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故事新编 (16)

庄子——楚王的圣旨在我头上，更不怕你们小鬼的起哄！（又拱两手向天，进步了喉咙，大呼起来：）

“这是甚么？”伊还不免于猎奇，又忍不住要问了。

庄子——你们才是胡涂鬼，死了也还是想不通。要晓得活就是死，死就是活呀，主子也就是仆人公。我是达性命之源的，可不受你们小鬼的活动。

女娲对那小方板瞪了一眼，倒暗笑本身问得太悖了，伊本已晓得和这类东西扳谈，按例是说不通的，因而不再开口，顺手将竹片搁在那头顶上面的方板上，回击便从火树林里抽出一株烧着的大树来，要向芦柴堆上去燃烧。

火柱逐步上升了，只留下一堆芦柴灰。伊待到天上一色青碧的时候，才伸手去一摸，指面上却感觉还很有些整齐。

这时昆仑山上的古丛林的大火（13）还没有熄，西边的天涯都通红。伊向西一瞟，决计从那边拿过一株带火的大树来点芦柴积，正要伸手，又感觉脚指上有甚么东西刺着了。

（一阵清风，司命大神道冠布袍，黑瘦面皮，斑白的络腮胡子，手执马鞭，在东方的昏黄中呈现。幽灵全都隐去。）

您是贪恐怕死，倒行逆施，成了如许的呢？（橐橐。）还是失掉地盘，吃着板刀，成了如许的呢？（橐橐。）还是闹得一榻胡涂，对不起父母老婆，成了如许的呢？（橐橐。）您不晓得他杀是弱者的行动（5）吗？（橐橐橐！）还是您没有饭吃，没有衣穿，成了如许的呢？（橐橐。）还是年纪老了，活该死掉，成了如许的呢？（橐橐。）还是……唉，这倒是我胡涂，仿佛在做戏了。那边会答复。幸亏离楚国已经不远，用不着忙，还是请司命大神（6）复他的形，生他的肉，和他谈谈闲天，再给他重回故乡，骨肉团聚罢。

“唉唉，我向来没有如许的无聊过。”伊坐在一座山顶上，两手捧着头，上气不接下气的说。

落在海岸上的老羽士也传了无数代了。他临死的时候，才将仙山被巨鳌背到海上这一件要闻传授门徒，门徒又传给徒孙，厥后一个方士想奉迎，竟去奏闻了秦始皇，秦始皇便教方士去寻去（17）。

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冯秦褚卫，姜沈韩杨。（8）

高低四方是死灭以上的沉寂。

太上老君吃紧如律令（9）！敕！敕！敕！

（3）伊：女性第三人称代名词。当时还未利用“她”字。

（18）汉武帝寻仙山的故事，《史记·封禅书》中有以下的记录：方士“（李）少君言上（汉武帝）曰：‘……臣尝游海上，见安期生，安期生食巨枣，大如瓜。安期生仙者，通蓬莱中，合则见人，分歧则隐。’因而天子始亲祠灶，遣方士入海求蓬莱安期生之属，而事化丹沙诸药齐（剂）为黄金矣。……而方士之候伺神人，入海求蓬莱，终无有验。”

（4）“Nga！nga！”以及下文的“Akon，Agon！” “Uvu，Ahaha！”都是用拉丁字母拼写的象调子。“Nga！nga！”译音似“嗯啊！嗯啊！”“Akon，Agon！”译音似“阿空，阿公！”“Uvu，Ahaha！”译音似“呜唔，啊哈哈！”

伊因而哈腰去捧芦灰了，一捧一捧的填在地上的大水里，芦灰还未冷透，蒸得水澌澌的沸涌，灰水泼满了伊的周身。大风又不肯停，夹着灰扑来，使伊成了灰土的色彩。

（14）长方板：当代帝王、诸侯礼冠顶上的饰板，古名为“延”，亦名“冕板”。顶长方板的小东西，即本书《序言》中所说的“古衣冠的小丈夫”。上面他背诵的几句白话句子，也是摹拟《尚书》一类古书的。

（16）关于“女娲氏之肠”的神话，《山海经·大荒西经》中有以下的记录：“西北海以外，大荒之隅，有山而分歧，名曰不周负子。……有国名曰淑士，颛顼之子。有神十人，名曰女娲之肠，化为神，处栗广之野。”郭璞注：“女娲，古神女而帝者，人面蛇身，一日中七十变，其肠化为此神。”科斗字，当代笔墨，笔划头粗尾细，形如蝌蚪。

（2）女娲我国当代神话中的人类鼻祖。她用黄土造人，是我国关于人类发源的一种神话。《承平御览》卷七十八引汉朝应劭《民风通》说：“俗说：六合斥地，未有群众；女娲抟黄土作人，剧务力不暇供，乃引绳于泥中，举觉得人。故繁华者黄土人也；贫贱凡庸者人也。”（按《民风通》全名《民风通义》，今传本无此条）

火势并不旺，那芦柴是没有干透的，但竟然也烘烘的响，好久好久，终究伸出无数火焰的舌头来，一伸一缩的向上舔，又好久，便分解火焰的重台花（15），又成了火焰的柱，赫赫的赛过了昆仑山上的红光。大风忽地起来，火柱扭转着发吼，青的和正色的石块都一色通红了，饴糖似的流布在裂缝中间，像一条不灭的闪电。

庄子——臣是见楚王去的，路经此地，瞥见一个空髑髅，却还存着头模样。该有父母老婆的罢，死在这里了，真是呜呼哀哉，不幸得很。以是恳请大神复他的形，还他的肉，给他活转来，好回故乡去。

幽灵——庄周，你这胡涂虫！斑白了胡子，还是想不通。死了没有四时，也没有仆人公。六合就是春秋，做天子也没有这么轻松。还是莫管闲事罢，快到楚国去干你自家的活动。……

（6）金玉的粉末：指羽士服食的丹砂金玉之类的东西，羽士以为服食后能够长生不老。

（一阵阴风，很多蓬头的、秃顶的、瘦的、胖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幽灵呈现。）

（15）重台花：复瓣花。 (1)

诚意朝礼，司命大天尊！

芦柴堆到裂口，伊才去寻青石头。当初本想用和天一色的纯青石的，但是地上没有这么多，大山又舍不得用，偶然到热烈处所去寻些琐细，瞥见的又嘲笑、痛骂，或者抢归去，甚而至于还咬伊的手。伊因而只好搀些白石，再不敷，便凑上些红黄的和灰黑的，厥后总算姑息的填满了裂口，止要一燃烧，一熔化，事情便完成，但是伊也累得目炫耳响，支撑不住了。

（11）这是颛顼一方的话。康回，共工名。后，这里指颛顼。

一九二二年十一月作。

司命——（浅笑，）你也还是能说不能行，是人而非神……那么，也好，给你尝尝罢。

（7）上真：玄门称修炼得道的报酬真人。上真是一种尊称。

（17）秦始皇寻仙山的故事，《史记·秦始皇本纪》中有以下的记录：“齐人徐市（芾）等上书，言海中有三神山，名曰蓬莱、方丈、瀛洲，神仙居之。请得斋戒，与童男女求之。因而遣徐市发童男女数千人，入海求神仙。……数岁不得。”

（1）本篇最后颁发于一九二二年十仲春一日北京《晨报四周记念增刊》，落款《不周山》，曾支出《号令》；一九三○年一月《号令》第十三次印刷时，作者将此篇抽去，后改成现名，支出本书。

顶长方板的便指着竹片，背诵如流的说道，“裸裎淫佚，失德蔑礼败度，禽兽行。国有常刑，惟禁！”

（12）关于女娲炼石补天的神话，《淮南子·览冥训》中有以下的记录：“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复，墬（地）不周载；火爁炎而不灭，水烘洋而不息；……因而女娲炼五色石以补彼苍，断鳌足以立四极，杀黑龙以济冀州，积芦灰以止淫水。”又唐朝司马贞《史记索隐·三皇本纪》：“当其（女娲）末年也，诸侯有共工氏，任智刑以强，霸而不王，以水乘木，乃与回禄战，不堪而怒，乃头触不周山崩，天柱折，地维缺。女娲乃炼五色石以补天，断鳌足以立四极，聚芦灰以止滔水，以济冀州。”

忽而听到呜哭泣咽的声音了，可也是闻所未闻的玩艺，伊临时向下再一瞟，却见方板底下的小眼睛里含着两粒比芥子还小的眼泪。因为这和伊先前听惯的“nganga”的哭声大分歧了，以是竟不晓得这也是一种哭。

司命——庄周，你找我，又要闹甚么玩意儿了？喝够了水，不循分起来了吗？

庄子（2）——（黑瘦面皮，斑白的络腮胡子，道冠（3），布袍，拿着马鞭，上。）出门没有水喝，一下子就感觉口渴。口渴可不是玩意儿呀，真不如化为胡蝶。但是这里也没有花儿呀，……哦！海子（4）在这里了，运气，运气！（他跑到水溜中间，扒开浮萍，用手掬起水来，喝了十几口。）唔，好了。渐渐的上路。（走着，向四周看，）阿呀！一个髑髅。这是怎的？（用马鞭在蓬草间拨了一拨，敲着，说：）

司命——哈哈！这也不是至心话，你是肚子还没饱就找闲事做。当真不像当真，玩耍又不像玩耍。还是走你的路罢，不要和我来打岔。要晓得“死生有命”（10），我也碍难随便安排。

（9）这是共工与颛顼之战中共工一方的话。后，君主，这里指共工。这几句和前面两处白话句子，都是仿照《尚书》一类古书的笔墨。

（13）昆仑山上的古丛林的大火：据《山海经·大荒西经》：“有大山名曰昆仑之丘……其外有烈焰之山，投物辄然（燃）。”

注释：

约莫巨鳌们是并没有晓得女娲的话的，当时不过偶而刚巧的点了点头。模恍惚胡的背了一程以后，大师便走散去睡觉，仙山也就跟着沉下了，以是直到现在，总没有人瞥见半座神仙山，最多也不过乎发见了多少蛮横岛。

“养回了力量，再来罢。……”伊本身想。

天涯的血红的云彩里有一个光芒四射的太阳，如活动的金球包在荒古的熔岩中；那一边，倒是一个生铁普通的冷并且白的玉轮。但不晓得谁是下去和谁是上来。这时候，伊的以本身用尽了本身统统的躯壳，便在这中间躺倒，并且不再呼吸了。

风和火势卷得伊的头发都四散并且扭转，汗水如瀑布普通奔腾，大光焰衬托了伊的身躯，使宇宙间现出最后的肉红色。

有一日，气候很酷寒，却听到一点喧哗，那是禁军终究杀到了，因为他们等待着望不见火光和烟尘的时候，以是到得迟。他们左边一柄黄斧头，右边一柄黑斧头，前面一柄极大极古的大纛，躲躲闪闪的攻到女娲死尸的中间，却并不见有甚么动静。他们就在死尸的肚皮上扎了寨，因为这一处最膏腴，他们检选这些事是很聪明的。但是他们却俄然变了口风，说唯有他们是女娲的嫡派，同时也就改换了大纛旗上的科斗字，写道“女娲氏之肠”。（16）

（10）不周之山：据《山海经·西山经》晋代郭璞注：“此山形出缺不周币处，因名云。”又《淮南子·原道训》后汉高诱注，此山在“昆仑西北”。

“吁！……”伊吐出最后的呼吸来。

（5）这是关于共工怒触不周山的神话。《淮南子·天文训》：“昔者共工与颛顼争为帝，怒而触不周之山，天柱折，地维绝。天倾西北，故日月星斗移焉；地不满东南，故水潦灰尘归焉。”按共工、颛顼，都是我国当代神话传说中的人物。畴昔史家说，共工是上古一个诸侯，炎帝（神农氏）的后代；颛顼是黄帝之孙，上古史上“五帝”之一，号高阳氏。

幽灵——那么，就给你当场出丑……

男人——（约莫三十岁摆布，体格高大，紫色脸，像是乡间人，满身赤条条的一丝不挂。用拳头揉了一通眼睛以后，定必然神，瞥见了庄子，）哙？

伊顺下眼去看，按例是先前所做的小东西，但是更非常了，累累坠坠的用甚么布似的东西挂了一身，腰间又格外挂上十几条布，头上也罩着些不知甚么，顶上是一块乌黑的小小的长方板（14），手里拿着一片物件，刺伊脚指的便是这东西。

方士寻不到仙山，秦始皇终究死掉了；汉武帝又教寻，也一样的没有影（18）。

（8）巨鳌：见《列子·汤问》：“勃海之东，不知几亿万里，……此中有五山焉：一曰岱舆、二曰员峤、三曰方壶、四曰瀛洲、五曰蓬莱。……所居之人，皆仙圣之种。……而五山之根，无所连著，常随潮波，高低往还，不得蹔（暂）峙焉。仙圣毒之，诉之于帝，帝恐流于西极，失群圣之居，乃命弇兹使巨鳌十五举首而戴之，迭为三番，六万岁一交焉，五山始峙。”按弇兹，见《山海经·大荒北经》：“北海之渚，中有神，人面鸟身，珥两青蛇，践两赤蛇，名曰弇兹。”

（司命用马鞭向蓬中一指。同时消逝了。所指的处所，收回一道火光，跳起一个男人来。）

那顶着长方板的却偏站在女娲的两腿之间向上看，见伊一扎眼，便仓促的将那小片递上来了。伊接过来看时，是一条很光滑的青竹片，上面另有两行玄色的细点，比槲树叶上的黑斑小很多。伊倒也很佩服这手腕的细巧。

六合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庄子——大神错矣。实在那边有甚么死生。我庄周曾经做梦变了胡蝶（11），是一只飘飘零荡的胡蝶，醒来成了庄周，是一个忙繁忙碌的庄周。究竟是庄周做梦变了胡蝶呢，还是胡蝶做梦变了庄周呢，但是到现在还没有弄明白。如许看来，又安晓得这髑髅不是现在正活着，所谓活了转来以后，倒是死掉了呢？请大神随随便便，通融一点罢。做人要油滑，做神也不必陈腐的。

（一大片荒地。到处有些土冈，最高的不过六七尺。没有树木。各处都是混乱的蓬草；草间有一条人马踏成的途径。离路不远，有一个水溜。远处瞥见房屋。）

伊就去点上火，并且不止一处所。

（放上马鞭，朝着东方，拱两手向天，进步了喉咙，大呼起来：）

起？死（1）

诚意朝礼（7），司命大天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