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陇西堂（一）
有清一代，营建陵墓，少不了三大师族：分金点穴的风海军李淳风先人，修建设想师“款式雷”家属，另有制造镇墓兽的墓匠族秦氏。
九色听仆人一言，立时雄赳赳气昂昂，仿佛战无不堪的藏獒，世人无不退散。李博通想想这宅子的古玩招贼，便给秦北洋加了个差使，就是每晚牵狗巡查。
莫非早已被转移了处所？
秦北洋又用去七天七夜，照原样搭出紫禁城与圆明园的模型。
这大宅原属前清满人勋贵，前后三进，后花圃新修了好几间堆栈。地下室有工匠在制造假货。光仿新莽博局纹镜就做了七八件，另有西汉金缕玉衣、宋朝的青铜器、乾隆玉碗……
德胜门内大街，有对石狮子镇守的大宅门，牌匾上三个金晃晃的大字——陇西堂。
自学了款式雷，不知成不成器？那么，李淳风的绝学呢？
秦北洋换回工匠打扮，将唐刀藏在积水潭的地盘庙，改换姓名谎称李隆悌——跟武则天的孙子终南郡王李隆麒只差一字。
李氏传闻已经断绝，《推背图》绝学失传。而皇家修建师“款式雷”的技艺也不得别传。看到这一屋子的烫样，的确喜从天降。
但他日夜察看九色的窜改，发明这只小镇墓兽并不镇静——如果唐朝棺椁真在这陇西堂的某个角落，即使掘地三尺，九色也会把它挖出来的。
踏入这间斗室，仿佛来到小人国——圆明园、颐和园、北海、中南海、紫禁城，东陵与西陵，缩小在方寸之间。秦北洋叹为观止，被英法联军烧毁的正大光亮殿、高低天光、喜雨山房、烟雨楼等等景观，在这“烫样”模型当中凤凰涅槃死而复活。
这件程门浅绛彩绘瓷器修补完，时价起码五百大洋，比进价高出不止十倍！
秦北洋与工匠们喝酒谈天，只知两个月前，从陕西运来一件“大货”，看模样像个梓宫——就是天子棺椁，但是夜黑风高，谁都没细看，也不晓得藏在那里？
秦北洋瞪大双眼，将这些修建的款式，从里到外，一梁一柱，一窗一木，如同拍照机与摄像术，牢服膺于心间。他又在脑中勾画出各种尺寸的图纸，搭积木般造起故宫三大殿、圆明三园的亭台楼阁、地安门与鼓楼，另有东陵与西陵的统统陵墓形制。
“李隆悌？名字倒是不错，跟唐明皇李隆基一个辈分呢。”李博通年过五旬，瓜皮帽镶着翡翠帽正，一身绸缎大褂，貌似个老学究，他重视到秦北洋身后的九色，“这大狗好生古怪。”
“此犬与我相依为命，请容小的带在身边，还能为府上看家护院。”
管家遵循老端方，给他一件浅绛彩绘大师程门的瓷器，查验工匠技术。程门兼具诗书画三绝，十年前仙逝后代价飙升。这只瓷瓶是程门暮年作品，名为《碧梧消暑》，画着一名葵扇老者在树下乘凉，只可惜被砸碎过，裂成了好几道缝，收来已是残品。
稍后，他用了七天七夜，几近没合过眼，修复这一屋子“烫样”。不能肯定是否把握了“款式雷”的绝学？但搭建微缩模型这桩技术，他已学会大半。
想当年，“款式雷”家属就是先画图纸，后造微缩模型，闪现天子御览批准，才去破土完工。烫样用元书纸、高丽纸、红松木等做成，用水胶粘合，已在堆栈存放百年，很多都有损毁，屋顶则以“盔作”之法，黄泥为胎模，高丽纸刷水贴合，再加两层麻报告纸、两层东昌纸涂水胶粘在高丽纸上晾干。
秦北洋化名李隆悌，就此在陇西堂住下，跟几个工匠挤在配房。九色不能进屋，只能做看门犬，住在墙角下的狗窝，这让它老迈不乐意，但也只能姑息。
北京内城九门，别离为朝阳门、崇文门、正阳门、宣武门、阜成门、德胜门、安宁门、东直门、西直门。西北面的德胜门，按星宿属玄武，主兵器，永乐大帝亲征漠北，康熙大帝安定噶尔丹，都是出师德胜门，再由安宁门班师回朝，寄意旗开得胜、太安然宁。
陇西堂的质料讲求，以黄铜大钉锔补瓷器。秦北洋把瓷器修得严丝合缝，锔钉本身也成了装潢。就像有人把完整的紫沙壶用心弄裂，再请锔匠修补玩出花腔，如打了补丁的西装别有风味。
古玩商姓李名博通，攀龙附凤自称李唐皇室先人，以陇西成纪为郡望，故名陇西堂。大宅进门是个照壁，题写“金石世家”四字，大厅吊挂刘墉与纪晓岚的书画，安排明朝黄花梨家具，前清恭王府流出的描金四漆屏，大明宣德年间青花瓷。两边配房各有堆栈，西边放粗苯大件，比如刚出土的安阳青铜鼎，大同云冈石窟的佛头像。东边尽是些小物件，从乾隆年的鼻烟壶到高古玉器，御用的象牙雕到西汉的五铢钱。这些古玩刚出去时大多有残破污损，需求经心修复才气脱手，代价常常能翻几倍。
翻开模型屋顶，可见宫殿内部，梁架与内檐彩画，无不栩栩如生，如同鼻烟壶的“内画”绝技。西陵的各处宝顶与祾恩殿，让他如同回到童年，永宁山与易水缠绕摆布，千万亩松柏林随山风吼怒……
前几年，秦北洋在京郊骆驼村，跟父亲学会了锔瓷技术——官方俗称“小炉匠”，扁担一头火炉子，一头东西质料，走街串巷呼喊“锔盆，锔碗……”用绳索把瓷器拼好捆牢，两侧钻孔，抵紧钻杆，拉动小弓，再将锔钉嵌进钉眼，锤实敲紧，最后用糯米浆和骨胶涂抹。锔钉从器物外壁嵌入，并不穿透内壁，碗内不见钉痕，可做到滴水不漏。老秦是在颐和园里，跟着外务府的老工匠学会的。
当日，陇西堂的仆人召见了秦北洋。
不晓得唐朝小皇子的棺椁藏于那边？
（感激文友布衣廷尉 一次打赏成盟主！尽力加更中）
又一日，李博通命他修复一批新进古玩，竟是一屋子的修建模型，前清皇家修建师“款式雷”的“烫样”。
中国古玩行做假的传统，由来已久，明朝人做的宋元书画假货，现在也成了宝贝。怪不得陇西堂日进斗金，说不定琉璃厂畅通的假货，大半出自这家作坊。
