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9章 灵犀
母亲笑道:“你不必过谦,你只是年纪小,资格浅,假以光阴,不比魏叔璘差,可惜你不是男人,不然我向陛下说,也给你个西台侍郎,或是秘书监做做。”
婉儿俯身道:“公主读书,自有徒弟,妾不过备公主闲时咨议,不敢与魏相公、许相公比肩。”
我见一贯淡然的婉儿竟然被母亲一句话说得神采惨白,悄悄纳罕,思忖这史上着名的女才子总该比我资质要强上很多,俄然变色,必是事出有因,公然听到母亲笑着说:“哦,本来你晓得你是上官仪的先人,我只当你当真幼年入宫,将祖、父那些事,早都忘了呢。”
母亲的声音与先前一样平和宁静,似无任何不悦,婉儿却比先前抖得更短长了,我有那么半晌的幸灾乐祸,待见她抬开端,暴露那乌黑孱羸、明显惊骇却强自平静的脸,忽地又想起她也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孩子来,又想到上午我本身躲在御座后听那些人会商要不要拿我和亲的事,便觉兴味索然——说到底,我与她并无仇怨,反倒同是这宫中一个小小的不幸人,只不过把握我存亡的人比把握她存亡的人要少些罢了。
母亲道:“我虽不过一介女流,却也有崇道向圣之心,愿取良臣为腹心,共创承平不易之世,婉儿觉得,我这心念,是不是妄诞?”
婉儿被母亲点了名,从内里出去,先向母亲和我各行一礼,母亲指着我笑道:“我叫你教她,她便算是你的门生,你今后不必向她施礼了。”
我听她语气, 还觉得是甚么时论之类的浅显书籍,漫不经心肠伸手一翻, 发明书名叫做《韩子》, 看得出这书常得人翻阅,册页已经旧了, 翻开一看, 很多处统统指甲的划痕,但是虽是被人看了这么多遍, 上面却一个注释或者讲明都没有写,连用笔圈过的处所都没有, 看得出来,看书的人很不肯意在这书上留下本身的心得。我想了一下, 才想起来这便是后代称为《韩非子》的书, 晓得那位韩非是先秦时与孔孟齐名的人物,不觉寂然起敬,跪直身子,两手将书递给母亲, 道:“阿娘既说了,我明日就叫人拿一本来看。”
婉儿面上规复了赤色,挪到边上跪坐下来,略一思考,方道:“韩子每有一论,便以事例佐之,这是‘挟智’之说。韩子觉得,君主之智有穷,而群臣之智无尽,故君主若以智示人,臣下便知君主之能,而不肯着力办事。若君主知之而示以不知,臣下测度不透,便只能先竭尽尽力,而君主便在此时参虑臣下的言行举止,察其好坏,此其一。其二,倘若君主昭见知之,臣下便知从何矫饰,而君主明知而做不知,再以察问臣下,以己之知观光臣下,便可知其忠奸好坏,愚贤不孝。比方这位庞敬,便是用这挟智之法。”
婉儿伏身一礼,长跪起家,刚要开口,母亲道:“既是兕子的师父,没有门生坐着,你站着的事理,坐罢。”
婉儿唬得脸都白了,赶紧叩首道:“妾以罪臣以后,寒微之躯,得奉养天后之陛下,已是几世修来的洪福,不敢再当天后谬奖。”
我抿了抿嘴,用心如幼儿般一扭一扭地膝行爬至母亲跟前,盘腿在她身边坐好,扯着母亲的裙摆道:“阿娘若要责备上官秀士,可否让兕子避开?阿娘才说她是我的教员,在门生面前骂教员不好。”
读完母亲问我:“看得懂么?”我心内倒是有些眉目,因想起母亲前些时候说韦欢的话,倒不好太要强,便点头道:“不懂。”
婉儿的身子重又颤抖起来,哑着嗓子道:“是。”
母亲笑着把那本推返来,道:“不必明日,本日你就看罢,恰好我看得累了,你替我念。”她说着便给我指了一处,本身站起家,背动手在殿中渐渐走动,我看那书上已有句读,倒是简朴,便跪直身子,朗声道:“庞敬,县令也,遣市者行,而召公大夫而还之,立有间,无以诏之,卒遣行,市者觉得令与公大夫有言,不信赖,乃至无奸。”
母亲怔了怔,旋即笑起来,她也如我普通盘腿坐好,下巴一扬,对婉儿道:“罢了,本是叫你出去解释章句的,你说完了,就出去罢。”
母切身边的宫人,除非极靠近贴身者,都是日夜轮值,这会儿本不该婉儿这个秀士当值,她却在场,我有些惊奇,想起母亲在看书,便即豁然——母亲跟前的宫女虽都经内书堂训导,毕竟学的都粗浅,如婉儿这等博闻强识的实在是凤毛麟角般的存在,母亲看书、批奏折的时候留着她也是天然的,只是这么一来,我又叫她比下去了。
傍晚时我同母亲说的那些沮丧话,一半是为了负气,一半却也确切是心有所感,这么想来,婉儿还比我要不幸很多了。起码我另有锦衣玉食,和公主的身份,而她倒是的的确确一无统统。才调天赋在繁华的人身上或许是功德,在困顿如她,却不过更凸显其悲惨境遇罢了。
晋江新防盗, 订阅未满80%的要等1-2天赋气看 母亲手上拿的不是奏疏,而是一本书,闻声我走近, 便把书放下,对我笑道:“兕子,此人写得很好, 你也该看看。”
母亲招招手,我忙起家畴昔,母亲一手点在婉儿的肩上,压得婉儿将头深深地低下去,一动也不敢动,一手牵着我,慢慢道:“韩非毕竟是偏僻孤乖之人,所论老是流于术法,比方他这挟智之道,用之于佞幸尚可,倘若用于清流高品之人,恐怕倒伤了良臣之心,所谓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婉儿,你说是不是?”
我听她解释,心中似有所悟,便转头看母亲,母亲却又起家,走到婉儿身边,婉儿忙要避座起家,母亲却按住她的肩膀,不叫她起来。
母亲笑了一下,扬声道:“婉儿,你解释给兕子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