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牡丹花开（一）
绿菊又往东面里间，悄悄翻开帘，只探了头，静悄悄地瞧去。百鸟梨木床前拉一层云溪纱，模糊现着向里而合的纤细身影。
绿菊挑竹帘进屋。
是 由】.
墨紫双目乌弯弯如月，眸子里一丝惊奇，“喜鹊？”
等看清来人，丫头还就敢说话了，“安妈妈，您这赶的，让狗追了吧？”
微沉的音色轻扬。
俄然，她的背就让人拍了一下，不重，却够惊吓。转头时，不谨慎动静大了，弄得竹帘要打门。
乌瓦鸦鸦连天。
绿菊蹙眉歪娥想了想，“她把门敲得急，我问她是不是让狗追了，她却说甚么喜鹊的。”
檐上一角蹲坐风兽，爪覆青石球，大嘴张獠牙。
绿菊见太太跟前最得力的管事婆子竟然忍了她这回，就知定然有功德。不过，前头的功德，落到这院里来，不见得真是功德就是了。
“墨紫。”
安婆子一手茶碟一手盖，茶不再喝，盯着正屋方向，老脸就暴露世厌的鄙夷，“主子不像主子，丫头不像丫头。”
女人的脾气，可不是陶泥。
“这话在我们这儿说能够，到院外如果还敢多嘴，等女人罚你跪石板。”墨紫劝戒。
两个声音，如两颗金珠子相碰，竞相生辉。
丫头才挪拴，就让外头的力给冲后几步。
“安妈妈刚才如何跟你说的？”墨紫想晓得得更详确。
“看我，跟你说着就忘得一干二净。这个安婆子，明知女人午后无事定要小憩，用心捡着时候来的，必然要面见女人，非让我出去探探。你看该如何办？”墨紫在女人身边的时候不过半年不足，但比起打小奉侍起来的她，更能说得上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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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翠绿手，稳稳端着桃木托碟，上有青烟底白瓷茶壶茶杯。比白瓷还细致的腕上，一只手镯子都不戴。窄袖云色春榴裙，杨柳绿叶陈色比甲，腰间一条新茶绿银束带，连个香囊荷袋也不佩，头发只用缎子扎紧。
守院门的丫头坐着木凳倚着树，半梦半醒。旧铜簪绾髻，且随困顿点点的脑袋，在阳光下收回幽幽的光。
“谁呀，拣好时候来？不晓得女人歇午觉呢？”抱怨扰梦，却不敢大声，怕是哪个主子。
“好丫头，多得你。我就在外头候女人传。”安婆子笑得脸皮僵了。
绿菊为着难，前头的不能获咎，里头的更不能获咎，就在那儿撩着帘子，进退不得。
“约摸两刻。昨日女人醒得早。我怕万一又醒早了，茶来晚有得说，以是先备下。”墨紫看一眼窗边透进的阳光，“你本日守门值，跑进屋里来做甚么？”
“墨紫，瞧你端茶来，女人但是要醒了？”女人醒来头件事，定要喝杯暖茶。
绿菊是这院里最没心眼的一个，嘟起嘴，“我替我们女人不值。辛苦这几年，为别人作嫁衣裳。”
“鬼鬼祟祟的，闹醒了女人，你本身讨打，可跟我没干系。”
安婆子啐了一口，倒是没真脾气，笑得一脸褶子，“狗没追，却叫喜鹊啄了。绿菊，女人在不？往屋里给我报一声去。”
啪啪――这就急了。
绿菊想说那是当然，就听寝屋里传来一个娇美慵懒之声。
这么素色的一小我儿，刚开端服侍女人的时候，贴在身后就像灰蒙蒙一道影，绿菊过了半旬才垂垂上心。
芙蓉花罗裙一动，绿菊往正屋里走。
等绿菊说完，墨紫的活儿也干完了。
梅骨叶竹半壁方眼铜炉里，淡淡一缕苍直色，熏得是芍药百合香，不冷有春暖，不浓有清甜。
一只如剥壳笋尖般白润的素手，拉住乱摇的帘子，细心拢上门边。
鸟儿惊起。丫头眼睛顿时瞪圆了。
午后春水浇夏枝，银杏吐新绿，伸出墙外数枝，丛丛如孩童**，风动喜人。
绿菊是二等丫头，安婆子是一等老仆妇，本日这婆子却客气得非比平常。
“绿菊，既是女人决定了的，我们只要作好本份。”想想那些高如小山似的帐本，墨紫挑起青黛眉，表情颇好。
一双秋洗的水眸，任内里的好天光，漾出碎碎叶影。声音安稳无痕，微沉，仿佛净水中一滴翠绿般，令听者不能忽视。
“可不？还说是不能等的事，其他各房都围着女人们打转呢。”绿菊说了个七七八八以后，抬高声说，“听她说得仿佛真有丧事，可我想来想去，还是想不着到底有甚么丧事。你说，年前女人回了这个家，老爷就把帐本收走了。太太大要上和和蔼气，说女人这些年管着家里的铺子，又走南往北的太辛苦，让歇息过立夏。咱女人这头歇息，那头老爷就把帐本交给四爷和五爷了。甚么意义？就是白辛苦的意义！”
“该是小丫头干的活，到我们女人院子里，如何就没个指派？”绿菊嘴碎，“摆明欺负我们。偏女人不计算，我们还得轮值看门。大日头底下，晒得我嗓子眼冒烟。我可不是怕晒，毕竟跟女人出过门，在外遭过罪的。我就烦回家还得干小丫头们的那份，叫前头的明里暗里挤兑我们……”
墨紫边听抱怨，也不打断绿菊，放下桃木托碟，取出梅花雪丝壶篮，将茶壶拢密实，免得茶走了热。
那就是没醒。
“安妈妈可真坐得住。”墨紫要么不开口，一开口就给绿菊打了个雷。
啪――啪――门上铜环齐震。
“安妈妈，您歇口气。”一扭身，就从矮桌上倒了杯茶，“方沏了一刻，还温着。天不凉不热的，喝着舒心。您又不是不晓得，女人比来养乏，过午就歇半个时候，这会子正睡着呢。要不，您渐渐喝，咱俩说个散话，等屋里有了动静，我马上就给您传去。”
“外头有谁？”
“墨紫。”绿菊抚着心口，“被你吓得魂都飞了。”
丫头是个机警的，平素里各看着鼻子不对眼不对，可伸手不打笑容人，她也笑道，“烦请妈妈坐一坐，我去问问。”
俗话说，有甚么样的主子就有甚么样的仆人。
“哎哟，这是能等的事吗？前头各房都喜得不得了，丫头们服侍着几位女人，脚不沾地。你们倒是闲。绿菊，你从速帮我去瞅瞅，没准女人醒了。”安婆子嘴上笑，茶喝得滴水不漏。
除了雀鸟啾啾，再无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