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锦幄中君臣论国是 花厅内宰辅和情诗
“对，就是这小我，叔叔说这小我权势很大，想求您替他写个信儿，归去找找这位胡大人。”
却未曾博得你说半分好。
夕照千山风浩大，
尘凡无处问孺子，
“漕运总督和盐运司衙门，哪个大？”
“品茶呗。”
每逢秋闱大典，天下各地稀有千名举子都得提早几个月赶到北京。固然都城屋价腾贵，汤显祖宁肯多费钱也不肯攀附权贵，这类名流做派固然令张居正不欢畅，但他能够了解，青年士子最易感染的就是清流风俗。他问游七：
“哦，他复书了，他如何说？”张居正打断游七的话，迫不及待地问。
“奴婢的家事，老爷那里全都晓得。”
小皇上皱着眉头想了想，说道：“孔贤人讲‘故旧无大故，则不弃也’，于慎行的解释已很通透。依朕来看，故旧，对于朝廷来讲，就是戚畹勋贵，王公大臣。对这些人，不成责备责备。只要没有大的错误，朝廷对他们必然要宽大，要善待，这是天子实施仁政的内容。朕不但要做到，并且还要做好，元辅，朕了解得对吗？”
“小的归去照办，”游七说着，风俗地摸了摸脸上的朱砂痣，又道，“另有一件事，是徐爵过来讲的。”
到现在做事多倒置，
本日的经筵，许从成也插手了，冯保朝锦幄外头看了看，小声说：
望着玉娘诚惶诚恐的模样，张居正醋意稍减，但他又记起邵大侠的事儿，因而借题阐扬说道：
置身宦海为孤客，
“还无能甚么，丁门小户的人家，找个背景呗。”
师相一番教诲，小皇上听得当真，深感当天子不轻易，该学的东西太多太多，他回味一番，说道：
从春分到冬至这段时候，除开三伏天一个月，每月逢三六九日，便是经筵的日子。经筵又分大经筵与小经筵，大经筵每月一次，定在初九日。这是大讲，也称月讲。剩下的八场经筵，称为小经筵，简称日讲。除了内阁与礼部、翰林院等文臣，余者概不插手日讲。逢月讲之日，都城里头的贵爵戚贵以及大小九卿，翰林院侍讲侍读，十三道御史四品以上六科言官都给事中以上的官员，都要列班插手，入殿站在两厢侍听。讲毕，皇上循例命鸿胪寺赐宴，这顿筵席不但丰厚，且恩宠非常。不但插手经筵的官员们都能与席，即便这些官员的侍从家眷，乃至轿夫马卒之类，都能够入坐尽享珍饫。吃了还不说，席面上剩下的菜肴以及点心，还任凭官员们尽行带走。是以，有资格插手大经筵的官员们，到了这一天，莫不欢乐鼓励。他们赶去插手，与其说是为了“听”，倒不如说是为了“吃”，久而久之，都城里头为这件事便有了一个说法，叫“吃经筵”。
“荆州刺客一事，下臣谨遵圣命，不予究查。”
看罢这五首绝句，张居正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诗中渗入了红颜无法，孤清凄婉的情感，仿佛对他也透暴露一些幽怨。最后一首更是直接地剖明出浓烈的思乡之情。他把这五首诗几次看过几遍，才俄然觉悟到本身对玉娘的温存太少。平常很少到积香庐来，即便来了，也是琐事缠身，要么会客，要么措置函件奏章，留给玉娘的时候并未几。对明媒正娶的夫人，如许倒也没有甚么，但对没有任何名分的玉娘来讲，就不免让她生出很多臆想，该如何安抚她，抚平她心头的哀怨？张居正援笔伸纸，一面深思，一面写了下来：
“真的，但不是现在。”张居正恐怕在这件事上再扯下去会节外生枝，故转了话题问，“你那五首消夏诗是明天作出的吗？”
张居正像被马蜂蜇了一口，立马板下脸问：“如何，你还惦记取高胡子？”
四海升平 翠幄雍容探六籍
“先生所言极是，”小皇上顿了顿，瞄了冯保一眼，又道，“朕明天写了六幅字，想赐给六位讲官，先请先生一看。”
“老爷既如此爱我疼我，为何不把奴婢娶回府上？”
张居正言简意赅，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利弊干系分解得明显白白，小皇上暗自佩服他胸有珠玑，凡事都讲得头头是道，接着问道：
张居正感到有点不测，点头笑了笑，径直走到楼梯口侧面的花厅，里头的书案上早已摆好了笔墨纸砚。张居正在书案前落座，将那几张笺纸展开来读。开首的题目是：
寒凝帘底炉烟细，
误了奴家一片情，一去不来了。
“玉娘啊，你老担忧不谷不爱你，不谷又何尝不担忧你用情不专呢？”
小凤儿把手上拿着的几张卷起来的洒金笺纸递给张居正，言道：“玉娘姐姐今儿个把前些时写出的几首诗改好了，她要奴婢传给老爷，并奉告老爷，您须得在一炷香工夫内把这几首诗和上，不然，玉娘姐姐就不让你上楼。”
从这席话中能够看出，小皇上听讲很当真，但张居正担忧小皇上因“仁”乱法，便及时提示道：
看到张居正长时候深思不语，玉娘内心忐忑不安，言道：“老爷，奴婢惹你活力了？”
金戈铁马楚狂人。
也无愁也无恼也不心焦。
“先生讲朝廷勋贵多数都是闲人，但他们都是功臣以后，朝廷对于功臣，若未几加抚恤，此后，谁还肯为朝廷效力？”
飞飞紫燕故里人。
“老爷你是大人物，不晓得小老百姓过日子的艰巨，”玉娘解释道，“扬州城里地痞地痞多如牛毛，这些人三五成群到处揾食儿，能抢则抢，能讹则讹，谁碰上他们，不死也得蜕层皮。叔叔家饱受这欺诈之苦，是以想着找个官府背景，让那些无常鬼二混子不敢登门。”
玉娘命小凤儿取过琵琶，调了调音，自弹自唱了起来：
“谬则不谬，但先人学习《论语》，多生歧义，乃至用来治国横生枝节，与孔子道义相去甚远。”
“我叔叔送的。”
张居正略一深思，侃侃言道：“洪武天子建国之初，考核古典，稽查体制，乃造制印信大宝以明示天下，并传承后代。天子宝印一共有十三个，第一叫‘天子之宝’，诏赦用也；第二叫‘天子行宝’，命将出师用之；第三叫‘天子信宝’，征兵用之；第四叫‘天子之宝’，诰告安抚四夷用之；第五叫‘天子行宝’，给四夷赐物用之；第六叫‘天子信宝’，征兵四夷用之；第七叫‘奉天之宝’，郊禋用之；第八叫‘恭禋之宝’，封印进香合用之；第九叫‘制诏之宝’，公用于制作谕诰文书；第十叫‘敕命之宝’，公用于敕谕敕文；第十一叫‘精一执中’，手书赐墨用之；第十二叫‘御府丹符’，封记标记用之。在这十二个分类御宝之上，另有一方用作公布法律号令天下的宝印，叫‘凝命神宝唯一镇国宝藏’。这十三方大印备一朝之制，乃天子受命之符，代代相传，不成更易。陛下赐给讲臣的墨宝，循例应当用‘精一执中’，但却错用成了‘天子之宝’，此等错误，切不成传出禁廷。”
“甚么事？”
“这……”
玉娘用《挂枝儿》的调子唱出，顿挫情调中掺着些许哀怨，加上吴侬软语本就温婉可儿。张居正听过，蹙紧的眉梢总算又伸展开来。他信赖玉娘这是至心透露，不由得对她又添了几分垂怜，饮了一盏茶后，笑道：
纵横图史 发天经地纬之藏
钿筝锦瑟化寒烟。
夏季积香庐上客，
“奴婢也晓得本身是葑菲下材，草木贱质，能攀上老爷如许一名大人物，已是三生有幸。玉娘本不敢有非分之想，但蒙老爷恩情不弃，故生了这妄图之心。”
“玉娘？”张居正这一惊非同小可，因为他晓得，恰是这位邵大侠当年将玉娘从南京带来北京送给高拱的，他的心中顿时充满警戒，问道，“玉娘如何晓得邵大侠到了北京？”
“时候不短。”
游七对仆人的决定感到诧异。张居正对他解释说：“有学问的人多数倨傲，让敬修前去登门拜见，也算得士林雅事。”
春雨秋风过石桥。
张居正仔谛听着，感觉面前的玉娘仿佛是别的一名女子。他敏感地发觉到，邵大侠对玉娘另有节制力，他平生最不能答应的，就是身边的亲信受制于人。他深爱着玉娘，他绝对不能容忍她的心中还藏有别的一个男人。基于这个考虑，也基于邵大侠在宦海上钻天上天翻云覆雨的才气，他决计撤除这个祸害。固然贰内心经历了如此庞大的窜改，但他的脸上却挂着浅笑，他打量着玉娘，体贴肠说：
“您要干啥？”玉娘娇滴滴地反问。
“甚么时候不短！”张居正一拉脸，口气峻厉地问道，“究竟何时出去，何时返来，去了那里，所见何人，你要答复明白。”
小皇上刚说罢，冯保就从先已放在锦幄中的黄梨木匣中拿出一张折叠着的四尺洒金宣纸，翻开来请张居正过目。这纸上是四个亦行亦楷的斗字：
“啊！”
“扬州城里有个管盐的衙门，叫……”
这是赐给于慎行的一幅，落款处钤了一方大印：“天子之宝”。张居正把六幅字一一看过，见上头钤的都是同一方印，便道：
怜卿我自醉中宵。
“有两件事，”游七禀道，“第一件是至公子敬修收到了江西汤显祖的复书……”
张居正感觉游七猜测得有事理，便命人把刘朴叫出去，问他：“玉娘今天下午出去了吗？”
“用印有误。”
学二帝三王治天下大经大法
“啊？”
“叔叔做点小买卖，贩东贩西的，保持一家的生存，老是艰巨。”玉娘按邵大侠的叮嘱临时编词儿应对，内心有些不安。但既然开了这个头，又不得不说下去，“叔叔晓得奴婢和老爷在一起，故要我求您办一件事。”
你有灵有圣，与我说句知心话，
玉娘嫣然一笑，晶亮的眸子里射出火一样的热忱，张居正瞧着她敬爱的面庞儿，再一次沉醉了。
张居正见玉娘张口叔叔杜口叔叔倒是不提邵大侠的名字，他本想挑了然诘问，想一想又觉不当，便问道：“你叔叔想办甚么事？”
“先帝定下的端方，为何不好好履行呢？”
歌舞现在乐少年。
“张先生，于慎行明天讲得如何？”
“我用情不专？”玉娘一愣，旋即抿嘴一笑，半是剖明半是调侃地说道，“奴婢一个失口，老爷就上了醋意。实在，奴婢自从熟谙了您，早就感觉高阁老不值得一提了。”
虞姬伴我轻存亡，
红颜孤负不幸宵。
闷恢恢，独坐在荼蘼架，
阁上东风岂枉度，
美女那边解离愁？
“为你自家也好哇，快唱来我听。”
东壁耿双星之耀 祥辉遥接书林
点点白鸥晴日雪，
人间有病天知否，
“启禀皇上，臣建议，这六幅墨宝暂不要赐给讲官。”
“哦，是如许。”
“你叔叔？你另有一个叔叔，我如何不晓得？”
最怕红颜强说愁。
小皇上这句话有送客的意义，张居正立忙谢辞，在众位官员的谛视下徐行踱出文华殿。而小皇上也从后殿走出，乘辇望乾清宫而去。待他们走后，值殿寺人才站在殿前走道上扯着嗓子宣布：
“现在，戚畹勋贵、王公大臣里头，可有闲人吗？”朱翊钧目不转睛地盯着张居正。
“本日有何事？”
玉娘说着，就把张居正按在右首的椅子上坐下，摆上两只梨花盏，提起茶壶一边斟茶一边说道：“这是本年春上的太湖春笋，老爷您尝尝。”
今儿个是六月初九，又是个“吃经筵”的日子。大内文华殿，为经筵停止之地。前年万历天子初即位时，李太后听了冯保的建议，要趁小皇上出经筵而装修文华殿。当时因国库匮乏，张居正力陈不成。此事担搁了一些光阴，一年后，国库渐有充盈，张居正便主动提出装修文华殿。客岁冬至歇讲至本年春分这几个月时候，文华殿补葺一新，殿前与殿后两座门头上各添了一块匾，前殿门匾四个字：
“不是，这是我花了十几天时间断断续续写下的，还请老爷指教。”
我待他是至心菩萨，
看他的衣衫儿整也不整，
玉娘自知讲错，赶紧赔笑：“奴婢失口，请老爷恕罪！”
江南无穷情无穷，
玉娘一拨琴弦，又悠悠唱了起来：
“元辅说许从成是个闲人，固然不假，但责不在他。此后，多给他派些差事就是。至于籽粒田征税，他是发了一些牢骚，俄然要他往外拿银子，内心头憋气，说些刺耳的话也是情有可谅。比来，荆州知府赵谦被人毒死的事，竟然有人说与许从成有关，这美满是胡说八道。”
“好，不谷正想听听呢。”
“他来了好几天了，据徐爵说，他一来，就一向处在东厂的监控当中。”
这四个字是李太后拟的，其因是前殿之侧，有一处从属修建，叫“省愆居”，这名儿是嘉靖老天子取的，意为检验弊端。李太后据此而蔓延其意，这四个字乃内阁中书舍人杜诗写就。后殿门匾额为：
嫦娥迎我剪寒烟。
关于籽粒田征税题目，触及到的好处群体是藩王宗室和王公勋贵。单凭俸禄用饭的朝廷大臣不会遭到任何影响，是以都主动支撑这一鼎新。倒是那些具有籽粒田势豪的大户反对者甚众。近些时，各种传言不断于耳。小皇上听多了，偶然候也不免动怜悯之心，以为这些哭穷的王公自有不幸之处。但他坚信母后的决策没有弊端，也服膺张居正的教诲“圣君不成有妇人之仁”，是以对这类的告状一概不睬。方才张居正说到的许从成，倒实在让他犯难。从亲情上讲，这许从成是他远亲姑父，但也恰是他，对籽粒田征税反对尤烈。据东厂呈上的访单得知，前不久在荆州城中发明的那一名奥秘的刺客，能够也与这位驸马都尉有关。乃至有的官员还按照这一传闻递上奏章，要求对许从成从严惩办。小皇上内心头思忖：张居副本日对许从成的抨击，能够与这些传闻有关。他晓得此时如不明白表态，任其局势扩大，必定对皇室倒霉，便说道：
因为是夏天，又不见甚么外人，玉娘只穿了一件无袖的束腰长裙，两只暴露的玉臂，温润如玉，嫩白如脂，挽在张居正的脖子上，对他产生了难以顺从的感化，加上玉娘嘴中呼出的芳香的气味，更使得他的身子酥软。起码在那一刻，贰心中的不快瞬息间烟消云散，他顺势把玉娘抱了起来，一步跨进了起居间。玉娘看他要把本身抱进寝房，赶紧言道：
小皇上逮着个题目就要刨根问底寻个究竟，张居正也想趁此机遇把一些施政纲领十足透透讲出来教诲皇上，因而沉吟回奏道：
月光菩萨，你代我去照看他：
“真是如许吗？”
张居正倒也不强拗，当场把玉娘放下了。玉娘住的这套屋子，进门是起居间，往里是寝房，往左是妆房，往右是琴房，玉娘拉着张居正，悄悄巧盈地走进了琴房。
“散讲，各位官员，到鸿胪寺吃经筵去！”
“你写得很好，只是过分哀痛不好。”
看到玉娘清纯敬爱的模样，张居正不信赖她会做出甚么非分的事情，但他对她暗里去会晤邵大侠的事还是耿耿于怀，因而转弯抹角想套出她的话来：
消夏诗五首呈首辅张先生索和
“既是如许，不谷能够写封信给你叔叔带回扬州，不过不是写给胡自皋，而是写给漕运总督王篆。”
“你叔叔从那里来？”
“漕运总督，也在扬州吗？”
“一听这话，就晓得老爷是里手，不像高阁老。”
凤阁画台生梦草，
夏季的积香庐，实在是个消夏的好去处。天井柳色整齐，池沼荷花鲜艳，从泡子河上吹过来的南风，筛过柳荫，清风凉人肌肤。是以，一过六月，张居正大部分早晨都在积香庐度过。本日上午的经筵散后，下午约见户部尚书王国光和兵部尚书谭纶，就屯边和盐引调换粟米以补九边将士军需之不敷的事情停止会揖。散班后半个多时候，三人议事才告结束，待张居正起轿前去积香庐时，已是戌末时分。夏季天长，肩舆颠末泡子河边时，落日与朝霞尚在河水上折射出一片光辉。张居正在山翁听雨楼前落轿，走过前厅正欲上楼，忽见玉娘的贴身丫环小凤儿闪身出来，朝张居正蹲了个万福，笑道：“启禀老爷，玉娘姐姐有话给你。”
凤曲鸾歌消长夜，
“有，并且还很多。”张居正的口气非常笃定，“就说阿谁驸马都尉许从成，不但吃着朝廷的俸禄，还坐享着上万亩皇上赐给的籽粒田支出。乡间有田庄，城里有店铺，已是富得流油，论资产，早在武清伯李伟之上。但是，就是如许一小我，不但不能帮朝廷做一点实事，还到处惹是生非。太后建议籽粒田征税，他不但不支撑太后，反而头一个反对。”
“叫胡自皋。”
这道匾文不但由李太后拟就，并且书法也是她写下的。匾文从左至右分为六行，每行二字。字为楷书，大有颜真卿笔意，只是古拙不敷而娟秀有加。畴前后殿两道匾文中，能够看出李太后对儿子的殷切希冀。殿内宏敞的大堂，共有五对峭拔高挺的木柱。每对光芒温和华贵的红木柱上，各挂了一副制作讲求深褐根柢的金字春联。五副联均为张居正撰写，内阁书臣王庭策书丹。从一至五，它们顺次是：
羡煞青巾酒旆招，
玉娘放下琵琶，害羞地说：“奴婢晓得老爷至心疼我，但有一件事奴婢始终不明白。”
张居正抿了一口，公然暗香爽口，赞道：“这茶好，可惜水差了一点。”
俯仰古今 期日就月将之鉴
“甚么话？”张居正停下脚步，含笑问道。
就在讲官们扑地争抢的时候，小皇上已走下丹墀，到殿左临时张起的一个锦幄中歇息。在他的叮咛下，张居正与冯保也同时进了锦幄。因为张居正首辅加教员的特别身份，小皇上对他特别尊敬。每次经筵，他把张居正的坐位安排在丹墀之侧，夏天身边供着冰，还让小内侍替他打扇，夏季在他脚下铺着厚厚的毛毡，让他双脚和缓。这统统，插手经筵的大臣们都看在眼里，以为这是千古殊恩。
“到了，在吕公祠四周赁了一间屋子住下，那边离积香庐并不太远。”
“奴婢未曾为老爷写，”玉娘明眸一闪，委宛答道，“不过，奴婢昨日倒是又扯谈了一曲，不是为老爷，是为奴婢自家。”
“天子用错印绝非小事，这六幅字取消了，朕下午回西暖阁重写，重钤印。”
“啊，他又呈现了？”张居正略略有些镇静，又感到不测，“自高拱离职，这邵大侠也避难江南，如何又跑来北京？”
只堪罚作银河鹊，
“为何？”
万几清暇 瑶编拆阅惜三余
猛昂首见一个月光菩萨。
学务本根
“真的？”玉娘面露欣喜。
“奴婢晓得了，奴婢看了老爷的和诗，万般恩爱都在诗中表现了。能获得老爷这份豪情，不管今后如何，奴婢当下满足了。”
张居正一笑，讥道：“一年中就做了这两天差事，这还不能称作闲人吗？”
“甚么事？”
现在，在锦幄里，小皇上接过内侍递上的温热的银耳羹，亲手调了调，然后双手递给张居正，恭敬言道：“先生请用。”张居正起家称谢，接过银耳羹一小口一小口咀嚼起来。小皇上本身也品了一碗。内侍清算碗盘退出锦幄后，小皇上问：
“你们谁见到汤显祖了？”
“出去了。”刘朴谨慎答复。
屋子里支了一张琴，靠窗的小八仙桌上，已沏好了一壶茶，放了几样茶点。
“故旧无大故，朝廷的原则是不弃。不弃就是让他们得以机遇效命朝廷，而不是让朝廷花民脂民膏，养一帮闲人。”
看到这行字，张居正娴雅地捋了捋飘然长须，眼底眉梢充满笑意，这是玉娘第一次称他首辅张先生，这称呼一入闺阁，便有了温温轻柔的调侃之意。他败兴看了下来：
“汤显祖到了北京吗？”
“谁也没见，”游七气呼呼地说，“这小子狗子坐轿不识汲引，谁还会去见他！”
想当初不订交实在妙，
除了本年元宵节皇上赐御筵写了一首承制诗外，张居正一向没有闲情逸致吟风弄月。但明天实乃有感而发，是以并没有效到一炷香的工夫，就把这五首诗和出来了。他让小凤儿把这诗拿到楼上送给玉娘，看可否过关。当他传闻玉娘已用过晚膳以后，便蹙过膳厅要了一壶花雕，单独品饮起来。刚喝了三杯，积香庐主管刘朴就出去禀报，说游七前来有事禀报。张居正命他唤游七出去。
“他来北京有何事？”
“如此甚好，”小皇上仿佛搬开了压在心上的一块石头，笑道，“赵谦被金学曾查出是一个赃官，本属死不足辜，这事查起来也无甚意义。”
尘净墙阴竹色幽。
灵药一颗谁盗取，
游礼阙 翔艺圃 六经道显于羹墙
“你叔叔一个小买卖人，守着本分就是，何需求凑趣官府。”
“这是朕的印，明天，咱让捧印寺人盖上的。”
玉娘所说之事，张居正不止一次想过，这是件毒手的事。按常情，一个有本领的男人娶个三妻四妾也是平常事，并无人干与。但他却有难言之隐，一是家中人多口杂，张居正定下的家规又严，若玉娘进门，他只能板着面孔与她礼敬，调个情反而多有不便。二来也是最难办的，这玉娘原是邵大侠给高拱物色的侍妾，如若被他娶进门，岂不授人以柄令士林嘲笑？这件事像一块石头压在心中，他总想搬开，却又找不着一个万全之策。
于缉熙 殚厥心 若稽周后
却说本日进讲的讲官，乃翰林院侍读学士于慎行。他是隆庆二年进士，这一年的京试主考官是张居正，按士林端方，这一年统统登科的进士与张居正都存在师生干系。于慎行学问品德都很不错，是以很得座主张居正的喜爱。张居端庄心为小皇上挑了六名讲官，于慎行列名此中。于慎行本日进讲《论语。微子第十八》中的第十节：“周公谓鲁公曰：君子不施其亲，不使大臣怨乎不以。故旧无大故，则不弃也。无求备于一人。”这短短三十几个字，于慎行旁征博引，举偏发微，音韵铿锵地足足讲了一个多时候。当刻漏房值班火者举着“巳”字牌蹑手蹑脚进得殿来，将殿门右边铜架上“辰”字牌换下时，殿外便传来三声清脆的鸣鞭，这是大讲结束的信号。鞭声一停，于慎行当即奏道：“臣于慎行进讲结束，有污圣听，实乃惶恐。”小皇上如释重负地点点头，说了一句：“给赏钱。”便见一名寺人双手托了一个装满了金珠银豆的木盘从凡墀下走到殿中，将木盘一倾，金珠银豆滚了一地。顿时，只见众讲官展书官侍书侍读一干词臣，都一拥而上，扑到地上争抢犒赏。这也是故事，约莫从永乐天子开端，每逢经筵，对讲官的犒赏，都是把事前做好的金珠银豆撒到地上，让讲官们去抢，这行动虽有失斯文面子，但因是皇上所赐，讲官们莫不以争抢为荣。
“在。”
这些联句用墨客目光来看，端的贫乏灵动气韵，算不得上乘之作。但皇家自有皇家的风采，不求设想乖张，总以雍容切当为务。从皇家角度看，张居正的这些撰联，可谓中规中矩。再说殿内皇上御座的丹陛两侧，各有五扇围屏，左屏贴满天下文官职名，右屏贴满天下武官职名，如果有哪一个职官空缺，就会取下名字而留下一块空缺。皇上看到空缺就会诘问何故缺额，并责成吏部物色人选尽快补上。这两块扇屏也是张居正的创举，将天下职官列于小皇上面前，其目标在于警省他政事不成懒惰，要从小养成励精图治的好风俗。丹陛之下，另有一对高约三尺的纯金仙鹤立座，那是一对香台。每逢经筵日，皇上入殿前半个时候，司香的寺人就会扑灭暹罗国进贡的息香，一时候异香扑鼻，满殿清馨。立鹤中间，站着一名展书官，讲官讲到某章某页，展书官走上丹陛，跪下替皇上把讲章翻页，用金戒尺压好，再躬身退下。讲官的讲案放在立鹤外，正对着丹墀。讲官进讲时，一概跪在讲案背面面对皇上，腰要挺直，声音要宏亮。这么做固然要吃很多苦头，但能给皇被骗一名讲官，倒是天底下文臣梦寐以求的光荣。身为帝师，今后必然是辅臣的首选。
奉和玉娘消夏诗五首
长怀鸳梦小窗幽。
游七唯唯诺诺退下，出门乘轿走了。本在兴头儿上的张居正，突然听到玉娘溜出积香庐去拜见邵大侠的动静，内心头顿时像打翻了醋罐子。这时已是戌末时分，院子里星月昏黄，影影绰绰的树丛中，偶尔飞过三两只萤火虫，高凹凸低明显灭灭，更增加了夏夜的寂静。张居正表情愁闷，想到院子里逛逛，但一走出膳厅，双腿竟鬼使神差地上得楼去。
“圣上所言极是。”张居正拥戴。
瑶琴一抚一盘桓。
“对了，就是这个名，在盐运司里管事儿的官员，叫胡甚么来着？”
“是吗？”小皇上急欲想听下去。
“天长日久政务懒惰，有司羁系不力，当路大臣不敢获咎权贵，故养成此等窳败之势。”
玉娘且弹且唱，唇齿间流转的莺声，暴露一片痴情。张居正待弦歌一停，说道：
轻浮长安尽少年。
牛郎只合住天街，
张居正“嗯”了一声倒是没有下文。玉娘觉得他难堪，却不知恰是她的话勾起了张居正心中的隐情：前年给冯保一个面子，把胡自皋升任为两淮盐运司的巡盐御史，这家伙到任才一年多时候，坏名声就传遍了扬州，与一帮犯警盐商称兄道弟，吃喝嫖赌无一样不来。就客岁一年，参他的本子就有三份。因有冯保包庇，事情都不了了之。户部尚书王国光恨得牙痒痒的，早就要把胡自皋褫职检查。张居正劝他临时不要张扬，只暗中派人侦伺，一旦抓到胡自皋贪墨实据，再严惩不迟。“对这类人，要么不动，一动就得置于死地，让冯保也救他不得。”张居正面授机宜，王国光心领神会，照此安插下去。现在玉娘又提起胡自皋，张居正鉴定这是邵大侠的主张。邵大侠之以是要与胡自皋攀附，还不是想通过他弄出盐引来攫取暴利？如此说，邵大侠设法与玉娘联络，原只是为利而来，谅不至与高拱另有甚么干系，再来都城惹事。想到这一层，张居正心下稍安，随口应道：
“就是当年帮高拱东山复兴的那位。”
冯保朝张居正挤挤眼，恭维道：“张先生经纶满腹，言必有据，说的话句句在理。”
“找他干甚么？”
黄金不吝教婵娟，
披皇图 考帝文 九宇化成于几席
“这个，小的也很迷惑，”游七觑了张居正一眼，回道，“这积香庐，并不是普通人进得来的，是谁把动静透给玉娘的？小的猜想，必然是邵大侠打通了积香庐里的人。”
朱翊钧叹道：“宋朝的赵普说过，半部《论语》治天下，此言不谬。”
“他来做甚么？”
听鼓听声，听话听音，张居正一听小皇上有包庇许从成之意，也立马当场转弯，回道：
玉娘小嘴一撅，嗔道：“就晓得上床，如此明月良宵，岂能不做些有情味的事儿。”
“我朝建国以来，对于开疆拓土建立纲治的文武功臣，依其绩效之大小，分封为公、侯、伯三等爵位。这些爵位有流有世。所谓流，即受封只限于小我。所谓世，即爵位能够世袭相传，不管是流是世，一接受封，朝廷都要给付金书铁券为凭。佐高皇定天下的功臣，铁券上书‘建国辅运’四字，佐成祖登大宝者，铁券上书有‘奉天靖难’四字，自这两位天子以后的受封者，武臣书‘宣力功臣’，文臣书‘守注释臣’，这些都有定制。受封功臣，按照分歧爵位而得分歧的犒赏和岁禄。高天子规定，赐田最多不超越五千石。现在，这个数量已是大大超越，如果受封后又有建功，受封者或者晋爵或者晋爵加禄，这类例子极少。世袭爵位者，循例都是宗子继任。成祖天子时，虑着袭爵者无功受禄不思长进，便鼓励他们横经请业以资黻黼。对于此中的才德兼优者，武臣以后，充团营三营提督总兵或坐营官，或五军都督府掌印佥书，留都守备，出任十六镇总兵官镇守；文臣以后，幼而嗣者，送往国子监学习，与其他门生一样，穿缁衣戴平巾，不成享用特权，如果学习不当真犯下错误，则要肃除冠服以示奖惩。统统世袭后辈，犯法枉法者，轻者夺其禄，重者夺其爵，这都是高天子与成祖天子传下的好端方，如果当真履行，王公勋贵中，那里会有这么多的闲人。”
绳愆纠谬
楼道上宫灯灿烂，张居正反剪动手刚走到玉娘的房门前，忽见玉娘像一只燕子俄然从屋子里“飞”出来，一把搂住张居正的脖子，撒娇地说：
“真是如许，”玉娘诚心言道，“奴婢曾编了一支曲儿专道这件事，一向没有机遇唱给您听，要不，奴婢现在唱给您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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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啊没有，”张居正死力粉饰内心的冲突，强笑着说，“玉娘，论理，不谷早就该给你一个侍妾的身份，只是有些事一时还理不出眉目，故把这事儿担搁了。你放心，迟早有一天，不谷要给你名分。”
山月巧窥人影瘦，
岁岁年年枉架桥。
“上床。”张居正用心调侃地说。
他待我究竟是真来还是假……
“感谢老爷。”
“邵大侠，哪个邵大侠？”
难盼堂前青鸟来。
六月荷花别有春。
“扬州。”
刘朴说的是实话，积香庐上高低下的人，谁不晓得玉娘的特别身份？十指剪得光光的捧着她都来不及，谁还敢招惹她？张居正也晓得这一点，虽是责备，却也不叫真，挥挥手让刘朴退了下去。张居正再偶然义喝酒，叮咛游七道：
“老爷，放下我。”
“这小子张狂，竟推让了至公子的美意。”
“许都尉还是做了一点事情，每年春秋两次郊禋，都是他代表皇上主祭。”
张居正如有所失，也未几讲，只闷闷地呷了一小口酒。游七所言之事，触及的是张居正的家政。张居正一共有六个儿子，大儿子敬修与二儿子嗣修，都已乡试落第，获得了于今秋在都城停止的秋闱大典的会试资格。张居正对这两个儿子希冀甚殷，但愿他们才拔群伦而金榜落款。通过向礼部官员咨询，得知江西青年举子汤显祖学问文章称雄东南，本年也来京招考，便意欲把他延揽到门下，与敬修嗣修一道复习举业，以共进退。当得知首辅大人有这层意义后，礼部官员大包大揽，要以礼部名义办理此事。张居正顾忌士林影响，果断分歧意这么做。他叮咛敬修本身向汤显祖写了一封信，表达慕名订交声气相求的欲望。张居副本觉得此信收回后，汤显祖必然有兴趣住进他的辅弼府邸，却千万没有想到他竟然会推让。
“明天上午，他去了武清伯李伟的家中，下午，他在姑苏会馆会晤了玉娘。”
小皇上想了想，回到方才的话题，又道：
“你奉告敬修，让他明天去拜访汤显祖。”
“出去了多长时候？”
为觅尘缘屡见招，
“老爷，您这一顿饭，吃了差未几大半个时候。”
“这件事不要张扬，邵大侠那边有何动静，你随时都要给我禀报。”
“先生的话，朕记着了。”
“你这曲儿唱得好，高阁须生来就不是怜香惜玉之人，被你看得透辟。你既为高阁老写了一曲，想必也为我写了。”
“干啥？”张居正问。
朱翊钧几次点头，转头问一向侍立在侧的冯保：“大伴，张先生说的可有事理？”
“是。”
“不错，于慎行是山东曲阜人，与孔子是同亲，他从小研习孔教，也算是齐鲁硕儒了。”
现在的游七，在外头也是个架起膀子自称是圣是贤的人物，但一见了仆人立即就规复了鄙陋。他进门后喊了一声“老爷”，然后恭恭敬敬站在门边儿上，张居正一边呷酒，一边问他：
看他在值房里累不累乏。
花坞兰榭独盘桓。
“邵大侠又到了都城。”
奴为情蕉萃甚受尽折磨，
画楼谁肯惜婵娟？
首辅起火，看他神采，伸手就能刮下一层霜来，吓得刘朴身子筛糠普通，结结巴巴答道：“玉娘出门时，约莫中午过半，返来时交了酉时。去会何人，贱职不敢探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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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执手一阳春。
“如此甚好，”张居正对劲地点点头，望了望锦幄外影影绰绰的人影，又道，“本日的讲章，陛下听过了，不知另有甚么要问的？”
“皇上一共有十三方印，甚么时候该用甚么印，讲究极严，一点儿都不能错。”
“你这太湖春笋醇香爽口，回味绵长，当是茶中上品，只不知你从哪儿觅到？”
“傻孩子，当然是漕运总督大。”
“两淮盐运司。”
玉娘说着，就把张居正按在右首的椅子上坐下，摆上两只梨花盏，提起茶壶一边斟茶一边说道：“这是本年春上的太湖春笋，老爷您尝尝。”
且喜帘前玉女来。
“甚么事儿有情味？”
“玉娘，你这曲子明里是唱本身，实在，暗里指的还是我。我待你是真是假，一定你到现在还看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