两银子。我当时内心头就犯嘀咕,冯保他一个司礼监掌印,说到底也不过是咱这个天子的主子,他花两千两银子悄悄松松,倒像是花几个铜板似的。他一个月的俸禄,不过一百多两银子,外加一百多石米。一顿饭要吃去他两年的俸禄。咱一揣摩,就感觉这里头有鬼。”

“唉,饱暖思淫欲,这话一点儿也不假。”李太后感喟一句。朱翊钧听了感觉有些牛头不对马嘴,正揣摩母后的心机,只听她又接着问,“钧儿,你怎把这尊金像从南京搬到北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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