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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怒火中草疏陈五事 浅唱里夏月冷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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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及财务,张守直眉内心蹙起了两个大疙瘩,除了抱怨别无他话。高拱也晓得这些环境,平素他对财务出入也极其存眷。能省的就省,如本年紫禁城中元宵节的鳌山灯,在他的发起和力图下,就只花了五万两银子,较之往年的十五万两例银,一下子就省了十万。但此次却分歧,为了争夺李贵妃,这二十万两银子是非花不成的。事情既然已经摊开来讲,高拱也不便硬来,只得推心置腹,以筹议的口气说道:

高拱见高仪一副无计可施的模样,顿时犟性又发了,说:“公大抵不会健忘顾命之时,老夫的慷慨陈词。我所言‘存亡置之度外’,就是看到势不成为,筹办以死报效先皇。”

“这……”玉娘欲言又止。

“老爷。”

高福避过一旁,朝那女子努努嘴,那女子大风雅方走近前来,哈腰向高拱蹲了个万福,媚声说道:“老爷,奴家名叫玉娘。”

高福嗫嚅着答复:“老爷,你老这么饿着,身子骨吃不消哇。”

高拱平素极少插手堂会应酬,就是偶尔插手,也偶然留意曲牌,让他点唱可真是难为了他,是以答道:“你就拣好听的给我唱来。”

高拱一声喊,已经走出版房门的高福只好停下脚步,高拱踱到门口,问书童:

“老爷,主子敬你这一杯酒。”

“你仿佛有事?”

“你如何还待在这儿?”高拱问。

因为饿过了头,高拱这时反倒没了胃口,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答道:“都子时了吧,还吃个啥,去给我打盆热水来,我泡个脚睡觉。”

高拱长叹一声,说:“畴昔的事,还提它干甚么?”

高拱说罢,便把那张信笺揉皱烧了。人既然已经死了,怪谁也都没有效。何况高拱心底也清楚,邵大侠这么做,也是为了他的完整安然。内心头颠末一阵痛苦的煎熬,高拱又规复了安静,一门心机又回到了实际:打从隆庆天子殡天,宫廷表里局势已产生了不小的窜改。隆庆天子在位时,凡事都依靠高拱。现在景象却不一样,新即位的小天子还不能伶仃问政,凡事都得要母后李贵妃讯断。这李贵妃对冯保甚为依靠,而冯保又是他高拱的死仇家。现在冯保已出掌司礼监大印,这无疑使得高拱暂处下风。他最担忧的是,冯保与张居正联手,如许就使得他这位“天字一号枢臣”堕入腹背受敌的地步。想到这里,高拱便记起了隆庆天子归天后三日,他与高仪在内阁值房里的一次说话。

“你从哪儿接来的,就送回到哪儿!”

高拱说罢,先高傲笑起来,又把玉娘斟上的酒饮了一杯。玉娘也陪着笑了。高拱接着问道:“邵大侠是如何跟你说的?”

“养正兄,对不起,害你久等了。”

高拱没想到随便说一句,竟引发玉娘如此严峻,便故作轻松地一笑说道:“我只不过随便说说,老夫极少听人唱曲子,你倒是唱得真好,你再唱下去,唱下去。”

高拱干笑了笑,歉意地说:“部下人不懂事,多有怠慢,还望养正兄包涵。”

3、事必议处伏贴,乃能够有济,而服天下之心。若不经议处,必有不对。国朝设内阁之官,看详章奏拟旨,盖以是议处也。此后伏祈皇上,一应章奏俱发内阁看详,拟票长进,若不当上意,仍发内阁再详拟。上若或有未经发拟独自内批者,容臣等执奏明白方可实施。庶事得伏贴而亦可免假借之弊。其推升庶官及各项陈乞与一应杂本,近年以来,司礼监径行批出,以其不费处罚而可径行也。然不知推升不当,还当驳正。或事理有欺诡,理法有违犯,字语有乖错者,还当惩办。且章奏乃有不至内阁者,使该部不复,则内阁全然不知,岂不渎职?此后,伏望皇上命司礼监除民本外,其他一应章奏,俱发内阁看详。庶事体归一而奸弊亦无所舛矣。伏祈圣裁。

玉娘抬开端来,只见她一双斑斓的大眼睛脉脉含情,抿着两片薄薄猩红的嘴唇,微微上翘的嘴角暴露些许的奸刁与天真。面对这么一名不堪娇羞的美人儿,高拱不免心旌摇摆,一双火辣辣的眼睛盯着玉娘的面庞不挪开。玉娘被看得不美意义,香腮上飞起两朵红云,她躲太高拱的目光,站起家来讲:“老爷,奴家给你斟酒。”

高拱如此缓缓道来,张守直却听出了话中的弦外之音。他出任户部尚书两年多时候,曾有三份折枪弹劾他,都因高拱从中包庇,他才有惊无险。特别是比来的一份,是广西道御史孙孝先写的,言李延为了户部能及时解付军饷,曾向张守直行巨贿。折子奉上之时,正值隆庆天子病重期间,高拱票拟,以“查无实据,不成妄奏”八个字把此事告终。张守直是以对高拱心存感激。他何尝不晓得,只要高拱这个背景一倒,他张守直立马就要分开户部尚书宝座,卷铺盖回家了。

高拱感觉夫人的情义难拂,因而叮咛:“既是如许,就把酒菜搬到书房里来,我喝上两杯,解解乏。”

“是以你就拣了那首词儿来唱,讨我的欢心,是吗?”

玉娘点点头,敛眉略一深思,便轻挥玉指拨动琵琶,跟着柔曼如捻珠般的弦声,玉娘唱道:

“老爷,奴家唱点滑稽的如何?”

“这……”书童语塞。

高拱这股子勇于任事的气势,倒是令高仪佩服,但他也感到高拱的褊狭,如此行事必定要吃大亏,故委宛地说:“元辅,你和张居正也曾经是志同道合的好友啊!”

高拱眼眶里闪过一丝不易捉摸的光芒,说道:“老夫听到了,你唱的曲词儿中提到了刘瑾、江彬这两个恶贯充斥的大寺人,这曲子也是你干妈教的?”

玉娘细声细气说完这段话,羞得无地自容,伸出两只玉手捂住发烫的脸。这副内疚不安娇滴滴的模样,更加逗得高拱高兴。这时他已春情泛动,很想上前把玉娘搂进怀里亲她一亲,但他还是禁止住了,又寻个话头问道:

高拱这才记起那档事情,邵大侠走后,高福把玉娘安设在一处尼姑庵里,每日里有两个小尼姑照顾她。高福曾向仆人几次提起,要他抽机遇晤见玉娘。高拱老是推让,一来这些时朝廷接连产生大事,的确忙不过来;二来高拱也担忧都城人多嘴杂,在这非常期间,不要招来物议,事情就这么搁下了。但是千万没想到,玉娘却在家中呈现了。高拱顿时恼下脸来,斥责道:

提起你的势,笑掉我的牙。

进得家门,高拱卸去官袍换上便服,刚在书房坐定,高福就喜滋滋地拿过一封信,双手递给高拱,低声说道:“老爷,这是邵大侠派人送来的信。”

你便会行船,我便会走马,

高仪与高拱是多年的同事朋友,以是说话不存芥蒂。高拱也认识到本身在这件事的措置上有些窝囊。现在被高仪戳到把柄,神采不由尴尬起来,不由得咕哝一句:“豫南兄,你是晓得的,我夙来不喜好妖道神汉这一类人像绿头苍蝇一样在皇上身边旋来旋去。”

“哦!”

标榜“以史为鉴”的高拱,对这段汗青也是相称的熟谙。高仪话音一落,他就弥补说:“天道循环,也有不尽不异的处所。当时,武宗天子继位时十五岁,而当今太子才十岁。阿谁李西涯勾搭刘瑾,却还晓得掩人耳目,这小我,”高拱指了指张居正的值房,“与冯保沆瀣一气,倒是明目张胆的。我在内阁说一句话,冯保那边立即就晓得了,你说可爱不成恨。”

玉娘答道:“奴家客籍在淮北,十一岁因家道没个下落,被父亲卖给一个大户人产业上房的使唤丫头。没过半年,又被那家仆人转卖到南京秦淮河边的玉箫楼,认了一个新的干妈。那干妈便教我操琴唱曲,吟诗刻画。五年下来,倒也学了一些乱来人的本领。干妈本是把我当作摇钱树来种植,希冀今后靠我腾达养老。那一日,邵大侠逛到玉箫楼来,不知谈了甚么前提,就把我赎出身来,并把我带来北京,讲清楚了让我奉侍老爷。”

高拱问高福:“这位玉娘是那里来的?”

高拱说着,趁玉娘挪步过来斟酒的当儿,伸手把她执壶的手摸了一把,他像摸到了光滑的牛乳,周身顿时如同遭到电击。在宦海同僚中,高拱以不近女色闻名,但是彻夜里,他也忍不住失态了。

“此话怎讲?”

“好,你陪老夫喝一杯。”

高拱人还没有进门,声音先已传了出去。正坐在紫檀椅上百无聊赖的户部尚书张守直,这时站起来拱了拱手面有愠色地说道:“元辅,我冒昧拜访,实乃事出有因,你的管家说你很累,不想传达。我对他说,我就是在这里比及天亮,也要见到元辅。”

“这个是谁?”高拱指着女子问高福。

“如何个严法?”

“只要这件事一成实际,都城各大衙门里头,都会如许以为。现在皇上只要十岁冲龄,本年春上才开讲筵,哪懂甚么治国韬略,真合法家的,是皇上的生母李贵妃。鄙人早就传闻,这位李贵妃,是个极有主意的人。”

“元辅,你可别健忘了,明天即位的皇上,还是个十岁的孩子,哪有后宫嫔妃?”

两人还在争辩着,高拱却已迈出门槛,搡开两人,独自穿过内庭走向客堂。

“玉娘。”高拱感觉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只是记不起来在那里听到过,因而对玉娘说,“你临时出去一下。”

“马森?”

“也走了。”高福看出高拱表情焦心,又从速弥补道,“送信人说,李延已在衡山福严寺背面的极高超台上他杀了。”

不知不觉过了一个多时候,高拱终究写完了一篇数千言的奏疏,又几次看过两次,感觉所要表述之事尽在言中,这才放下心来,在淡黄的绢丝封面上,恭恭敬敬题上了《陈五事疏》五个字。

“这但是皇上的旨意。”

高仪缓缓道来:“六十年前,恰是正德初年,当时的司礼监掌印刘瑾,深得武宗天子的信赖。当时的内阁也是三位大臣,一个是河南人刘晦庵,一个是浙江人谢木齐,一个是楚人李西涯。那三个内阁大臣的籍贯,竟然同我们三人的一模一样,你说巧也不巧。更巧的是,阿谁楚人李西涯暴虐非常,他与刘瑾表里勾搭,狼狈为奸,一年以内,竟把首辅刘晦庵、次辅谢木齐备部架空出内阁。”

玉娘摇点头,答道:“这曲子是奴家来到都城后才学会的。”

高仪深思了一会儿,说:“先皇龙驭上宾,幼主尚未即位,你若上本要求致仕,则有负于先皇之托,这是不忠,做不得。持续当首辅,又因表里掣肘,不免大权旁落,你也难济国度大事,做这类官也就没成心机,你也不肯做。这叫进不得,退不得,两难啊!”

你又未曾金子着花、银子抽芽。

“送信人呢?”

“老爷这一晌太累,今儿个返来,晚餐都来不及吃又伏在桌上写了这一两个时候,老夫人不放心,着我来看看。”

“元辅。”张守直又悄悄喊一声。

两人笑过,张守直起家告别。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高仪感慨道。

“恰是,”玉娘黑如点漆的眸子忽闪了几下,不安地问,“老爷,这有甚么不对的吗?”

“养正兄,你的难处我晓得,但现在是大师和衷共济、共渡难关的时候。朝廷的财务环境一年不如一年,这是有目共睹的究竟。但眼下的政治局势,比起财务环境,更是乱得一团糟。冯保已经代替了孟冲,另有人对我这首辅之位也是觊觎既久,如果事情真的生长到那种境地,我的首辅当不成,户部尚墨客怕也不会再是你养正兄了。”

玉娘又不经意地拨了一下琵琶,定定神,又唱了一首:

“老爷,奴家献丑了。”玉娘说道。

高福说着,把一向捧在手中的一杯参茶递了上来,高拱接过呷了一口,这才感到饥肠辘辘。放下茶盅,伸了个懒腰说道:“你去号召厨师,炒两个菜,弄一壶酒,就送到这书斋里来。”

“奴家传闻,老爷很不喜好寺人。”

“这个恐怕难!”

高福答道:“传闻他已回到南京,只是派了一小我送来这封信。”

玉娘一口气说完本身的经历,这倒更引发高拱的垂怜,问道:“你那干妈可还疼你?”

书童委曲地答道:“他不肯走,说今早晨非见老爷不成。”

“老婆子呢?”

“依老兄之见,现在应当如何?”高拱摸索地问,接着叹一口气说,“我真想上本乞休了。”

“哦,老婆子下厨了?”

高拱欲言又止,高仪瞅了他一眼,淡淡一笑说:“我晓得首辅要说甚么,恰好张居合法街缉捕王九思,又是你首辅命令放了。”

高福仓猝辩论:“老爷可不要错怪小人了,这件事是夫人的主张!”

“啊,那你就唱它几支,给老夫佐酒。”

“说呀!”高拱催他。

高仪沉默很久,叹口气说:“天道六十年一个循环,此言不虚也。”

高福又反复了一遍。高拱一时惊得合不拢嘴,愣了半晌,又捡起案台上的那张信笺看了看,说道:“李花南岳谢去,大抵指的就是这件事了,送信人说,李延是如何他杀的?”

如果单只说话谈天,高拱只把玉娘当作是一个万里挑一的美人坯子。及至玉娘开口一唱,高拱才体味到玉娘本来是一个色艺俱佳的豆蔻才子。听她慢启朱唇刚一开腔,高拱便有三分沉醉。他干脆闭了眼,静听玉娘的一曲妙唱。那声音媚甜处,让人能够感遭到怀春少女的似水柔情;娇嗔处,让人如置画楼绣阁,听红粉才子的打情骂俏;松散处如百鸟投林,飞泉溅玉;婉转处如春江花月夜的一支洞箫。字正腔圆,珠喉呖呖。高拱听得痴了,玉娘一曲结束,他尚沉浸此中。

“也没有甚么,”高拱长叹一口气,说道,“玉娘啊,老夫看你是聪明过甚了。”

见高拱答复果断,张守直吃惊地望着他,思忖半晌,才鼓起勇气问道:“元辅可还记得前年马森离职的事?”

“现在皇上宾天,另有谁能够证明呢?”

张守直抬高声音说道:“鄙人固然痴顽,但还是了解你的苦处。你是想通过这二十万两银子的头面钱,去争夺李贵妃的支撑。”

“哦?”高拱勉强一笑,“你是如许看的?”

高拱希冀张守直说下去,张守直却打住话头,再也不吭声。高拱只得问道:“只是甚么?”

玉娘退了出去。

“正因为士人都懂这个端方,以是我才担忧,不要让人看出蹊跷来。”

说这话时,高拱一脸懊丧。他不由得回想起那天早晨在死牢里与邵大侠奥妙会晤时的景象。当他申明请邵大侠帮手时,邵大侠就较着透暴露杀人灭口的意义。他固然表示了反对,但因没有想到邵大侠这类江湖人士的行事气势,故变成本日这类结果。一想到本身能够成为殛毙李延的直接凶手,高拱的心头便一阵阵发紧。这此中很多谜团只要与邵大侠见面时才气解开,高拱便问:“这个邵大侠,为何不肯来京见我?”

你就是刘瑾、江彬,也要柳叶儿刮,

高拱诘问:“这里头莫非另有甚么可坦白之事?”

“疼是疼,但是管束也严。”

“她是很有主意,今儿皇高低的那道中旨,想必雒遵也都奉告你了。”

“奴家服从。”

唱这支曲子,玉娘仿佛换了一小我,脸上的忧戚一扫而空,换成逗人发笑的玩皮。二八才子学街头耍把戏的那种油腔滑调,这差异的反差本身就很出彩。是以把高拱逗得胡子一翘一翘地大笑,笑声止了,又满饮了一杯酒,高拱问道:“这支曲子叫啥名字?”

“你干妈教你唱了些甚么曲子?”

玉娘两颊飞红,抿着嘴唇不语。

“这是敬老爷的,您先喝下,下一杯奴家再陪你喝。”

“你那干妈是个夺目的买卖人,她是想留着你放长线钓大鱼。这不,邵大侠就中计了。”

“那你提马森做甚?”高拱逼问。

“元辅,我晓得你这些时的确很累……”

“养正兄,你是不是想做第二个马森?博得那些清流派的一片喝采?”

高福回身出门把玉娘领了出去,又把食盒子里的酒菜拿出来摆好,这才退了出去,谨慎把门掩好。

“玉娘。”高拱喊了一句。

高福略作游移,答道:“送信人并未详细叙说,只说是吊死在一棵老松树上。”

高福躬身退下,不想被从内里跑出去的书童撞了个趔趄。

那天下午,约莫未牌时分,高拱正在阅处礼部送来的恭请太子即位即天子位的《劝进表》,大理寺卿谷正雨前来求见,向高拱陈述,刑部张榜通缉的妖道王九思,早被冯保部下暗中捕获,现在关在东厂牢里。一听到这动静,高拱内心头酸溜溜的,因而踅进高仪的值房,把这动静奉告他。高仪听了,半晌不出声。过了好久,才轻声问道:“首辅筹算如何办?让刑部和大理寺去东厂要人?”

大学士高拱等谨题:为特陈紧切事件,以仰裨新政事。兹者恭遇皇上初登宝位,实总览万几之初,统统紧切事件,臣等谨开件长进,伏愿圣览,特赐实施。臣等不堪瞻仰之至,谨具题以闻:

高拱心中一格登,忖道:这倒是个忽视。武宗天子即位时十五岁,也尚未婚娶,故免了头面金饰这一项开消。当今皇上比他更小,若不找个合适的来由,就会给人留下话柄。他抬起右手渐渐摩挲着额头,堕入深思……

张守直现在又重提这件旧事,弄得高拱内心很不是滋味。他接过酒保端上的茶呷了一口,睨了张守直一眼,慢悠悠问道:

“既是唱本儿,里头必定有很多的词,你为何单单选中这一首来唱?”

高拱承诺一声,立马将那封闭口的密札拆开,抽出一张信笺来看,上面只要简简朴单的两行字:

游子归去来兮

高福回身出门把玉娘领了出去,又把食盒子里的酒菜拿出来摆好,这才退了出去,谨慎把门掩好。

高福不管仆人烦不烦躁,犹自唠叨下去:“老爷,今早晨这顿饭,是夫人亲身做的。”

“谁不晓得殷正茂爱钱如命,让他退回银票,无异于从猴子嘴里抠枣儿,行不通。”

张守直体肥怕热,可巧这几气候温骤升,客堂的雕花窗扇虽都已翻开,却没有一丝风吹出去,害得他一向不断地摇着撒扇,脑门子上仍然热汗涔涔。这会儿他一边擦汗,一边愁闷地答复:

“你少噜苏。”

“恰是,”张守直点点头,猜疑地说,“散班后,雒遵跑来敝舍,说元辅让他转告,明日拨二十万两太仓银给李贵妃,用来制作后宫嫔妃的头面金饰,此事当真?”

张守直平素是驰名的和事佬,遇事极少与人争论,但是今早晨仿佛用心要和高拱过不去,是以高拱感到别扭。放在别人,他的炮仗脾气早就发作了,但因顾忌张守直是多年朋友,且也是年过六旬的人,故一味哑忍,接着张守直的话,高拱又冷冷地问了一句:

“啊,跟谁学的?”

高福从速抢过话头答复:“这个不怪他,是我不让禀报的,老爷太累。”说着转头斥责书童,“不是让你把张大人劝走吗,如何还没走?”

高福嘴中承诺“是”,倒是不挪脚,高拱扫了他一眼,说:“你还磨蹭个啥,快去呀?”

玉娘度量琵琶欠欠身子,歉意地说:“这是干妈教给奴家的第一支曲子,我顺嘴唱了出来,没想到惹得老爷不欢畅,奴家赔罪了。”

高拱叹一口气,答道:“捕缉之事,理归刑部,问谳断案之责,在大理寺。像王九思如许颤动朝野的钦犯,理该交三法司措置,只是冯保抢了这个头功,断不会放人的。”

“首辅所言极是,”高仪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蹙着眉头说,“我看这个冯保,早就派人把王九思盯死了,他这么做,首要还是冲着孟冲来的,朝廷表里都晓得,是孟冲把王九思这个妖道举荐给皇上的。”

“好多啦,大凡堂会上风行的曲子,奴家都会唱。”

高拱哪能看不出这个趋势,他只是不肯意接管罢了。高仪这么一说,他的表情更加变得沉重,愣了一会儿,不由得感慨道:“皇上英年早逝,把社稷风雨,留给了你我两个顾命大臣。”

明朝的内阁与司礼监,本来就是一个相互制约的干系。如果说内阁大臣是天子的私家秘书,那么司礼监掌印及秉笔寺人则是皇上的秘密秘书。各府部衙门进呈皇上的奏本到了司礼监后,按通例都会转到内阁,内阁大臣拿出措置定见。另纸誊写再呈上御前,这个叫“票拟”,也叫“阁票”。皇上如果同意内阁的票拟,再用朱笔抄下,就成了谕旨,俗称“批朱”。司礼监名义上的权柄是掌理表里章奏及御前勘合,照内阁拟票批朱。究竟上他们的权柄,能够无穷地扩大。对于内阁票拟的谕旨,用朱笔加以最后的鉴定,这本是天子本身的事,但若碰上一个不负任务的天子,“批朱”的大权就落到了司礼监秉笔寺人的手中。如许,内阁的票拟可否成为皇上的谕旨,则完整取决于司礼监掌印。高拱任首辅期间,司礼监前后有陈洪、孟冲掌印,因为他们都是高拱保举,加上隆庆天子对他这位在裕王府担负了九年侍讲的旧臣倚重甚深,以是内阁的票拟,都能够普通地获得“批朱”。现在却分歧,冯保本是高拱的死仇家,加上新即位的天子又是个孩子,冯保完整有能够为所欲为。高拱是以又遐想到武宗天子时的阿谁司礼监掌印寺人刘瑾,因为他深得武宗信赖,独擅“批朱”大权,乃至把章奏带回私宅,和妹婿孙聪、门客张文冕共同批答。一时候内阁竟成了聋子的耳朵——安排,而刘瑾成了究竟上的天子。天下官员与他的干系是顺者昌,逆者亡,卖身投奔者飞黄腾达;谁敢对他言一个“不”字儿,轻则贬斥到瘴疫之地,重则杖刑弃市。前事不忘,后事之师。高拱认识到冯保有能够成为第二个刘瑾。与其听凭生长,坐以待毙,不如趁他安身未稳,奋力反击。如许或可为社稷百姓撤除一大隐患。

书童也为本身的莽撞感到不美意义,避过一旁,向高福表示歉意。高福一把扯住书童往门外拉。书童拗不住,只得扭过脑袋望着高拱。

张守直收起撒扇一捣手心,说道:“洪武天子建立大明基业,讲究的就是孝治天下。当今皇上定制头面金饰犒赏后宫,乃是出于孝道,唔,这事理讲得畴昔。只是……”

高福答道:“老爷,这位玉娘就是前次邵大侠来京时带来送给你的。”

这一问,倒把玉娘唬住了,她赶紧答道:“老爷言重了,奴家自到都城,日日夜夜都想着老爷,哪有甚么坦白的事。奴家拣了这首词儿来唱,原是想讨老爷的欢心。”

高拱与张守直两人说话时,高福来客堂两次,他本意是来催仆人用饭,但见两人说话分外当真,便不敢从中打搅,直急得耍戏猴儿似的里外到处乱窜。比及张守直分开,高福这才又前脚赶后脚地走出去,说道:“老爷,酒菜都备好了。”

写到这里,高拱搁住笔,他的脑筋里浮出新皇上一张孩子气实足的脸。昨日在文华殿接管群臣的劝进时,竟不知如何答对。每逢必须答话时,便从袖子里取出一叠纸条,一张一张翻拣,找出一张合适的来,像背书一样念出,这些便条上的语句,一听都是冯保的口气。高拱感觉这是首要处理的题目,因而写道:

这一段写下来,高拱的思路才通透。他决定就衙门听政,设案览章,事必面奏,按章办事,章奏不成留中,这五件要紧事一一阐发观点。因为想到新皇上是个十岁的孩子,他一反畴昔奏疏那种咬文嚼字的体裁,而改用夷易的口语。写到按章办事这一节时,他又想到今天下午的那道绕过内阁的“中旨”,不由再次肝火攻心,因而奋笔疾书:

张守直看到高拱一脸倦容,发黑的眼圈,眼里充满血丝,一副斑白的长髯也落空了昔日的光芒,心中的那一股子窝火顿时消逝,而换为敬佩与怜悯之情。

“高福,你小子胆量也真大,竟敢把玉娘领到家里来。”

把这统统做完,不觉已到了戌牌时分,高拱感到手臂有些酸累,站起家来甩甩手,这才发明高福一向站在身边。

“是呀,夫人见你这些时劳累过火,过着饥一餐饱一顿的日子,也是肉痛得不得了,以是彻夜里亲身掌厨,做了几样常日你最爱吃的小菜,暖了一壶酒,就等着你咀嚼。”

“是,是小人奉告她的。”

“做完菜,夫人感到累,先自睡了。”

散班后,高拱回到家中,没想到又出了一件事令贰心神不安。

思来想去,高拱决定给新即位的小天子写一份奏疏。他叮咛书童磨墨伸纸,本身则在书房中负手踱步,考虑词句。俄顷,书房里墨香满盈,高拱也大略打好腹稿,回到案前,拈起那管精美的羊毫小楷,在公用的内阁笺纸上开了一个头:

我的哥啰!你休当玩耍,

“哦!”

“哦,为何不早说?”高拱有些活力了。

“哦?”高拱端起一杯酒来正筹办一饮而尽,一听这句话又把酒杯放下了,问道,“你一个女孩儿家,怎好探听老夫宦海上的事?”

高拱不觉得然地笑笑,说道:“这个就请你养正兄放心,孙悟空本领再大,也跳不出如来佛的巴掌心。”

“哦,是如许。难怪信上另有一句话,游子归去来兮。”

“张居正与冯保勾搭之势已成,老夫要据正理,存正法,保护朝纲,又如何能够明哲保身呢?”

玉娘承诺,出门去拿了一张琵琶出去,调了调弦,问道:“老爷要听哪一支?”

这一节的内容,明眼人一看就知,就是要剥夺司礼监的权力,不给冯保干政留不足隙。

“这个请你放心。”高拱利落答道,“朱衡那边由我来发言,实在也拖不过一个月,只要能稳住李贵妃,赶走冯保,事情美满结局,去那里找不回这二十万两银子?再不济,一道咨文下到两广总督行辕,让殷正茂把二十万两银子退返来就是。”

“甚么?你说甚么?”高拱连连诘问,他仿佛没听清楚,或者说听清楚了不敢信赖。

“老爷。”

就是孔夫子,也用不着你文章;

“养正兄能看到这一点,也不枉是我的知友,”高拱蹙起眉棱骨,叹一口气说,“你已看得清楚,我高拱向你讨要二十万两银子给李贵妃,并不存半点私心!至于你刚才说到,新皇上还是个娃娃,没有后宫家属,这是究竟。但却忽视了一点,当今皇上是个孝子,先帝的嫔妃个个都在,为她们定做头面金饰,是先帝生前的未了之愿。当今皇上定做头面金饰犒赏后宫,也是即位仪注题中应有之义。”

“唔?”高拱抬了抬眼皮。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张守直喟然一叹,吞了一口口水,接着说道,“给李贵妃拨二十万两银子,如果说不出一个合法的项目来,叫天下士人如何对待这件事情?”

“好,那就一言为定。”

“我进玉箫楼,从没见过一个生人,也从不让我插手任何应酬。”

“我也晓得局势严峻,”张守直讷讷说道,“方才说了一大堆难处,并不是我张守直敷衍元辅,不肯办这件事,而是为了让元辅把事体想得更加精密安妥,不致让奸佞之人鸡蛋里头寻骨头,找出甚么岔子来。我明天就开出二十万两银票来,潮白河工程款再拖一些时候。朱衡那边,还望元辅晓以短长,不要让他添乱。”

“元辅既有这等决计,实乃皇上之福,国度之幸。不过,前人明哲保身之训,元辅还应记取。”

“又哭穷,”高拱拉长了脸,说道,“一国财务都在你养正兄的把握当中,就是扫箱子角儿,这戋戋二十万两银子,也还是扫得出来的。”

高仪苦笑了笑,说道:“莫非首辅你真的没有看出来,冯保是即位幼主多年的大伴,他代替孟冲出掌司礼监,是迟早要产生的事。”

高拱说着,脑筋里便浮出两句古诗:“花能解语添烦恼,石不能言最可儿。”玉娘一个小小的女孩儿家,干吗要探听大老爷们儿宦海上的事情?既留意探听,谁又能包管她今后不掺乎出去挑衅是非?虑着这一层,高拱又遐想到把隆庆天子缠得神魂倒置的阿谁奴儿花花,她不也是有着倾城倾国之貌吗?看来,前人所言不虚,女人是祸水,越是标致毒害越大。这么想下去,本来已被挑逗得精力奋发欲火难过的高拱,顷刻间又变得眼含刻毒心如冰炭,他推开杯筷,起家走出版房。一向候在书房外头过厅里不敢拜别的高福,见仆人走了出来,赶快满脸堆笑迎上去,喊道:

“是。”

高福欢天喜地下去。高拱回到书房不过半晌,便见高福提了食盒子出去,背面还跟了一个袅袅婷婷的女子。

“恰好张居正……”

玉娘双手举着酒杯,半是羞怯半是娇嗔地送到高拱跟前,高拱有些情不自禁,说话调子有些非常:“不是说好,你陪老夫一起喝吗?”

高拱当时没说甚么,但过后细想,感觉高仪的话很有事理。不管如何说,张居正毕竟和本身曾经是风雨同舟的盟友。现在,若要两人捐弃前嫌,修复友情,看来并非易事。但对张居正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让贰心存顾忌,不敢和冯保联盟,却还是能够做到的。是以在这几天,他一改生硬的态度,又开端皋牢张居正。不管见效如何,起码又规复了和好如初的形象。安设好张居正这一头,他正在想如何尽快拔掉冯保这颗眼中钉,没想到还是迟了一步,任命冯保为司礼监掌印寺人的中旨颁到了内阁。

“甚么吊死的,我看八成是被邵大侠干掉的,这个邵大侠,做事也忒暴虐。”

1、祖宗旧规,御门听政,凡各衙门奏事,俱是玉音亲答,以见政令出自主上。臣下不敢预也。隆庆初阁臣拟令代答,乃至人主玩愒,甚非事体。昨皇上于劝进时,荷蒙谕答,天语寂静,玉音清澈,诸臣无不忭仰。当日即传遍都城,小民亦无不欣悦。其所干系可知也。若临时不一亲答,臣下必觉得上不省理,政令皆由别人之口。岂不解本若无?此后令司礼监每日将该衙门应奏事件开一小揭帖,明写某件不该答,某件该答,某件皆某衙门晓得,及是晓得了之类。皇上御门时,清算袖中,待各官奏事,取出一览。照件亲答。至于临时讯断,如朝官数少,奏请查办,则答曰:“着该衙门查点,其纠奏失礼者,重则锦衣卫拿了,次则法司提了问,轻则饶他。”亦须亲答如此,则政令天然出色,能够系属民气。伏祈圣裁。

“夫人?”高拱一愣,“我那老婆子她如何晓得?”

“元辅既如此说,鄙人也没有体例。实话对你说了吧,上个月的太仓里,另有一百八十多万两银子。广西庆远方面的军费,解付了六十多万两,本来只要四十多万两,是你元辅做主,多给了殷正茂二十万两。这个月先帝宾天和新皇上即位,两个大典各项开消,又花去了六十多万两,另有打通潮河与白河的漕运工程,这是为了把通州仓的粮食运来都城的大事,年初就定下来的,第一期工程款就得四十万两银子,这也是先帝御前钦定的。因为财务宽裕,只预付了二十万两,河道总督朱衡上折子催要了多次,定于这个月再解付二十万两,这道旨意也是内阁票拟上去的。我这里说的,只是几个大项,另有一些小项开支,这里几万,那边几万,我就不必细说。总之,户部手上把握的约莫另有三十多万两银子。如果再拨走二十万两,不要说疏浚打通潮白河的工程款无处下落,就是都城大大小小上万名官吏的月俸银,也找不到处所开消出来。”

“的确当真,是我让雒遵缓慢到你府上转告。”

弥勒佛,也当下领法衣。

“邵大侠说,他给我寻了个除了天子以外的天底下最显赫的人家,让我来当偏房。邵大侠说的这小我,就是老爷您了。”

“养正兄,你这话是何意义?”

高仪点点头,答道:“首辅的品德我是晓得的,只是这类辩白已毫偶然义。依鄙人看,你的当务之急,是如何措置与冯保的干系。”

却说前年的元宵节,隆庆天子带着后宫众位嫔妃一起在皇极门前看鳌山灯。瞅准隆庆天子看灯看在兴头儿上,坐在他身边的李贵妃趁机说道:“皇上,你看看众位嫔妃戴的头面,是不是都太旧了。”隆庆天子扭头朝众嫔妃扫了一眼,的确没有一件头面是新款,心中也甚为过意不去。这才记起即位四年,还没有打制头面金饰犒赏后宫。第二天,便下旨户部拨四十万两太仓银采办黄金珠宝,为后宫家属打制一批金饰,但这件事遭到了当时户部尚书马森的抵抗。马森上疏畅言国度财务的困难,国度一年的财务支出只要二百多万两银子,支出却要四百多万两,仅军费和治河保漕两项开支,就要三百多万两。入不敷出,因拖欠军队饷银而引发兵士叛变的事也屡有产生。马森在奏疏中列举各种困难,但愿皇上体恤国度财务困难,收回成命。隆庆天子固然不大喜好理朝,但对于积年积存的财务赤字内心还是清楚的。他平常也重视节俭,比如说嫔妃们的月份银子比起前朝来要少很多。他在南苑主持内侍比武射箭,一箭中的者也只赏了两个小芝麻饼。武宗天子也搞过一样的一次比赛,得奖者最低是五十两银子。两比拟较,隆庆天子的吝啬也缔造了明朝天子之最。但此次不一样,隆庆天子已在鳌山灯会上向嫔妃们作了承诺,如不兑现,则有失天子的庄严。隆庆天子便采纳了马森的上奏。马森实难从命,只好申请乞休,隆庆天子准旨。高拱保举他的同年,时任南京工部尚书的张守直来北京接任马森之职。张守直一到任,颠末盘问家底,也感到实难从命。因而在征得高拱的同意下,再次上疏,委宛陈述户部的难处。此次隆庆天子作了让步,主动减去三十万两,只让户部拿出十万两银子来。张守直还想上疏抗旨,高拱劝住了他,说皇上既已让步让步,总得给皇上一个面子。张守直这才遵旨办理。这笔银子从太仓划出之日,也是马森离京回籍之时。当时在京各衙门官员有两百多人出城为马森送行,可见民气向背。

听罢原委,高拱笑了起来,说道:“我家这个老婆子真是开通,竟然给老公拉皮条,既是如许,就叫玉娘出去吧。”

玉娘说:“也不是特别探听,满都城的人都晓得,老爷不喜好紫禁城内的一个冯公公,奴家只不过捡耳朵听来。”

高福一愣,小声问道:“送到哪儿?”

“何事这么镇静?”高拱问。

高拱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回了后堂。高福不晓得产生了甚么事情,望着仆人垂垂走远的背影发了好一阵子呆。斯时月已半夜,万籁俱寂,只书房里头,模糊传出玉娘微微的抽泣。

高拱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玉娘又斟酒两杯,两人举杯对饮。一杯酒下肚,玉娘的脸庞更是艳若桃花,光芒照人。高拱也是神采奕奕,兴趣大发,他吃了两筷子菜,问玉娘:“你和邵大侠是何干系?

“你现在一掌挡双拳,很难对付,若能和太岳重归于好,单只中宫作梗,事情就要好办多了。”

玉娘答道:“回老爷,叫《锁南枝》,是一支专门讽刺寺人的曲子。”

柳叶儿刮。

“唔,”高拱停下脚步,盯了高福一眼,说道,“你把玉娘送归去。”

“养正兄,”高拱挥手打断张守直的话头,“你彻夜必然要见我,是不是为那二十万两银子的事?”

“随你。”

“下午雒遵也是问项目标事,现在你还是问这个,莫非雒遵没奉告你?”见张守直低头不语,高拱又接着说,“向来新皇上即位,都有一笔开消,为后宫嫔妃定制头面金饰,这是朝廷大法,为官之人,谁不懂这个端方?”

现在的时年,是小我也有三句话。

高拱醒过神来,连声喝采。望着明眸皓齿的玉娘,不由又蹙了蹙眉头,说道:“你方才唱的是宋朝秦少游的《满庭芳》,词是好词,只是过于伤感。看看,曲子唱完了,你的眼中犹自泪花闪闪。”

高福答道:“我问过送信人,他说他家仆人离家时候太长,担忧南京方面的买卖,故从衡山下到岳阳后,从那边雇了一条船,直接回南京了。”

高拱说话直十足的,口气很硬。这是因为耐久身居高位养成的风俗,叫一个女孩儿家听了很不受用,但玉娘哑忍了,还是含笑答道:

张守直两手一摊,哭丧着脸说:“元辅,户部的家底你晓得,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讲了,冯保出掌司礼监,又兼着东厂,权势熏天啊,他的背景恰是李贵妃。元辅要争夺她,原也是为了社稷百姓,朝廷法纪。”

“也没跟谁学,那一日,在两个小尼姑的伴随下,到泡子河边看景儿,在一个小书肆里买回一个唱本儿,上面有这首词儿。”

“难在那里?”

“回老爷,”书童畏葸地觑了高福一眼,嗫嚅着说,“户部张大人在外头客堂里已经坐了一个多时候了。”

高拱一愣,顿时垂下眼睑,默不出声。

高拱家中的书房同客堂一样大,平素夜里只点一盏宫灯,光芒不甚敞亮。彻夜里书童按高福的叮咛把书房里的四盏宫灯全都扑灭,是以屋子里敞亮得如同白天。借着亮炽的灯光,高拱细心打量坐在面前的玉娘:只见她穿戴一袭素白的八幅罗裙,腰间数十道细褶,每一褶一道色彩,搭配得既淡雅,又新奇,裙边一二寸宽的处所,滚了大红的花边,看上去很夺目,让人产生愉悦。或许是单独面对高拱的原因,玉娘有些严峻,微垂着白腻如玉的鸭蛋脸,只让高拱看到一个梳裹得整齐的用金银丝线绾成的插梳扁髻。

李花南岳谢去

山抹微云,天黏衰草,画角声断谯门。停息征棹,聊共引离尊。多少蓬莱旧事,空回顾,烟霭纷繁。夕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销魂。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漫博得青楼,薄律名存。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惹啼痕。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已傍晚。

张守直仿佛被人踹了一个窝心脚,脸腾地一下红了,仓猝辩白道:“元辅,你不要把鄙人的意义了解错了,我俩友情二十多年,莫非你还没看清楚鄙人的为人?我是那种妄图浮名的人吗?如果我想当第二个马森,今早晨就不会来你的府上,我只会明天一早,到会极门外去递辞呈的折子。”

“豫南兄这感慨为何而发?”高拱问。

“慢着!”

高拱已约略猜出这两行字中的“玄机”,但心中仍不敢必定,便问高福:“邵大侠人呢?”

高福因而讲出事情颠末:昨日,高拱离家后,夫人把高福找来,说道:“我看老爷这些时不但忙得脚不沾地,眉心上攒着的那两个疙瘩也总不见消弭,天晓得他有多少烦苦衷。你跟了他多年,仆人并不把你当主子看,而是情同父子。你总不成眼看老爷活得如此艰巨,而不帮着他找些子欢愉。”高福听了也有同感,他冥思苦想一阵,终究鼓足勇气把玉娘的事向夫人禀告了。夫人一听,不但不生醋意,反而要高福把玉娘领回家来让她看看。高福领命,本日把玉娘领进家门,夫人访问说了会子话儿,竟对这玉娘非常的喜好,便叮咛留在家中服侍老爷。

“冯保?”高拱像被蝎子蜇了一口,讨厌地说,“我为何要和他措置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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