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流民
之前出门,都有仪卫清道,看不到甚么景色,与韦欢出去那次,又遇见了长安令追捕,实在没甚么表情,现在是奉太子钧旨逛街,反倒有空东看看,西看看。李晟也甚是放纵,还叫人拿了一串钱给我:“兕子可认得这是多少?”
约莫我的神采过于较着,李晟与韦承庆两人都是一怔,李晟想伸手安抚我,被我一扭头躲开——现在在我身边的若不是他,而是李睿,只怕我早就拔脚跑了。
这两人一唱一和,相互吹嘘,未几时,连中间几人也牵了出去。李晟为人甚谦恭,那成玄1、格希元两人本是无甚名誉的小小校书郎,他却也将家门族姓记得一清二楚,向我一一先容,我对除了韦氏以外的姓氏都很不感兴趣,嗯嗯呀呀地对付,拽着他问:“阿兄要带我去哪?”
我想了千万个处所,却未曾想他会带我去阛阓,有些严峻隧道:“耶耶娘娘不大喜好我们去那些处所罢?”客岁还是前年,有个外官觐见时不懂端方,去了长安东市,还买了两块蒸饼,父亲和母亲都大为不悦,将他贬了好几级才罢,我们如果偷偷出来倒也罢了,如许大张旗鼓地跑到坊市上去,万一叫母亲晓得,不是找不安闲么?
我道:“阿兄贵为太子,主持朝务,好好赈灾,便能够救多少人了,何必做这些事?你一小我,又济得过来几人?”
李晟见到这些人,也暴露怜悯之色,向我叹道:“比年大饥,米朱紫贱,本年的价只要客岁的一半,客岁又只要前年的什一,矮奴、昆仑奴和胡姬的价倒是比年涨,唉。”
就是因为有像他们如许的人在,不时、到处都讲究门阀嫡庶,才迫得阿欢至此,阿欢待我本是很好的,都是因为他们,才变成如许。
我方明就里,见那一串甚大,便试着用手去拎,动手却极沉,少说也有四五斤的模样,李晟却还道:“这是恶钱,千文不敷六斤。开元通宝够数当有六斤四两,新制的麟德泉宝以一当十,约有十两之数。”他说时韦承庆便从怀里摸出另一串钱来,比这一串少了很多,倒是足额的新钱,因是客岁印制,号为“麟德泉宝”,父亲赏了我很多,另有各色金银铸的通宝泉宝,都叫我收在库里,从未曾看过,却不知李晟叫我看这个是为了甚么?
李晟便又领我到慈恩寺去,将下剩的赋税粟米尽数舍在寺中,我见他慷慨,便也道:“我归去便交些钱给阿兄,阿兄也替我舍了罢。”
我听他并未说本籍,故意想问问京兆韦氏与他有无干系,再一想,京兆韦氏号称“城南韦杜,去天尺五”,韦欢出自如许的大族,只怕随便拿个石头对天一砸,都能砸到几个亲戚,再说她的亲父兄待她都不过如此,便替她多发明一门远房亲戚,又能如何?便不再问,反倒是李晟笑道:“韦公是御史大夫思谦公之子,本籍京兆,先人迁至河内郡,亦是昌大之门。”
李晟点头道:“赈灾是赈灾,我…我一人虽无能为力,救得一人,总比甚么都不做来得好。”
这句话深深地刺痛了我。
我想他俄然叫我出来,又看了这么大一圈,必然不是全无启事,便抱着他的手道:“如阿兄所说,老是能做一点是一点罢,或者…阿兄想叫我做别的?”
我因着韦承庆姓了个“韦”字,不自发地又向他搭讪道:“韦公郡望那边?”
韦承庆拱手道:“某祖、父居住河内,不敢妄称郡姓。”
李晟道:“以是我叫你换衣裳。穿戴官服去,是有失朝仪,若穿了便服,便不打紧了。”见我有些不信,笑着摸了摸我的头:“没事,若陛下指责,我替你担着。”
他说话间,我才见散入人群的军士在东市买了粟米,扛到内里,遇见乞讨的便都给一点,幸亏东都城中流民并未几,东市里的乞丐很快便施助到了。
我见他如此,倒显得我在理取闹似的,面上讪讪的,又问:“阿兄买了这么多人,要带去那里?”
我遭到了他的鄙夷,非常不忿:“一串是一贯,一贯是一千,这有甚么认不得的?”谁知这话一出,便听李晟与韦承庆几个都笑起来,李晟边笑边道:“六郎当初也是这么答的,你再看看。”
母亲不准我和韦欢过于密切,用的也是“奴婢辈”如许的说法,天然,在母亲眼里,崔明德也好,韦欢也好,乃至团儿、婉儿,这些人非论出身、样貌、才调,都是一样的招之则来挥之则去的“玩意”,这却全然没法反对她们被世人遵循家世家世和嫡庶良贱分类,韦欢在家里受欺负,在我那边没法出头,被很多人看不起,不都是因为这该死的出身么?我的好父亲制定了大唐律,说“妾通买卖”,“婢同畜产”,因而韦欢如许的妾生子也便是半主半奴的存在。说到底我李家追溯到最祖上也一定是甚么好出身,最后不是一样得了天下?外祖父家里是卖木料的,母亲也是从皇家的“妾”做起,不是一样做了天后,今后还很有能够成为则天女帝?父亲定氏族志,五姓七氏立即便从一等高门跌至三等,再过几十上百年,他们也不过是浅显人家,有甚么好值得夸耀的?偏要如许糟蹋别人。
我不解地看李晟,他却不肯解释,只命人解了几十枚钱给我,道:“兕子想要甚么,便本身去买买看,你是不是还从未用钱买过东西?”
李晟没发觉我的谨慎眼,他看了我一眼,踌躇半晌,才道:“兕子…你若想替这些流民做些事,便向父亲、母亲说说,罢修上阳宫——不消你如何劝谏,只要我进言时,你在旁说一二句‘流民不幸’,母亲夙来宠你,我已求,你再替我说一二句,或者…能行。”
我莫名地生起气,低声道:“阿兄瞥见他们,就只想到价贵价贱,没想到别的么?他们也是好好的民人,被当作畜产普通在这里发卖,阿兄感觉如许公道?”
李晟一怔,蹙眉道:“在这里卖的都不是良民,不是奴婢,便是客女妾室,买卖本是常事。”
我不知该如何答复。
本来我们已经走到东市坊门,方才路上已是热烈,这里却又要更热烈几倍,本来各坊中也有酒坊、食货店、布帛行等,到了这里,卖酒的有酒坊、酒坊、酒炉、酒楼、酒家,卖食货的有饼店、糕饼行、油饼胡、烧饼胡、塔纳胡、饆饠市,卖布匹的分绢、帛、缣、绸、缎、丝、锦、各地绣品,米市有稻、粟、麦、米、细白米、白米、粉、面,口马行卖各色人丁、马、驴、牛、骡、骆驼,传闻偶然还能买到大象——我对买大象没甚么兴趣,却吃惊于人丁竟然与牲口一道在口马行发卖,门外站着揽客用的几个几近都是衣不蔽体、瘦骨嶙峋的模样,我一时没忍住,走了出来,见内里有很多与我年纪相差无几,乃至更小的奴婢、胡人、吐蕃人、突厥人、越人、矮奴。
李晟无法隧道:“去阛阓。”
我见他只是矫饰玄虚,便走到背钱的军士面前,踮脚数了半晌,还没数完,便见李晟点头笑道:“别数了,是九百五十文,现在市道上一贯皆不敷千,或九百,或九百五,便当一贯用了。”
本日出门公然不比昔日。除却三五属官以外,只要六十名侍从——这六十人都穿戴白布甲、白布蜀衫、青绢半臂、袴奴,戴幞头、穿乌皮靴,个个面庞乌黑,手臂虬结,腰间都配着踥蹀带,悬着短刀等物,一望便知是军士。李晟带我乘车,属官与侍从们骑驴,到僻静的处所停下来,军士们分为两拨,二十人留在原地看车马骡从,走了一会,又有三十人散入人群中,只剩十人与东宫属官韦承庆、成玄1、格希元保护着李晟与我向一方去。
李晟苦笑道:“阿兄晓得兕子心肠好,阿兄特地带你来这里,本来就是要做善事的,你莫急。”说着对韦承庆使个眼色,韦承庆会心,叫过丁口行的人,悄悄说了几句,将全行的丁口,撤除舞姬、外族与矮奴、昆仑奴以外,尽数买下。买卖数额既大,李晟又不想张扬,并未照顾绢帛,只用金银锭子付清。那丁口行的见了这官造的金银锭,晓得李晟身份不凡,倒也不敢狠剥削代价,放人时又大家都给了一袋粟米,李晟打发了两个军士领他们出去,又带我去了别的一家,也原样将人都买了下来。
李晟一贯恪守礼教,待我虽也密切,却不如李睿那般随时勾肩搭背、尽情越礼,但是本日许是出了宫的原因,他一向叫我走在身边,一手紧紧牵住我,时不时叮嘱一句“跟好了”,他身边好几个保护也将我几面夹住,连韦承庆等人也都护在我们身边。
韦承庆便拱手道:“太子太汲引某了。”
韦承庆怕我不懂,还特地笑着解释:“贤人早些年议定大唐律,便定妾以下皆可买卖,客女如部曲之女,如奴婢放良亦如此例。”
李晟笑道:“你能有多少钱?抵得甚么用处?不消你的。”
李晟笑道:“这里大半都是受灾的流民,现在米朱紫贱,卖不起价,便是卖在丁口行里的,也有很多饿死的,我偶然四周逛逛,到这里将他们买了,送去寺观等处安设,只当是在积善了。”
我进的这一家倒是密码标价,每人头上都有个牌子,最便宜的是老者,一二贯钱便能买一人,其次是孩子,年十岁者不过数匹绢的代价,年纪越长、身形越雄浑的越贵,最贵的倒是胡姬、矮奴和昆仑奴,几千上万匹绢的都有。
我只要他这句话,闻言便放了心,边走边东张西望地看两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