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质问
穆澜趿着林一川的靴子笑嘻嘻地踏上平台,见面就一阵狠夸:“师父就是师父。筹算策画账的姿式比美人操琴还文雅。净手焚香,凭湖依荷,算盘声如珠玉落盘。晓得算盘能拨出琴弦的美好感受,我打赌都城青楼中的女人们晓得了,选花魁时定会边筹算盘边唱歌,死压操琴的人一头。”
一个弱女子辛苦在青楼呆了十年,目睹仇敌就在面前,如何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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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澜细细说着明天的经历,又为茗烟感喟了一回。
后院竹林环抱,一溪注入水池又蜿蜒流走。塘中初荷正自绽放,或红或粉或白,亭亭玉立,暗香模糊。
一双靴子劈面掷了过来。他抄手接了,喜滋滋地说道:“师父做的鞋特别合脚!”
林一川昂着头:“你管我如何穿。杜先生如何说?”
杜之仙想着那景象,忍俊不由:“你呀……你这趟讨了多少银子?”
杜之仙端起茶盏,浅浅缀了一口。茶水的氤氲水汽像覆盖在他眼中的唏嘘:“先皇后活着时,与蒋家是姻亲。蒋家有两子在朝为官。为师当然熟谙。”
穆澜才不吃这套,仍然逼视着他:“若我脱手,茗烟能够不死。”
一担搁,就快中午了。穆澜急得站了起来,走得几步又转头蔫坏的笑:“师父,林一川孝心可嘉,师父让他洗洗猪圈就行啦,别太难为他了。”
杜之仙轻叹:“傻孩子。师父怎会让你违了知己。明天端五,你娘定等得急了,还不快走。”
前尘旧事涌上心头,那股哀痛与戾气激得他猛地咳嗽了起来。红潮扑上了他的脸,整小我咳得缩成了一团。
穆澜在案几前坐了,顺手端起茶盘扮君子模样:“师父,你是说这类走江湖卖艺的谦谦君子么?端着簸箩羞怯地绕场一圈。不晓得的还觉得是捡了别人的簸箩要还给人家呢。好了,赏钱没讨着,来个大女人娇笑着把簸箩给讨走了。嘴不甜讨不到赏钱哪。”
水注入旧窑越瓷茶盏中。水沫翻滚,一树牡丹次弟怒放。
“我和你说话呢!”穆澜不满地说道。
“大门敞着,还要先生亲身来请你么?”
老头儿身虽归隐,心惜百姓。病得要死不活的,都舍不得死。瞧着真是不幸。
“天子不过弱冠之龄。除君侧之毒瘴,气象天然为之一新。师父没那野心,只盼着人间百姓日子能过得好一些罢了。”杜之仙喘着气,摆了摆手道,“当初……我病重碰到穆家班,得了你母亲所酿药酒和缓病情。收你为徒只为回报一酒之恩。你并不欠我。穆澜,守着你母亲,护好穆家班的人,安然过平生也是极好。”
穆澜将十一万六千两银票放在结案几上,对劲地说道:“您去趟林府,林家至公子还会再给我一万两呢。”
“林一川救父心切。二十万两对林家来讲九牛一毛。以师父之能,不是难事。”穆澜又拍了一记马屁。
穆澜将他的靴子放在他面前:“鞋还给你。”
杜之仙气结:“这是为淮河哀鸿筹的粮食钱!”
连林一川都怜悯上了。杜之仙摆手:“叫他出去吧。”
等了好久,那两扇紧闭的门终究又翻开了。
杜之仙悠然品茶,情感涓滴不为所动。
穆澜笑嘻嘻地伸手:“分赃!给我五万八千两,我就当为我娘攒的养老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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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了眼挂在脚上的草鞋,又瞟了眼整齐放在中间的布靴。那小子穿过呢。但是他仿佛不臭,身上另有淡淡的荷香澡豆味。
“十一万六千。”杜之仙提笔在帐本上细细记下,拨拉几声算盘,合上了帐本,脸上暴露了笑容,“再从林家抠二十万两银,为淮河哀鸿筹办的米粮就差未几够了。”
一方竹制的平台直伸到了水池中心。四周荷叶簇拥,矮几上蟠龙鎏金香炉中,一缕香冉冉飘浮。
“贫嘴!”杜一仙笑骂着,语重心长地说道,“君子讷于言而敏于行。”
林一川不由大喜。
穆澜走出来,一眼就看到林一川脚上绑得乱七八糟的草鞋,乐坏了:“林至公子,你连草鞋都不会穿啊?”
“东厂在凝花楼设伏是为了抓刺客珍珑。这么快就能猜出行迹,谭诚恳智非同普通。你这一脱手,就必定了他的判定。做的越多,留下的线索越多。杀一个朴银鹰有何意义?你要记着,只要东厂不倒,另有更多的朴银鹰为之效命。”杜之仙暴露无可何如的神采,终究化为一声轻叹,“比来你歇一歇。有事我会找别的人。”
“没大小没,叫师父!”杜之仙放下茶盏,一双眼睛安静而睿智,“穆澜,你最大的缺点便是心软。你若不改,迟早会死无葬身之地。你要记着,你庇护的不但是你本身的命,另有你身边人的命。”
如果他晓得穆澜发起让本身去洗猪圈,他毫不会夸穆澜半个字的好。
穆澜低下了头,转动动手里的茶盏,内心仍为茗烟挽惜:“先生,东厂是天子设的。没有了东厂,另有锦衣卫。你别奉告我,这局棋的终究目标是为了杀天子,另立新朝明君,享从龙之功?”
“说说看。”壶中水滚,杜之仙拎壶冲茶。
望着少年矗立薄弱的背影,杜之仙轻声感喟。他喃喃说道:“心太软,人太善。还是一枚不受掌控的棋。用,还是不消?”
耳边传来赫哧赫哧的笑声,林一川回过甚,看到穆澜笑得趴在了顿时,俊脸没出处得的烫了起来。
“我教诲了你十年学问。请名师教了你十年技艺。莫非就是为了把你教出来替人报私仇?这世上何止一个茗烟。你帮得了杀得完?”杜之仙安静地续了杯茶,轻声向穆澜解释道,“朴银鹰受命东厂灭蒋家满门。为何要留下一个蒋蓝衣?深谋远虑的人不是他,是他背后之人。留下一个弱女子身陷青楼之地。就像将一只蚯蚓挂在鱼勾上诱鱼。任它如何挣扎,都摆脱不了做铒的命。谁去救她,谁就是东厂暗中的仇敌。只要茗烟忍得,何愁大仇报不了?”
“那不就结了?”穆澜端起茶一饮而尽,正色道,“师父,东厂可爱,锦衣卫也不是善类。吏治废弛,狗官各处。我不晓得你为何一心针对东厂。但穆澜所杀之人,皆有可杀之理。并不悔怨。将来如再赶上那些牲口,我也照杀不误。”
林一川快步往前,只盼着早点见到杜之仙,早点把他请回家。走得急了,没栓好的草鞋从脚上滑落,剩下麻绳绑在足踝间。狼狈之极。
“哎哟,替你杀了那么多东厂的人,没赚到一两银子。就想把我踢出去了啦?师父,您这账算得太精了吧?”
穆澜看着不忍,伸脱手悄悄拍着他的背为他顺气,烦恼地说道:“您别活力。还不晓得我这张嘴?我晓得师父不是那等妄图权势之人。不该冲您撒气。我就是特别不幸那女人……药酒快喝完了吧?南下时从山中采了些药材,娘又酿了酒,转头我给您送来。”
“那是一条性命!能帮一个是一个,何况她是在为我们做事!”穆澜刚强地对峙着:“如果打算中有刺杀朴银鹰,茗烟就不会行动,也不会死。她等了整整十年!为甚么不让我顺手杀了他?”
换了鞋,穆澜将林一川的靴子放在中间,另有点不舍得:“脚下像踩着两枚大元宝,走路飘飘然舒畅极了。”
想起茗烟在凝花楼为妓十年,穆澜有点心疼,也有些气愤:“既是故交之女,先生为何不救蒋蓝衣?空许了她十年承诺,却让她单身报仇丧了性命!珍珑局中的暗棋莫非还查不到护送薛公公下江南的人是朴银鹰吗?既然承诺为茗烟报仇,让她为我们效力,为甚么给我的打算里没有帮她报仇一事?”
如果穿戴这破草鞋被杜先生赶出来如何办?林一川深吸口气,决然拎起本身的靴子穿上了。动了动脚,走了两步,仿佛还是本来的那双鞋,没甚么不适。他整了整了衣袍,举头挺胸迈进了杜家。
被别人穿过的鞋,他才不会再穿。
穆澜瞟着他的脚,设想着林一川进猪圈的模样,笑得将近喘不过气来。如果不是明天有事,他定要留下来看热烈。穆澜遗憾地策马分开,还不忘朝林一川挥手,“别忘了事成以后谢我一万两!”
“师父畴前在朝为官时,可与姑苏虎丘蒋家熟悉?”
杜之仙正坐在平台上筹算盘记账。
穆澜内心出现一丝奇特而熟谙的感受。茗烟点茶,幻出了一朵怒放的牡丹。比起师父方寸茶盏中点出的一树花开,技艺差得甚远。她说,曾向一名远房姑姑学过几月点茶技术。莫非她的姑姑是师父旧识?
他说动杜之仙了?这小子固然可爱,又贪财,人还是不错的。林一川冲动了。
师父都不肯叫了,内心始终因为茗烟存了芥蒂。穆澜不昂首,杜之仙也听出他话语里的调侃之意。是为了权吗?不,他若恋权,当初就不会弃官归隐。
“我借你的马用用。”穆澜不等林一川承诺,翻身上了马。
杜之仙睃了眼他脚上那双较着长了一截的靴子,眼里浮起了笑意,嘴里斥道:“也不嫌走路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