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盈盈何时归
见他下了树,少女没有再开口,持续埋头作画。
一起收雪赏梅,垂垂踏进另一条他未曾走过的路。雪下得紧了,面前一片茫茫雪海,若非暴露雪中的虬枝,他几乎分不清哪是雪,哪是梅。光彩单一,便不成景了。杜之仙端着半簸箕轻雪正待分开时,眼角余光扫到了一抹红影。
赏过梅,饮过酒。
那簸箕红梅上的蕊雪在红泥茶壶中化开,婢女盈盈。
得他嘉奖,少女脸上出现了羞色。
杜之仙粗陋的草庐中飘起了茶香。
少女嗅着水中婢女,禁不住技痒:“我来煮一盏茶吧!”
如此一住便是五天。
少女的画技不错,画中红梅点点如血,透出一股高傲之意。她画完昂首,看到站在中间的杜之仙,眼神闪了闪,似有些不测能在此碰到如此俊美的男人。她搁下画笔,呵了呵手道:“见你腰间悬着葫芦,但是装着美酒?”
梅花之盛莫逾吴中。吴中赏梅,必以光福诸山为最。
与他同朝为官,多少朝中大员都以看半子的目光看他。杜之仙仁途安稳,模糊已有入阁之势。争来争去,终究官员们都感觉他谁家女儿都甭娶,免得羡煞本身。
“好梅!”杜之仙大赞,一时候有些悔怨没带画笔,望着那株红梅急步而行,到了树下细细抚玩。心想待回到草庐,定要将此景画上。
少女半睁沉迷离的眼偏着脸问他:“你端着簸箕是要收梅花上的雪吧?”
少女面庞温婉秀美,行事却极豪放风雅。收了梅丹青具,仅余一张毛毡铺在山石上,她坐在一端邀杜之仙:“好酒好梅,拜别甚是不舍。天气尚早,不如再抚玩一番。”
杜之仙诚恳答道:“可贵见如此好梅,收些梅上之雪煮茶才不负面前此景。”
三年转眼畴昔,她就要返来了。
大氅的风帽滑落,暴露鸦青色的及腰长发。或许因酒扫兴,她挥手间,点点浮雪自花蕊中弹起,悉数落在一双欺霜赛雪的手中。人如御风而行,裙袂翻飞,斑斓之极。
自而后,每年夏季,杜之仙总会再去邓尉山看一看那株红梅。再收一簸箕梅上蕊雪,点一盏牡丹茶,等候她的返来。
少女端起簸箕,足尖一点,跃向了那株老梅。
杜之仙少年景名。十六高中状元。二十岁得了江南鬼才的雅号。京中郡主令媛争相悦之。他亦心高气傲毫不姑息。
但是皇室那些小郡主们却难以打发。
一语定情。
天气渐晚,雪下得急了。少女便借了他一间草庐暂住。
少女捋掌大乐:“说的好!我既饮了你的酒,便替你收了这梅上的雪,你再请我饮盏茶如何?”
沸水入茶,激起层层雪沫,幻出一树牡丹。渐放渐隐,此起彼伏。
杜之仙展开画卷,记得当时初遇,浅笑着在画中提下一句:“现在香雪已成海。小梅初绽,盈盈何时归?”
每天两人相伴赏雪,喝酒作画,煮茶操琴。人生得一知己,相伴总觉时短。
杜之仙回过神,从速放下簸箕,解下酒葫芦双手奉上:“女人若不嫌弃……”
杜之仙此时才感觉如梦方醒,脱口说道:“我尚不知你的姓名,家住那边。三年后怎去府上提亲?”
他故乡在扬州乡间。老母亲住风俗了,不肯搬去都城。杜之仙雇了人侍侯,想起邓尉山麓的梅花,萧洒去了姑苏。
少女披着件红色刻丝大氅,身后便是一片茫茫白梅。此时细雪纷繁,衬得少女端倪温婉一片,如初见那株刺眼红梅,杜之仙不由瞧得痴了。
“三年后,我出师下山,必去都城寻你。”少女留下了那天所画梅作觉得表记。
正爬上细弱的枝干,突听到树下有人说话。
邓尉山麓的梅开了。
声音柔滑似出谷黄莺。杜之仙伸出的手僵了僵,心想莫不是行迹透露,被哪家令媛追来了?他谨慎转头,却见不远处有一方平敞的山石。石上铺着白宣,一名少女正在作画。来时转过山岩,眼中只被这一树老梅吸引,竟然没有看到有人在旁作画。看景象,少女在他之前已到了这里。非决计为他而来。
“我的酒饮完了。”不等他说完,少女喝彩了声,拿过酒葫芦拔了塞子饮了一大口,冲他笑道,“好酒!但是老兴巷那家的三白酒?”
走得盏茶工夫,转过一角山岩,一株生得百年以上的老梅傲雪怒放。梅红似火,如梅林以后,立时将四周的白梅压了下去。让人眼中只要它的存在。
他再不动酒葫芦,只盼着这葫芦里的酒永久也莫要有再饮完的时侯。
梅树细弱,似被雷火劈了一半,反让虬枝显得更加苍劲。点点轻雪聚于火红花蕊当中,更添艳色。
“好!”
“哎,你可否等我画完再上树去?别坏了我的景。”
杜之仙顿时松了口气。端着簸箕下了树。
少女神采绯红,低声说道:“杜郎,莫要负我。三年后都城见。”
杜之仙目不转睛。
他掩了草庐柴门,负着画卷,提着酒葫芦,回都城等她返来。
他雇人在梅林深处搭了两间草棚。这日,细雪如屑,杜之仙端着簸箕进了梅林。
可贵与一女子相处,对方却无暴露花痴样。杜之仙心动了。
杜之仙目送她踏梅拜别。
两人并肩赏着那树红梅。酒葫芦摆在中间,兴之所至,各自取来饮上一口。
“美人,美景!”杜之仙第一次变成了呆头鹅。
杜之仙浅笑道:“不说也罢。我见你收轻雪时身姿盈盈。我便叫你盈盈可好?这一世便只要我如此叫你。”
礼亲王为了宝贝女儿,堂堂一个亲王坐在杜之仙家中耍赖。如果不是杜之仙向先帝求救,差点被礼亲王带着五城兵马司的兵抢回家中做了半子。
待少女分开时,两人已是难舍难分。
一葫芦酒少说也有三斤。大半进了少女的口。杜之仙悄眼看她,只见雪也似的脸颊沁出浅浅绯色,鲜艳欲滴,一时候心如擂鼓。
“女人好技艺!”杜之仙能被称为江南鬼才,夙来高傲。此时心折口服,茶艺不如她。
姑苏多名流。杜之仙一袭落拓青衫,不修面貌。提着只酒葫芦穿街走巷,未曾有人识得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江南鬼才。正因如此,杜之仙在邓尉山一住便是半月。赏雪观梅,好不安闲。
少女顿脚嗔道:“这几天你都未曾问过我,现在我却不奉告你。”
杜之仙不堪其烦,借回籍探亲之机,跑回江南躲轻闲。
等他定神再看,却又不见。他有些猎奇,摆布无事,便寻着那抹红影的方向行去。
喜酒之人碰到懂酒之人,杜之仙大喜:“恰是!”
杜之仙嗅得此婢女气更盛,盈绕鼻端久久不去。心想,如能收得此梅上的轻雪,回家煮一壶好茶,才不虚此此。干脆将半簸箕费了半天工夫收得的轻雪全倒了,攀着枝头一朵朵收着雪。
杜之仙也非拘泥之人,在另一端坐了。
他来取那蕊中轻雪。一半煮茶,一半酿酒。嗅着寒气凌然的婢女,他情不自禁地想,可比在朝为官欢愉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