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3章 父女
连若生走动很多了，站定后便觉有些不适，扶着绿蕉轻喘了两声，皱眉揉向膝盖。
敞亮的灯光辉映下，继母朱氏年青温婉的面庞，一览无余。
拐过弯，明月堂便近在跟前。
隔着大氅，她仿佛都能闻声他的心跳声。
“阿九生得像娘，也跟仙女似的，”连二爷俄然敛了笑，定定看着她，眼角似有水光微闪，“阿九，你娘上哪儿去了，她如何还不返来？”
夜幕下，沉寂荒凉的苜园里，父女俩面劈面站着，一个要哭，一个忙着扯谎。若生咬咬牙，信口道：“再过一年，再过一年她就返来了。”
“那她甚么时候返来看我们？”连二爷眼里蓄满了泪，仿佛下一刻就要扑簌滚落出来。
连二爷也看着她，面前这张犹带稚气的面孔上，现在有着他从没有见过的凝重。他看得发憷，不由有些语塞，半响才回过神来，不由得跳脚：“我不喜好她！阿姐非让我同她住在一块，还不是要死人的事？”
暗叹一声，她觑着金嬷嬷的神采，转头朝后看去。
可连二爷听了，垂动手，暴露落寞神采来，只当她是因为不喜本身才不肯意叫他背着走。他讪讪低下头去，脚下步子踟躇着，半天不肯迈开。他们父女俩已有好久未曾靠近过，也莫怪他总想着她腻烦本身。
连二爷信赖了，点点头：“阿姐说扯谎要挨板子的，阿九你可不能扯谎！”
可连家对此没有贰言，若生的外祖段家倒是万般不允退亲之事。
若生看得清楚，叹口气：“下不为例。”
可他本身也是浑身的狼籍，还不如她呢。
姑母由此不喜段家，却大张旗鼓，昌大风景地让她爹将她娘娶进了连家。
她听着，便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伸手将沾在他肩头上的几根枯草细心捡开，摇点头：“您又没见着过仙女。”
俄然，背着她的连二爷脚步微顿，长长叹口气，声音无法极了：“天冷也不能将鼻涕水擦在我身上呀……人家这衣裳还是前些天新做的呢……”话说到背面，声音已是越来越轻，几不成闻。
若生点头，方要启唇回声，忽闻一管江南调子的声音谨慎翼翼道，“更深露重，二爷的发都湿了。”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悔怨跟担忧。
连二爷眨眨眼：“小祺为甚么住在那？她为甚么不跟我住了？”
血肉会燃毁，可影象，却总躲藏在脑海深处，觉得本身早忘了，可实在都记得一清二楚，恍若昨日。
她娘跟她爹青梅竹马，自幼一块长大，两家又是一早便成心联婚的，自是乐见其成。可厥后她爹出了不测，她娘若愿另择夫君，连家也绝无二话。
廊下温馨平和，灯笼的光幽幽的。
但是如许的话，当着他的面，现在的她是不管如何也说不出口的。
――小祺她，早就死了呀……死了已整整十二年了……
“怦――怦怦――”
若生想着，嘴角微扬，浅笑起来。
因为非论段家如何，她娘至死都是至心待她爹的。
若生闻言，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当即死死咬住了唇瓣，这且忍住了。
“因为她是九天上的仙女呀，”若生尽力笑着，“仙女都是住在天上的。”
连二爷昂首，当即欢畅起来，背过身去催她上来，视野则朝着明月堂相反的处所望去。若生一眼看到，心知肚明，一面像幼时普通抱住他的脖子，一面丁宁道：“回明月堂，不准去旁的处所。”
“……”方才一小我的时候如何不怕？若生发笑，将衣摆从他手里扯了出来。连二爷空了手，嘴一瘪，泪眼昏黄地看着她。若生无法地笑了笑，将空着的左手递给他，道：“过会衣裳该攥皱了。”
是以连二爷是聪明还是痴傻，是瘸子还是瞎子，他们都浑不在乎。
连二爷孩子气地笑了起来，说：“那是当然啦！九天上的仙女甚么样，小祺就生得甚么样！”
若生闻言，却想起了幼年时的事来。她小的时候，他也总喜好背着她四周乱跑，四周玩乐。厥后，她日渐长大，便不喜同他呆在一处了。她总嫌他，嫌他永久像个孩子，没有半点父亲的模样，嫌他不像旁人的爹爹……
“真的？”听他提及亡母，若生禁不住眸光一黯，她生下来就没见过母亲。
她紧紧闭着双眼，惊骇本身一展开，面前的统统就会像一场黄粱好梦般烟消云散。鼻子愈发建议酸来，她憋着气，将头埋在了父亲背上。
一声声反响在沉寂的深夜里，也反响在她耳畔。
她向来没有因为他出了不测而心生退意。
他有那么多闹不明白的事，可独独疼她护她这一件，像是与生俱来。
一大一小两小我便拉动手，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
“她没小祺生得都雅！”连二爷想也不想，脱口便答。
若生靠在父亲的背上，丰富而暖和。
边上跟着的丫环婆子都晓得这般分歧适，但是也没有人敢劝止。
连二爷看看四周，缓慢伸脱手来揪住她的一角衣摆，小声道：“我怕黑……”
连二爷盯着她的手看了又看，而后一把抓住，笑得眯起了眼。
金嬷嬷眼尖，忙问：“女人的腿可还好？”
连若生却清清楚楚都听进了耳朵里，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若生一怔，金嬷嬷却顷刻沉了脸。
连二爷挣扎着回嘴：“我没胡说……”
她俄然病了不会走路的事，他也是晓得的。
虽则才方才十二岁，还是个半大孩子，可到底不是小丫头了。真要讲究，已是能说亲的年事，那里还能叫他背着走路。
段氏在娘家，并非得宠的孩子。论心机手腕，远不如旁人，天然也就不讨长辈欢心。如许的孩子，若嫁进旁的勋贵之家，莫说为段家挣些甚么，便是自保不缠累段家只怕也难。故而昔年连家看中了她，段家是极情愿的，近乎废子的女人能拿来同连家做亲，总比真废了好。
“爹爹！”若生听得心头一跳，忍不住蹙眉轻斥，“莫要胡说！”
若生听着听着，有些转过弯来，两道细眉便蹙得更紧，慎重问道：“您为何不喜她？”
――――[e=《闺宁》]
真好，父亲还活着，好好的活着……
听到这话，若生便悠悠地想起了本身小时跟着他一块往千重园里胡乱瞎窜的事。千重园里遍植蜀葵，花开的时候，就是一片红色的汪洋。她迈着小短腿，抓着他的手，溜进花海里打滚嬉闹，沾了满头满脸的花汁，活像只小花猫。
可当那一日，利剑悬在她的头顶时，他却毫不踌躇地挡在了她身前。
若生心下一暖，摇了点头：“我已经是大女人了。”
连二爷正正瞧见，便道：“我背你归去！”
若生掩眸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伸手遥遥指向了夜幕上最亮的那一颗星子，故作云淡风轻地说道：“喏，娘亲就在那上头住着呢。”
“好，我不扯谎，”连若生别过脸去，“金嬷嬷怕是等急了，爹爹快跟我归去吧。”她回身走了两步，身后却没有响动，不觉奇特，又扭头去看，却见连二爷站在原地未曾动过，便问：“怎地不走？”
走至苜园门口，立即便有人提灯迎了上来。
灯光喧哗间，先前便得了动静候着的金嬷嬷仓促朝他们走来，很快到了近旁，瞧见连二爷背着若生，父女俩悄声说着话，顿时吓了一大跳。二人异口同声地唤了声“嬷嬷”，随后若生便从连二爷背高低来，靠在了绿蕉身上。
他就指着她哈哈笑，笑她是个肮脏丫头。
“你往前就是个邋里肮脏的丫头……”他小声嘀咕着。
“不去就不去。”连二爷嘟哝着，背了她不情不肯地往明月堂走去。
“等闲言死，还不是胡说？”若生话音微颤，将手中明灯高高举起，照亮他的半张脸，仿佛唯有如许看着，她才气放下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